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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抗战有关吧?”
“没错。你听说了吗?九世班禅行辕组织僧俗人众组成‘慰劳前线将士代表团’,携带大量金银手饰、氆氇,还有五千块银圆,千里迢迢,直接送往前线,表达抗日决心。五世嘉木样活佛发动拉卜楞寺所属各寺院、各部落僧俗民众捐献巨款,购置了三十架飞机,支援抗战。热振活佛觉得仅仅举行拉萨会诵经诅咒日寇还不够,我们也应该捐款捐物捐飞机,不为人后。”
“这是护国善举,我和热振活佛想到一块了,妹夫,德勒府先认捐一架飞机。”
“姨夫,我说得没错吧,爸啦肯定会答应你。”白玛高兴地说。
“我不在家,你小子和你姨夫俩背地里算计我?”扎西调侃地说。
白玛有些不好意思,笑嘻嘻地看着扎西。
“没想到,姐夫这么痛快,开口就是一架飞机,你知道一架飞机要多少钱吗?”格勒问道。
“不清楚,但德勒家出得起……尽我所能,略表心意。”
帕甲见他们说得热闹,忍不住插话说:“噶伦老爷、德勒老爷,我有句话不敢不讲。”
“别藏三掖四的,有话痛快点儿。”
“我觉得,支援抗战,应该谨慎行事。”
“什么意思?”
“热振活佛心向祖国,世人皆知,他是拉萨最大的亲汉派。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摄政王了。”
“那又怎样?现在确实是达札活佛摄政,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僧,他整天除了念经,还能做什么?拉萨的权柄依然操控在热振活佛手上。”
“可是……达札活佛身边也围着一帮人呢,势力渐长。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对中央政府阳奉阴违,私底下嘀嘀咕咕,想借内地战乱之机,搞西拉萨立!”
“你什么意思,也想跟着他们活动活动心眼儿?”
“老爷,我只是给您提个醒,别因为支援内地得罪了他们……审时度势,这也是您教诲我的。”
“帕甲,你是不是腰包瘪掏不出钱啊,找借口?”
帕甲面带不快,不言语了。
“我知道你的家境,你那份,我替你出。”格勒又说。
帕甲心里不痛快,他回了一句:“老爷,您要这么说,我就谢您了。”
扎西想打圆场,欲言又止。他隐约感到帕甲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藏历铁蛇年春,热振活佛为消除不祥征兆,已经卸任回林周宗的热振寺静养去了,摄政王一职由他指定年迈的老师达札活佛暂代。达札上台以后,和英国驻拉萨商务代表黎吉生走得很近,也因此有了亲英派的名声。难道拉萨的政局又要变了吗?
帕甲被格勒奚落了一顿,心中不满,他觉得格勒刚愎自用,低估了达札活佛,拉萨的政局又到了动荡期,前景迷雾重重。他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为了万无一失,得再找一个靠山。帕甲想到了康萨,从前的藏军一团代本康萨,现在已经升任了噶伦。于是,他备了礼物,来到了康萨府。
管家引着他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康萨噶伦正在和女儿梅朵拍照,他们的背景是一幅镶着达札摄政王的黑白照片的相框,康萨摆好了姿势,梅朵按下了快门。
管家上前禀报:“老爷,有人求见。”
帕甲上前行礼说道:“噶伦老爷,我从藏东来,是昌都多廓娃家的……”
梅朵依然张罗着照相,她让仆人搬过来一把钢管折叠椅,让康萨坐在那儿,然后把相机递给管家说:“我和爸啦合一张影,你来拍。”
“这……怎么弄啊,按哪儿?我不会啊。”管家为难地说。
“按这儿,一会儿我们站好了,你就对着我们按一下就行。”梅朵指着一个按钮说。
管家笨手笨脚,还没听梅朵说完话,咔嚓按了一下,乱拍了一张。梅朵不快地嚷嚷着:“笨死了,浪费胶卷!”
