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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山和沈飞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刚才默不作声,便是在对这香味进行细细的分辨。奇怪的是,他们竟丝毫闻不出这香味是出自何种原料,那感觉就像面对着一张纯净白洁的绢布,虽看不到一丝色彩,但却给人一种掩盖不住的美感。
姜山和沈飞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指着右手边的第二条巷口,说道:“这边!”
那股神奇的香味,正是从这巷口中飘出来的!
这是一条死巷。死巷的意思就是这条巷子只有一个出口,另一头却是封闭不通的。巷道极窄,大概只有一米来宽,头顶的天空也便成了细细的一条,使巷道中显得有些阴暗。
可小巷底却有一片较大的空地,给人一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的感觉。空地两侧被修成了小小的花台,种着些月季之类的花草,品种虽然普通,但出现在这小巷深处,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花台后是一座独门小院,离小院越近,那股香味便越发的浓郁。
院门虚掩着,沈飞走上前,正要伸手去敲,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院内说道:“门没锁,几位请进来吧。”
既然主人想邀,沈飞也就不再客气,他推开门,大咧咧地走进了院子。
院落不大,但却收拾得整洁利落。院门左首边有一口小小的水井,青石井沿内侧被桶绳磨出了深深的凹槽,从一个侧面显示出院落存在的历史。院中散养着几只老母鸡,正咯咯咯地四下闲逛觅食。
正对院门的是两间小小的平房,可能是因为屋内空间狭小,一张八仙桌被搬到了院子中央,四把椅子围成一圈。桌上摆着一堆碗筷,看起来,这里的主人已经准备要吃午饭了。
一名老者站在东首小屋的门口,只见他身形高瘦,一身布衫,虽然须发都已有些见白,但是腰挺腿直,脸上的神情也矍铄得很。
姜山对着老者行了个礼,很有礼貌地问:“老先生,看起来您知道我们要来?”
老者中气十足地说道:“这位就是姜先生吧?你挑战扬州厨界的事情,昨天一早便已传遍了全城。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从我小孙子的口中,也了解了一二。我这个地方嘛,你们当然是迟早都会找来的。”
小孙子?姜山心中一动,某非就是刚才的那个小男孩?他正要详细再问时,却见那老者挥了挥手,说道:“桌椅已经备好,几位请随便坐吧。我这锅里的午饭可停不得,先失陪了。”
说完,老者一转身,自顾自走进了屋内。小屋的窗户上隐隐映出些火光,看起来像是灶间,那一直飘至巷口的奇妙香味也正是从这里发源而出。
三人互相看看,沈飞微微点了点头,众人会意,走到桌前各自坐下,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院中突然香气大盛。只见那老者双手端着一只大汤盆,从屋内走了出来。三人眼鼻的焦点立刻都集中在了这只汤盆上。老者走向桌边,每近一步,那扑鼻的香气便浓郁一分。
“敝舍寒漏,准备又仓促,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希望不要介意。用‘神仙汤’宴客,按理说实在是端不出手……唉,昨夜还剩了些冷饭,加上今早母鸡刚下的几个鸡蛋,勉强再给大家做一锅蛋炒饭吧。”老者一边说,一边把汤盆摆上桌,然后调过头来,又向着小屋内走去。
“神仙汤”这个名字掉足了徐丽婕的胃口,待老者一进屋,她便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要一览这盆汤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盆中的汤汁褐中带红,除了表面上飘着些亮晶晶的油花外,竟看不到任何菜料。
