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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跑过去,趴在她的耳边旁,小声地耳语。德吉听着,惊讶地抬眼望扎西。
“兰泽,跟阿妈啦说什么呢?”扎西又对德吉说:“别听孩子乱讲。”
卓嘎不解,上前问道:“你们一家三口嘀咕什么呢?”
扎西赶紧把兰泽抱起来,说:“来,来,我们看藏戏去。”
这时,迎面一位贵族老爷气哼哼地冲过来,卓嘎回头望向那对勾勾搭搭的男女,兴奋地说:“天哪,她家老爷来了,这下有热闹看了。”
贵族老爷冲到自己太太面前,一把将桌子掀了,一拳打在勾引他妻子的男贵族脸上,两个人厮打起来,滚作一团。围在他们边上的贵族男女,不但不拉架,反而起哄,现场异常火爆。
卓嘎想跑过去看热闹,被德吉一把拉住:“卓嘎,一会儿动起刀子来,溅你一身血。”
卓嘎甩开德吉说:“格桑夫人跟雍丹府还沾亲呢,我不能看着不管哪,我去看看。”
“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格勒呢?还有占堆,我一直没见这兄弟俩的人影?”
“肯定又去打麻将了。”
“你还挺自信。”
“就凭我,他们俩会在外面沾花惹草?”她凑近德吉,又小声地说:“尤其是格勒,在家里就变了一个人,温顺得像头绵羊,可黏我了。”
兰泽突然一声大叫:“二姨父……”她跑了过来。众人回头望去,格勒道貌岸然地走来,他抱起了兰泽。兰泽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二姨父,我没乱讲,爸啦不让。”
格勒笑了,说道:“你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
扎西赶紧把兰泽接了过来,对德吉说:“这儿乱哄哄的,你带孩子换个地方去玩吧。”
德吉心领神会,把兰泽领走了。
此时,格勒才尴尬地说:“姐夫,喝酒去。我这段时间和你一样,提心吊胆,现在总算度过劫难,我们要快活快活,一醉方休。”
“酒后乱性,你更没边了。”
“我是什么人哪,她们姐俩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不远处的德吉回头看扎西,扎西也看着她,两个人心有灵犀,会心地点头。
入夜,扎西迟迟不归,德吉有些心神不定,担心他酒后乱语。她躺在帐篷里的床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外面不断有麻将声、打骰子的声音传来。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两个亲戚扶着扎西进来,他喝得醉醺醺的。亲戚到了门口站住了,对扎西说:“其美,你们睡觉吧,我们撤。”
女仆迎了上去,扶扎西进了帐篷。扎西舌头僵硬地说:“没关系,进来一块……坐会儿。”
“少奶奶睡了,我们还要打个通宵呢。走了,走了。”亲戚放下帘子,离开了。
扎西见德吉已经躺在床上,有些无所适从,他打发走了仆人,恢复了常态,问道:“兰泽呢,她睡哪儿啦?”
“卓嘎要带她睡,强巴和奶妈都在卓嘎的帐篷里。……看你喝得醉醺醺的。”
“我这不是装的吗,喝了一点儿,没喝多。”
“就你,舌头都硬了,睡觉吧。”
扎西看了看,帐篷里只有一张床,他不知怎么安身,轻声地问:“你有床,我睡哪儿啊?”
德吉坐起身来,朝帐篷里扫视了一圈,确实没有扎西睡的地方。扎西把两个小藏桌拼在一起,躺上去试了试,结果不够长,头脚都悬在半空。
德吉觉得他好笑,说道:“你就睡我边上吧,凑和一晚上。”
扎西看着床上的德吉,摇着头说:“我还是……在这儿凑和吧。”
德吉脸色一沉,怄气地转过身去,说道:“我还能吃了你。”扎西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坐下,一会儿又起来。
德吉翻身问他:“你怎么啦?”
