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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宰相马祖·本·雅夫兰也坐了下来,还痛苦地皱了皱眉。依他的看法,国王公开废弃北方式家具,其实是个毫无意义的举动。他设法坐进地板上的靠垫中,觉得一次比一次困难。
巴蒂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比我年轻,我的朋友。你太纵容自己,以至于身体变得软弱。在围城期间怎么能这样呢?”
马祖扮个苦相,同时扭着身子寻找舒服的姿势,“我……我的髋骨又犯老毛病了,陛下。等到雨季过去,就会好起来。”
“这些雨帮了大忙。他们在城外的帐篷里,肯定很不好受。”
“希望如此。”本·雅夫兰真心实意地答道。传言说贾洛纳军营地中正流行瘟疫。
他抬起左手,近旁的仆人急忙递上一杯红酒。在本·雅夫兰看来,君主弃绝北方事物的倾向尚未扩展到贾德美酒,真是让人松了口气。他冲巴蒂尔举杯示意,仍旧试图找到舒服的姿势。两人都暂时没开口。
此时已经入秋,东方的雨云今年到得很早。自初夏时节起,拉寇萨就被贾洛纳军围困。它并未陷落,连城墙都没有破损。考虑到眼下的劣势,这个成绩来之不易。
费扎那城在仲夏时节被瓦雷多人攻占,信鸽带来的最新消息说,鲁恩达国王也拿下了塔瓦雷斯河口的萨洛斯城。所有成年男子都被斩首,妇女儿童则被活活烧死作为对贾德的敬献,但城市本身未被焚毁。鲁恩达的桑切兹王显然准备在那里过冬。这是个坏兆头,巴蒂尔和他的宰相都很渚楚。
瓦雷多军胆子更大。他们向东南方推进,准备越过丘陵地带奔赴朗札。曾在巴蒂尔帐下任职的罗德里格·贝尔蒙特,似乎不满足于在冬季来临之前只攻取一座主要城市。据说瓦雷多人在山区遇到了抵抗,出于很明显的原因,具体细节很难传到被围困的拉寇萨城。
考虑到西方的局势发展,拉寇萨能坚持到今天实属不易,更何况他们被迫遣散了几乎一半的军队,不然就要冒内部哗变的风险。很多贾德佣兵立刻加入了城外的贾洛纳部队。全靠精明的宰相早就开始储备粮草和物资,再加上城中百姓对巴蒂尔王的爱戴与信心,拉寇萨才能支撑下来。
然而一切都有限度。无论粮草、物资,还是被围困的君主和谋臣得到的支持——况且,那是一名金达斯谋臣。
如果他们能坚持到冬季,也许还有生存的希望,甚至能等到耶齐尔赶来,但迄今为止,麦支里贴沙漠还没有任何消息。他们在等待。今年秋季,所有在阿拉桑的人都在等待,无论贾德人、亚夏人,还是金达斯人。如果沙漠部族跨过海峡,北上参战,整座半岛的一切都将改变。
其实它们已然改变,国王和宰相对此心知肚明。哈里发治下的西尔威尼斯城的典雅气质,在拉寇萨得以保存,但这座由他俩合力建成的宁静小城已经走到历史的终点,它的短暂辉煌即将就此告终。无论这场战争如何落幕,巴蒂尔王的音乐与象牙之城者都将失落。
贾洛纳或是穆瓦迪。一面是可怕的火堆,另一面……?