“这么香,这汤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呀?”徐丽婕拿起搁在盆沿上的汤勺,不甘心地在盆底搅了两下,让她既惊讶又失望的是,那汤中仍然是什么都没有。
“你就是把盆底搅破,也别想找到任何东西。”沈飞苦笑着说,“‘神仙汤’是扬州普通市民对‘酱油汤’的昵称。这汤说白了,就是用酱油和香油,加上沸水冲调出来的。”
“酱油汤?那怎么可能这么香呢?”徐丽婕难以置信地嘟起了嘴,但那盆汤又确确实实在她的面前,不会有半分虚假。
姜山盯着汤盆沉默了片刻,真心感叹道:“我曾经听说过,以前扬州的市井百姓生活艰难,吃饭时常常不备菜肴,仅以酱油冲调成汤汁佐餐,还美其名曰‘神仙汤’,意思是说汤汁鲜美,天上的神仙闻见香味,也会忍不住下到人间尝一尝。我一直以为这是生性乐观的扬州人做出的调侃之言,今天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酱油经高人之手,竟真能冲调出如此纯正扑鼻的美味来,这等手艺,只怕真是神仙也自叹弗如啊。”
徐丽婕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沈飞把食指比在唇边,做了“嘘”的样子,然后抬手指了指小屋的窗口。
徐丽婕和姜山顺着沈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窗可见屋中的老者左手端着一只海碗,右手捏着双竹筷在碗中搅动,料想正在打鸡蛋。
老者右手的手腕发力,筷子头随之在碗中划着圆圈。那动作越来越快,到后来筷子晃动的影像已连成了一片,无从分辨。但筷子头却始终只在蛋液中搅动,听不见一点筷子与碗壁碰撞而发的声音。
忽见老者右手迅速抬起,一缕金黄色的蛋液随之被长长地拉出了碗口。随即老者右手轻抖而下,那蛋液却余势未歇,足足蹿到一米多高,在空中略做停顿后,这才倏然落回碗中。几乎便在同时,另一缕蛋液又随竹筷从碗口跃起,如此往复,连绵不绝。
三人正看得入神,老者左手一翻,满碗的蛋液如同散花般撒出,却又全都准确地收于窗前的一口铁锅内。锅中的油早已烧得滚热,一遇蛋液,立刻“滋啦”一声大响,热气和香味同时四溢而出。
老者双手毫不停歇,左手扔掉海碗,拿起案台上的一口饭锅,把半锅隔夜的冷饭一股脑倾入了铁锅内。那热气和香味尚未散开,又被这冷饭逼回了铁锅内。随即老者右手持铲,左手翻动铁锅,将米饭混在蛋液中一通狂炒,动作迅捷有力,浑不似一个垂垂之年的老人。但见银白色的饭粒和金黄色的蛋液有节奏地上下翻飞,渐渐融为了一体。待得火候已到,老者左手抄着铁锅一撩,将做好的蛋炒饭装回了饭锅中。
这番操作说起来复杂,可实际上却是迅捷无比。仅仅是片刻间的功夫,从打蛋、入锅,到翻炒、起锅,整套步骤已是一气呵成。
老者把饭锅端到桌上,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下,说道:“一点粗茶淡饭,三位客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随便用吧。”
“老伯你太客气了。这‘神仙汤’和蛋炒饭香气扑鼻,谁闻见了不想尝一尝啊。怎么会嫌弃呢?来来来,我来帮大家盛上。”沈飞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拿过一只空碗就要盛饭。当他看到锅内的情形时,却一下子愣住了,张口结舌道:“这,这是……”
徐丽婕探身向锅内张望了一眼,只见里面的饭粒颗颗分开,饱满剔透,每一颗表面都均匀地裹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蛋浆。扬州蛋炒饭驰名海内外,徐丽婕在美国的时候,也常常能够吃到,但对这样的却从没见过,她禁不住惊讶地问道:“这是蛋炒饭吗?怎么和我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啊?”