“离女人太近,从来没有过,我不习惯。”扎西说完,把靴子脱下来,放在床头。
“臭死了。拿走,拿走。”
“我向来是枕着靴子睡觉的。你没见过?你去问刚珠,所有的藏人都是枕着靴子睡觉。”
“他们下等人枕靴子,你见过哪个贵族这样?”德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言语了。
扎西扔掉靴子,生气地说:“我也是下等人。”
“你呀,就安心当你的下等人吧。”
扎西赌气一猛子躺在床上,他想了想,伸手拿过一摞书,最上面的一本是《三民主义》。他将书放在两个人的中间,一道书墙将床隔开了。
德吉觉得他可气,质问:“你出来耍林卡还带着这种书?”
“我想借这个机会,跟格勒他们聊聊。结果……也没找到机会。”
“他们是来吃喝嫖赌,找乐子的,谁听你传道,你真是有毛病。”德吉说完,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两个人各躺一边,都很别扭。最后,扎西坐起来说:“我还是去打纸牌吧。”说完,起身要走。
德吉叫道:“你等一下。”她拿出一沓藏钞递给扎西,又说:“输光了没关系,就是别再露怯。”扎西脸红了,接过藏钞转身走了。德吉坐在床边,思恃着,甜蜜地笑了,她也没了睡意,干脆起身去卓嘎那里看兰泽。卓嘎拥着兰泽睡得正香,强巴和奶妈正在门口打盹,德吉只好悄悄地出了帐篷。附近的帐篷里灯火通明,玩牌、打骰子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她顺着帐篷走去。
德吉望着天上的明月,有些心猿意马。灯火中的帐篷渐渐地落在了她的身后。她来到树林的边缘,意想不到地碰到扎西站在河边仰望星空。德吉心里一阵慌乱,扭头要走。扎西听到声响,转身看到了德吉。德吉见状,只好硬着头皮站了过来,两个人尴尬笑了笑,欲言又止。
德吉忍不住地问:“你没去玩纸牌?”
“帐篷里闹哄哄的。不如我在河边吹吹风,清爽,凉快。”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吃喝玩乐,浑浑噩噩。”
“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兰泽跟我说了,你们撞上格勒和一个女人鬼混。这种事在拉萨上层圈子里见多了,也就没必要大惊小怪。今天打架的那位少爷,你还记得吗?”
“他应该是华尔公少爷,你教我认过他。”
“他到底跟多少女人有染,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就连家里的用人、侍女、孩子的奶妈,甚至酿酒的、捻毛线的,他都不放过,简直就是一条公狗。你别以为像他这样的拉萨放荡的公子哥,只是几个少数的特例。那些闲来无事的贵族们都好这口,情人多了,那是本事,他们会彼此炫耀。有些大喇嘛也一样风流成性,这是拉萨上流社会的一种风尚,格勒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卓嘎不知道而已。”
“这种肮脏事儿,我多少也有耳闻,但今天却亲眼所见。从仲吉夏宴开始,整个夏天,贵族们请客吃饭,耍林卡,一家完了,另一家接着开始,络绎不绝。在布达拉宫的脚下,我看到了十八世纪的法兰西宫廷,骄奢淫逸,愚昧糜烂。”
“我也很反感,但身在其中,又能怎样?洁身自好罢了。”
扎西望着茫茫苍苍的高原,感慨地说:“都说拉萨是世界上最后一块圣洁的净土,可外面的人哪里知道我们眼前的光景,如此龌龊、腐朽,贵族之间的钩心斗角和血腥倾轧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德吉笑了,问道:“你想怎样?我倒想听听革命党的高见。”
“变革,只能变革。政教合一的体制,是一切罪恶的根源。这种制度在欧洲已经消亡四百多年了,自从英国女王宣布了《至尊法令》,就已经在欧洲结束了中世纪政教合一的黑暗统治。而在我们雪域高原的深处,这种体制却残存下来,真是可悲!”
“你也想结束它?”
