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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客人家里量度窗子,通常是派一个小工去,但是为了可以看看你的房子,我一个人来了。
“苏小姐,只有你一个人吗?”你奇怪。
“我不怕你,你怕我什么?”我装着理直气壮的进入你的房子。
客厅的一边全是窗,窗帘布是深蓝色的,已经很残旧。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简单得近乎凄清,这里不像有一位女主人打点一切。
“我可以进去睡房吗?”我问你。
“当然可以。”
你睡的是一张单人床,床收拾得很整齐,房里并没有女孩子的照片。
枕头上放了一本解梦的书。
“你也相信这些吗?”
“我时常作些好奇怪的梦,所以就看看书。”你说。
“什么奇怪的梦?”
“记不起了。”
“为什么每次梦醒之后,总会忘记那个梦?尤其是好梦,如果是噩梦的话,却会记得很清楚。”
“你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很快便忘记,但是你听到一个悲剧,却会记着很久。悲哀总是比较刻骨铭心,梦也一样。”
“口吻很像医生呢。”我笑说,“梦境是不是都有意义?”
“你好像对作梦很有兴趣。”
“对,我时常作白日梦。”
“替你做两套新的床单和枕袋好吗?”我问你。
“也好。”
“客厅的沙发也换过一张吧,这一张已经很旧了。”
“你真会做生意。”你笑说。
“我们的手工很好的,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完成。你情人节那天为什么不来?”我装着不经意的问起你,“是不是给人临时爽约?”
你微笑不语。
“好了,再见。”我说。
你叫住我:“苏小姐。”
“什么事?”
“等我一下,我也要上班,你有开车来吗?”
“没有。”其实我的车就在附近一个停车场。
“那么我送你一程。”
“谢谢你。”
“你要去哪里?”在车上,你问我。
“回去烧鸟店。你是不是很喜欢吃烧鸟?”
“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经常来?”
“我在等一个人。”下车时,你告诉我。
你在等谁?
踏进三月,天气潮湿而寒冷,你仍然每星期来一次。
有时候,你告诉惠绚和我一些急诊室的笑话。原来你是个开朗健谈的人。
有时候,你又默默坐在后园,沉默不语。
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谁?
“你的窗帘和沙发做好了,你什么时候会在家里?”我问你。
“我明天开始便要当日班,很晚才回家,这样吧,我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你。”
“你相信我吗?”
你微笑把一串钥匙交给我,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这一天的黄昏,我和工人来到你的家,把沙发放在客厅中央,又替你挂上窗帘布。
“你们先走吧。”我吩咐他们。
我一个人留下来。
换上新的窗帘和沙发,你的家跟以前不一样了,多了一点生气。那几幅窗帘布都是我最喜欢的。
我还为你做了两套床单和枕袋。
我把它们放在你的单人床上。
看着你的床,我想,我应该替你换上新的床单和枕袋。
换上新的床单和枕袋之后,这个单人床,才跟屋里的窗帘和沙发配合。
床单和枕袋是用柔软的米白色和绿色棉布缝制的。
如果你看到我替你换了床单和枕袋,那会不会不太好?我的工作应该不包括这一部份。
于是,我又把旧的一套床单和枕袋重新铺上,把新的一套叠好,放在一旁。
离开你的家,已经是漫天星星的时候。
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终于看到你的家在晚上十点多钟亮起灯,你喜欢我为你做的东西吗?
第二天晚上,你拖着疲乏的身躯来到烧鸟店。
“你的样子很累。”我说。
“急诊室的人手不够。昨天晚上,就有三个自杀的病人给送进来。”
“是男还是女?”
“三个都是女人。”
“是为情所困吗?”
“通常都是这个原因,她们有些是常客。”
“常客?”
“对,每一次我们救活她之后,她会很认真地对我说:'医生,我下次不会了。'可是,不久之后,她们又给救护车送进来,终于有一次,她们会得偿所愿。”
“你对死亡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要问我?”
“你是每天面对死亡的人,也许有些特别的看法枣““死亡和爱情一样,都是很霸道的。”
我没想到那么深情的话会从你口中说出来。
“钥匙还给你。”我说。
“那些窗帘布很漂亮,谢谢你。”
“沙发呢?”