“梅朵小姐,还是我来吧。”帕甲上前说道。
“你会?”
“我也有个照相机,没有您这个新。”
“你来。”
梅朵回到康萨身边,亲密地搂着父亲,帕甲给他们拍照。咔嚓定格,抓拍时机恰当,构图合理。
康萨对他有了兴趣,问道:“你是昌都多廓娃家的?”
“是家中的长子。”
“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您上次去昌都巡视,家父在总管府给您瞧过病,您可能不记得了。”
“藏医多廓娃……我记得。”
“您那时候说,昌都的冬虫夏草是全藏最好的,但您去得不是季节。家父一直记着您这话儿,今年的新虫草收上来了,家父特地从昌都让我给您送来。”
康萨这时才注意他身边放着一个油布包,平淡地说:“难得你阿爸有心,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帕甲。”
梅朵扑哧笑了,她问道:“你怎么叫猪屎啊?”
“小姐见笑。帕甲是猪屎的意思,不雅,我小时候总病恹恹的,后来请活佛卜卦,就给我改了这个名字,说是好养能活。”
“嗯,你的名字好记。管家,留帕甲在府上吃完饭再走。”康萨说完,扭身回了主楼。管家伸手引帕甲去一侧的厢房。帕甲没动,望着康萨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在达札的相框上,他若有所思。
格勒为了支援内地抗战,召集了很多贵族男女,在仁钦府举办了一次募捐活动。白玛喜欢年仅六岁的弟弟阿觉,把他举到自己的肩膀上说:“来,骑大马。”他驮着阿觉又蹦又跳地朝主楼走去。娜珍跟在他们身后,上下打量着他们两个,眼神复杂。白玛真是没心没肺!如果没有这个骑在你身上的小崽子,你就是德勒骨系的唯一传人,德勒家族的一切都属于你。而现在,全都改变了!白玛,我的儿子,你不忍,阿妈可不能袖手旁观,我要帮你夺回这一切,哪怕不择手段!
众人进了客厅,看到各家的仆人已经把成摞的银圆、成沓的藏钞摆在桌子上,大家纷纷入座,准备玩牌。格勒发表讲话:“打麻将,是爱好;打麻将兼打日本鬼子,是爱国。今天,各位论输不论赢,打牌输的钱,包括仆人打骰子输的钱,都放在这个募捐箱里。支援抗战,为国效力。”
白玛带头叫好,大家也纷纷叫好,众人情绪热烈。
格勒继续说道:“那就说定了!募捐箱在这里,就看各位牌桌上的造化了,开牌吧。”
大家再次叫好,纷纷打起牌来。
帕甲抱着募捐箱,来回巡视,准备收钱。募捐箱上写着:支援抗战,护国利民。扎西在一桌上玩麻将,德吉陪在边上。
娜珍心不在焉地玩着,不时地东张西望。她一抬头,正好看见女仆背着睡着的阿觉穿过客厅,上了二楼,她的目光追随着阿觉,琢磨着。
女仆把阿觉背到楼上的房间,轻轻地放到床上。阿觉玩得太累了,他沉沉地睡着。女仆给他盖好被子,关好窗子,坐在地上也打起盹来。
娜珍又输了,她手边的银圆已经没了。娜珍来了豪爽劲儿,拔下头上的头饰说:“我要再输,就把这个也支援抗战了。”说着,她开始洗牌和大家又玩了起来。娜珍边打麻将边观察众人,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扎西、德吉、卓嘎和占堆。结果,她又输了。
“不来了,不来了,再这样爱国下去,我就得脱衣服了。”娜珍把头饰推到桌子中间说。
“您脱了一定有人看,爱国就要爱得彻底!”琼达说。
“小蹄子真是没羞没臊的,这个机会还是留给你吧。”
帕甲乐颠颠地来收钱,娜珍起身,琼达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娜珍扫视一圈,见大家玩得正高兴,没人注意她,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帕甲拿着娜珍的头饰,追踪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娜珍来到楼上,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看见阿觉仰面朝天地熟睡着,女仆坐在地上也睡得很香。她左右环顾,见走廊里寂静无人,便悄悄地溜进了房间。
她走到床前,看着熟睡的阿觉,心中充满仇恨,她在心中暗暗地说:“我等了六年,今天是个好机会,仁钦府里人多手杂,现在下手,没人知道是我干的!阿觉,你别怪姨娘,你今生投错了胎,姨娘帮你转世托生去吧!”她伸手掐在了阿觉的脖子上。
阿觉动了一下,娜珍心里不忍,松开了手,她惊恐地看着阿觉,阿觉翻了个身,又睡去了。娜珍狠了狠心,把一块毯子罩在阿觉的脸上,再次掐住阿觉的脖子。阿觉开始乱蹬,娜珍不忍目睹,把头扭到一侧,继续用力。突然,身后有人拽了她一下,娜珍一惊,回头张望。竟然是帕甲站在她的身后,娜珍神色惊慌,松开了手。
阿觉大哭,女仆醒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问:“小少爷,您怎么啦?”