夜很深了,外面下着雨,雨点以稳定的节奏拍打窗户和树叶、两人还保持着每晚共饮最后一杯酒的习惯,深厚持久的友谊尽在不言中。
“今天上午我接到报告,他们正在建造小船。”巴蒂尔王说着抿了口酒。
“我也听说了,”马祖耸耸肩,“但他们不可能从湖上突破。他们造不出大船,无法承载足够的战士。咱们靠港口的箭塔就可以消灭他们。”
“他们也许会阻止渔船出港。”
围城迄今没有成功,也是因为拉寇萨的小船可以出港捕鱼。当然,它们要多加小心,回来时还得靠城墙上的弓箭手保护。
“我倒希望贾德人企图借着秋风,来封锁这座港口。只要他们敢来,我的水鬼能凿穿任何船只。我真希望他们来试试。”
“水鬼?在秋天?你打算派人拿着凿子入水作战”马祖喝了口酒,“他们会抢着去做,甚至不惜为此动手。咱们有座不肯投降的城池,对此我很欣慰。”
当然也是因为投降根本就不可能。早在围城开始之前,他们就杀了贾洛纳的国王和一位菲瑞尔斯来的主教。
这是伊本·哈兰的功绩:他在前往卡塔达之前,为拉寇萨所做的最后—件事。
他带着十几个城里的顶尖好手,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靠两艘小船摸出城去,沿湖朝东北方移动。贾洛纳人绕过塞兰娜湖一路南下,兴奋地焚烧着沿途的村庄和农舍。他们得意洋洋,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伊本·哈兰和手下人按照计划伏击了一支劫掠队。结果正好撞了大运——人们常说他是个幸运儿。由三十名骑兵组成的贾洛纳小分队中,包括伯姆多王和那位牧师。
在那个春日的傍晚,伊本·哈兰的人发现了小渔村的贾洛纳部队。他们在岸边等待,隐藏在小船里,被迫眼睁睁地看着村民们被烧死,听着他们被钉上木架时发出的惨叫。等到酒囊在贾洛纳人之间传递,北方人的情绪变得狂野起来,准备扑向妇女和年轻女孩。
十三名拉寇萨战士,怀着明确的目的和冰冷的怒火,从黑暗的湖边出现。对方人多势众,但这不成问题。那些战士后来都说,伊本·哈兰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在燃烧的小村庄中划过,所到之处只有死亡。
那支队伍的三十个人都被杀了。
贾洛纳王在身份暴露之前、就被一名拉寇萨战士砍倒。他们本想把他扔迸附近的火堆,但伊本·哈兰认出了伯姆多,据说他当时像渔夫一样爆起了粗口。伊本·哈兰让部下将贾洛纳王的尸体带回城去。伯姆多如果活着会有用得多,但尸体也能派上用场。
菲瑞尔斯的牧师被钉在他参与打造的木架上。当时形势已经明朗,埃斯普拉纳兰国全部南下,而菲瑞尔斯的牧师们极力鼓吹着一场圣战。在这种唐况下,圣职者再也不会被拿去交换赎金,或是得到以往的友善对待。
拉寇萨城中曾燃起短暂的希望,也许国王突然失踪会导致敌人撤军,结果令人失望。
坚持随军前来的芙鲁埃拉王后,辅佐长子本尼多控制了贾洛纳部队。大军逼近拉寇萨的城墙前,已在席卷乡野的过程中俘虏了很多渔民和农夫。这些人没有被杀死。围城部队把他们一个个带到城外,每逢日出和日落、也就是贾德人向光辉大神祈祷的时候,便砍掉他们的手脚。
看过四天的酷刑之后,巴蒂尔王决定把伯姆多的尸体展示在城墙上,并派出一名使者告诉贾德人,倘若他们继续城外的暴行,贾洛纳国王的尸体就将受到侮辱。芙鲁埃拉王后心中满怀神圣的狂热,倾向于不予理睬、继续折磨亚夏人,但她的儿子,贾洛纳的新国王占了上风。第二天早上,城外的俘虏尽数被杀,没有任何葬礼仪式。伯姆多王的尸体则在城中被付之—炬。贾德人看到火葬堆升起的浓烟,纷纷感到欣慰。他们知道,尽管国王死在对抗异教徒的战场上,但他的灵魂仍会与光辉大神同在。
经过这番变故,在拉寇萨城被困之初,人们就知道通过谈判向贾德人投降是不可能的。如果拉寇萨陷落,城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幸免。对于受困城中的人们来说,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它排除了一个让人分心的选择。