“你吃过的蛋炒饭都是鸡蛋和饭粒分开的吧?那叫做‘碎金饭’。”姜山向徐丽婕解释着其中的奥妙,“这种蛋浆均匀裹在饭粒上的,叫做‘金裹银’。我也只是在传说中听闻有这样的做法,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开了眼界。老先生的厨艺,令人佩服。”
老者客气地摆了摆手:“哎,一点雕虫小技,让诸位见笑了。”
“‘金裹银’,好,这名字起得好,既大气富贵,又生动形象。”沈飞一本正经地评论着,“可名字再好,也不如这锅饭实际炒得好!色泽艳丽,香气逼人,让人一看,就忍不住……”
徐丽婕笑着打断他:“好了好了,你想吃就吃吧,拍那么多马屁干什么。”
沈飞不屑地撇撇嘴:“瞧你说的。我再馋,尊老爱幼还是懂得的嘛。”说着,他盛起一碗“金裹银”,恭恭敬敬地放在老者面前:“老伯,您先请。”
老者颔首看着沈飞:“你就是‘一笑天’的沈飞?果然机灵懂事,是块材料。徐老板眼光不错,只可惜你不务正业,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老者的语气温和,略含责备,但更多的是带有规劝和勉励之意。沈飞有些尴尬地挠着脑袋,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先生,他们俩您都认识。我刚回扬州,又不是厨界的人,您应该不知道我是谁吧?”徐丽婕恰如其分地接过话茬,算是帮沈飞解了围。
老者微微一笑:“徐老板的千金,虽然没有见过,但也是早有耳闻的。”
徐丽婕听了这话,心中暗自高兴。这老者和蔼儒雅,言谈举止都颇有长者风范,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亲近的感觉。
这边沈飞继续盛饭,依次端给徐丽婕、姜山,最后才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他笑呵呵地招呼着:“来,大家都动筷子吧。”那架势倒似他成了主人一般。
那“金裹银”蛋酥米韧,味道妙极,不用多说。众人吃了几口后,都止不住地连声赞叹。老者面色祥和,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
姜山见时机已合适,放下碗筷,试着把话头引向今天的正题:“老先生既然知道我们三人是谁,那也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吧?”
“你们为‘一刀鲜’而来。”老者直言不讳地说道,“只可惜,他早已不住在这里了。”
徐丽婕在一旁“哦”的一声,显得既诧异又失望。本来在心中,她已有七八分认定这个老者就是传说中的“一刀鲜”,谁知并非如此。看对方的风度和神态,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如果他不是“一刀鲜”,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厨艺呢?
姜山倒是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道:“这么说,您认识‘一刀鲜’?”
老者点点头:“当初我和‘一刀鲜’做了三年的邻居。这三年里,我每日勤学苦练,终于从他手中学会了这一汤一饭的做法。”
沈飞咂着舌头,惊讶地说:“什么?就只是这‘神仙汤’和‘金裹银’,您便花了三年时间才学会?”
“不错。”老者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这还得归功于‘一刀鲜’传授有方,而我烹饪的天分也不算很差。”
“啧啧啧……”沈飞自嘲地感慨道,“看来我后来没去做大厨,还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姜山正色道:“飞哥太自谦了。以你的天赋,只要用心去学三年,便可以成为烹饪界数得上的顶尖高手。在这一点上,老先生和徐老板想必也和我看法一致。以我们三人的眼光,应当不会看走眼吧?”
见姜山言辞恳切,沈飞也收起了嘻笑的表情,认真地说:“多谢姜先生的夸奖。只是我在好几年前就已拿定了主意,顶尖名厨也好,天下第一也好,都不如我快快活活地炸臭豆腐来得实在。”
姜山知道自己和沈飞在某些观念上相差太大,也不强求,转过话题,又去问那老者:“老先生,那您和‘一刀鲜’应该很熟悉啰?”
老者明白姜山的言下之意,不待他细问,笑着说道:“就是现在,也仍然常有联系。”
姜山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便站起身,向老者行了个礼,用诚挚的语气说:“麻烦老先生帮忙引见。”
老者还没来得及答话,院门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爷爷,您平时常训斥我,吃饭时不准说话。你们倒好,不光说个没完,连屁股都不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