“推翻这种体制,将使用暴力,我不赞成。但至少可以废除噶厦,现在的噶厦政府,除了收取赋税徭役,就没有什么正经事儿可做,最要命的是,它把财税的绝大部分都用来开支每年接踵而至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佛事活动。这怎么能促进社会的进步?你看看我们拉萨,百分之五的人上人统治着百分之九十五的中下等人。就是这么一小撮人作威作福,荒淫无度,而绝大部分的黑头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我没去过地狱,但我想,地狱也不过如此。”
“这些想法都是你那些书上说的?”
“是,也不全是。”扎西想了想,又认真地说:“德吉,你和兰泽终于过上太平日子了,我有句话今晚不得不对你说。”
德吉很敏感地问道:“你要走?”
“我必须离开德勒府……我脑子里这些危险的想法,总有一天会给你和兰泽带来灾难,我不想连累你们。”
“我知道你向往什么样的世界,德勒府庙小,装不了你了。”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你想去哪儿?”
“我要去藏东,再转道去内地。那里的大革命正搞得如火如荼,我去取经。”
“就凭你一个人,单枪匹马?”
“唐朝的玄奘和尚当年就是一个人去西天取经;今天,我扎西喇嘛也可以一个人去东土内地取经。”
德吉挖苦他说:“唐僧可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三个徒弟呢。孙猴子、猪八戒、沙僧,你有吗?”
扎西被气乐了,答道:“总会有的。”
“扎西少爷,你刚才的那些想法,我听着既新鲜,又觉得有道理。但现在去内地,恐怕不合时宜?”
“为什么?”
“我听英国的广播说,现在内地正在打仗,军阀混战,天灾拉萨,民不聊生。你去了,未必能取到真经不说,闹不好在战乱中再丢了性命。再说了,眼看就到了秋冬季节,也许,你还没到成都,大雪就已经封山了。你如果想出去散散心,还不如带上刚珠,去德勒府在各地的牧场和庄园巡视一番,这些牧场和庄园,自打老爷去世以后,好长时间无人过问。你去了,也算是帮我一个忙。”
扎西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调侃地说:“我为什么老帮你忙?”
德吉顶了他一句:“因为你是这家的少爷!……你爱去不去!”她转身走了。
扎西无奈,跟在后面,嘟囔着:“我去,我去就是啦!”第二天,扎西带着刚珠等五名仆人出门了,他们去往德勒府的伊丹牧场。几个人骑马来到了羊措雍湖畔,这里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景物宜人。扎西高兴地从马上跳下来。湖边有两个放牧的奴仆,正赶着一大群羊走来。
刚珠介绍说:“这是我们家的伊丹牧场,老爷在的时候,每年都会来这里。这个牧场的羊最肥,晒的风干肉最香。”他冲着两个牧奴喊道:“你们两个,过来!”
牧奴跑了过来,望着刚珠,有些不知所措。
刚珠训斥道:“看什么呢,傻呆呆的,德勒少爷来了,还不快磕头!”
两个牧奴只是弯腰行礼,目光更加奇怪。
刚珠有些莫名其妙,这时,他才发现扎西已经不在他身后,而是跑到羊群里轰羊玩去了。扎西骑在羊身上,在羊群中乱窜,高兴得前仰后合。最后,摔了个大屁蹲。
刚珠急了,跑过去叫他:“老爷,少爷,你别胡闹了。”
“谁爱当那狗屁老爷谁去当去!在拉萨这些日子,我都快憋死了,现在可得让我由着性子痛快痛快。”说着,扎西又抓过一只羊,骑在了上面。
等扎西玩够了,他才跟着刚珠去了村庄。村道两旁的奴仆们见到扎西,都放下手上的活儿,弯腰吐舌,敬畏无比。扎西冲众人摆了摆手,说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刚珠在边上提醒他说:“注意身份。你是少爷,现在是德勒府的老爷了。”
扎西不以为然地说:“这又不是拉萨,什么狗屁老爷!”他又对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