实际上,伊本·哈兰早有预言。“如果实在难以坚持,”那个春季的早晨,和贾罕娜·贝·伊沙克返回西方之前,他曾对马祖·本·雅夫兰说,“就想尽一切办法,试着向瓦雷多人投降。”
尽管这提议有些出人意料,但国王和宰相完全可以理解。费扎那和萨洛斯在那年夏天截然不同的下场,更是最佳证明。
可惜的是,想要做到这点似乎很难。而且伊本·哈兰本人——已是卡塔达全军的卡依德——正竭力给逼近朗札的瓦雷多人找麻烦。作战伊始,拉米罗王心态还算宽容,现下他恐怕已经放弃这种态度。卡塔达的卓越统帅不断发动打击士气的致命侵攻,再加上秋天已经到了,雨季即将来临。
巴蒂尔王的仆人又把火烧旺,为两人斟满酒杯。他们听着外面的雨声。心照不宣的沉默充溢了房间。
宰相思绪游离。他发现自己在观察国王卧室的装潢,好像此前未曾得见。他欣赏着壁架刻有葡萄和叶片图案的火炉,凝视着手中的美酒和精工细作的酒杯,还有金烛台上的白蜡烛,来自艾尔维拉的挂毯,餐柜与炉台上的象牙雕塑。从素里亚进口的薰香在铜盘中燃烧,他闻着那美妙的气味,看着俯瞰花园的镂空窗户,对面墙上的镏金镜子,织工繁复的地毯……
马祖·本·雅夫兰心想,从某种角度来说,所有这些精美的事物都是厚实的城墙,是文明人用来抵御雨水、黑暗和无知的内心防线。
但城外的贾德人不懂这些。沙漠中的蒙面者——所有人都在期盼的救星——更不会明白。
现实太过苦涩,甚至无法用讽喻来消解。在那些来自北方或南方的人眼中,巴蒂尔王房间里的东西——在世上营造出一个小小空间,来追寻和敬重美好事物的努力——意味着腐化、颓丧、轻佻,甚至亵渎。危险的凡俗之物会引诱信徒放弃应有的谦卑温顺,远离那耀眼夺目的太阳之神,或是遥远群星之中的冰冷神祗。
“扎比莱夫人,”他挪了挪坐姿,好让髋部舒服一点,“提议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年轻的贾洛纳国王。”
巴蒂尔抬起头。他一直在凝视炉火。
“她相信自己可以杀死本尼多。”本·雅夫兰解释。
巴蒂尔王摇摇头,“没用。真是勇敢的提议,但那年轻人对他的军队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算什么,才十六岁?而且,那位母亲会在扎比莱靠近男孩之前就把她活活撕碎。”
“我也这么想,陛下。我向她表示感谢,并以您的名义表示拒绝。”本·雅夫兰笑了笑,“我跟扎比莱说,她可以把自己献给您,只不过冬天即将到来,我更需要她。”
国王也淡淡一笑.,“我们能撑到冬天吗?”他问。
本·雅夫兰抿了口酒,没有马上回答。他始终希望这句话不会被提起。“说实话,我倒希望咱们用不着撑到冬天。这很难说。咱们需要一支从沙漠而来的大军,在阿拉桑某处登陆,让贾洛纳人担心自己要冒被困在城墙和庇护所之外的风险。到那时,他们也许会撤军。”
“他们本该在围困拉寇萨之前,先攻下菲巴兹。”
“这自不必说。感谢亚夏眷顾。我还要向双月敬一杯酒。”
国王这次没有露出笑容,“但假如穆瓦迪人没来呢?”
本·雅夫兰耸耸肩,“我还能说什么,陛下?任何城邦都无法防范背叛,特别是在物资开始短缺的时候,况且您的确有个邪恶、遭人厌恨的金达斯宰相。倘若贾洛纳人具备一定程度的仁慈……”
“不会的。”
“如果呢?如果咱们到时候献给他们一份祭品,稍稍补偿贾洛纳王的牺牲?”
巴蒂尔把脸一沉,“咱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别再拿它来烦我。我不会接受你的辞呈,你的离去,你的牺牲……一项也不准。有什么东西能让我难以割舍,绝望到允许自己失去你的程度?”
“生命?拉寇萨百姓的生命?”
巴蒂尔摇摇头,“我太老了,抓不住那些。如果蒙面者来到,我的百姓也许能活下去……以某种方式活下去。但这座城邦——你我修建的城邦——绝难幸免。”
他把手一挥,比了比周围的物事,“我们一起缔造了拉寇萨。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