“你是怎么照看孩子的,竟然睡着了。”帕甲训斥道。
女仆赶紧抱起阿觉,哄着。阿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娜珍惊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帕甲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大家还在打麻将,很热闹。娜珍胆战心惊地从楼上下来,她扫视房间寻找帕甲,却看见帕甲正在向格勒耳语什么,帕甲侧脸看了一眼娜珍,娜珍紧张得要命。
帕甲低声地对格勒说:“……我粗略地估摸了一下,现在应该有一千块大洋了。”
格勒不满,皱眉头说道:“这么少,这些抠门的家伙。”
娜珍以为他们在说自己,吓得忙回过身去,心跳不止。扎西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问道:“娜珍,你去哪儿啦?”
娜珍吓了一跳,赶紧掩饰说:“没……没去哪儿。”
扎西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平静地说:“你过来一下。”
娜珍心虚,腿软得挪不动步。扎西走出几步,发现娜珍没跟上来,回头问她:“你怎么啦?”
“你要带我去哪儿……”娜珍呼吸紧促地问。
“你哪儿不舒服,生病啦?”扎西奇怪地问。
“没事儿。”
“看你紧张的!钱都输光啦,把头饰也给捐啦?”
“应该的。”
“何必在意,都是身外之物,捐给内地抗战,也是积德的善举。”扎西说着,掏出一卷银票递给她说:“再去摸几圈,别让人家小看了我们德勒府。”
娜珍接过银票,放松了,她木然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卷银票。突然,她感到一束冰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娜珍猛地回头,果然看见帕甲正远远地望着她,他冲着娜珍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算是打了招呼,娜珍吓得一激灵。警察的职业敏感让帕甲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兴趣,很快他就理出了思路:一、扎西与娜珍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她必定是个怨妇;二、阿觉是扎西和德吉的儿子,白玛是娜珍和其美杰布的儿子。阿觉和白玛,谁将是德勒府日后的继承人?这就是杀人动机!
娜珍回到德勒府后每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她想与其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与帕甲面对面地谈一次,博得他的同情,也许,他会网开一面。于是,娜珍一身便装,挎着包袱,找到了帕甲家。帕甲的外甥小普次引着她进了屋子,帕甲有些意外。
“我路过,听说你住这儿,进来认认门。”娜珍借口说。
帕甲知道娜珍为什么而来,于是,掏出钱递给小普次说:“二太太是尊贵人,我们家的粗茶清水岂不是怠慢了,你快去八廓街买些英国红茶,快去。”小普次答应着,走了。
娜珍也嫌小普次碍事,等他走了,才说:“今儿个在八廓街上闲逛,看见北京商店新到了一批宁绸,我给你夫人扯了两块。你瞧,正宗的苏州货。”
“二太太,这儿就我一个人,那孩子是我外甥。”
“你夫人在老家呢?”
“老家也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