“太舒服了,我昨天就睡在沙发上。”
“你不觉得那张沙发欠缺了一样东西吗?”
“什么东西?”
“抱枕。”
“噢,是的。”
“这样吧,抱枕我送给你,不过要等到有碎布时才可以做。”
“谢谢你。”你打了一个呵欠。
“看来你熬不住了,回去睡吧。”
你看看手表,说:“原来已经十二点钟啦!对不起。”
惠绚已经换好衣服,说:“我们都要走了。”
微风细雨的晚上,我们一起离开。
“已经是暮春了。”惠绚说。
“要送你们一程吗?”你问。
“不用了,谢谢你,苏盈她有车。”惠绚说。
“再见。”我跟你说。
“你是不是喜欢他?”惠绚问我。
“你说是吗?”
“你喜欢他什么?”
“我曾经相信,政文是可以和我一生一世的男人,但是遇上秦云生,我突然动摇了。”
“你并不了解秦云生,想像中的一切,都比现实美好,万一你真的离开政文,跟他一起,也许会失望。”
“我和政文,已经没有爱的感觉。如果你爱上别人,你会告诉康兆亮吗?”
“当然不会,如果我告诉他,我就是已经不再爱他了。别告诉政文,即使将来分手,也别告诉他你爱上别人。”
“为什么?”
“他输不起。”
“我知道。”我从皮包里拿出丝巾,缠在脖子上,“但是我还没有爱上别人呀!”
我还没有爱上你,我正极力阻止自己这么做。
云生,法兰克福的天气冷得人什么感觉都没有,但是爱的感觉却能抵挡低温。
第一节(下)
三月下旬的一天,你又来到烧鸟店。
那天整天下着雨,天气潮湿,郁郁闷闷的。
你来得很晚,双眼布满红丝,样子很疲倦。
“刚下班吗?”我问你。
“嗯,连续三十六小时没睡了。”
我拿了一瓶暖的日本清酒放在你面前。
“喝瓶暖的酒,回家好睡。这瓶酒很适合你喝的。”
“为什么?”你抬头问我。
我把瓶子转过来给你看看瓶上的商标:“它的名字叫'美少年'。”
你失笑:“我早已经不是了。”
“对呀。我是让你缅怀过去。”
“今天晚上客人很少。”你说。
“你是今天晚上唯一一个客人。”
“是吗?”
“如果天天都是这样就糟糕了。”
“杜小姐呢?”
“她和男朋友去旅行了。”
我好像是故意强调惠绚已经有男朋友,我害怕你心里喜欢的是她。
我偷看你面部的表情,你一点失望的神情也没有,默默地把那瓶“美少年“喝光。
已经十二点多钟了,我让阿贡、田田和其他人先走。
“我是不是妨碍你下班?”你问我。
“没关系,你还要吃东西吗?”
你摇摇那个用来放竹签的竹筒说:“我已经吃了这么多啦。”
“你说你在这里等人,你等的人来了没有?”
你摇摇头。
“他是什么人?”
“一个女孩子枣“我的心好像突然碎了。
“是你女朋友吗?”
“是初恋女朋友。”
你告诉我你这三个月来在这里等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我在你面前努力掩饰我的失望。
“为什么会是初恋情人?你和她是不是复合了,还是你一厢情愿?她从没出现呀。”
“我们约好的。”
“约好?”
“这里以前是一家义大利餐厅,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那时候是春天,那天晚上,正下着雨,我们坐在里面,看着微雨打在后园的石阶上,我还记得那淅淅沥沥的雨声,那是一场好美丽的雨。”你愉快地回忆着从前,“这个后园,以前种满了各种香草,有一种叫迷迭香,现在都不见了。”
“为了可以在这里多放两、三张桌子,我们把花园填平了。”
“哦,原来是这样。”你似乎很怀念后园的香草。
“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下着雨,我上法文班,她也是。第一天晚上上课,天气很坏,下着滂沱大雨,我们巧合地在同一个巴士站停车,没有带雨伞的她,躲在我的雨伞下面,默默地避雨。下课的时候,雨仍然很大,我在巴士站等车,她又静静地站在我的雨伞下面避雨。我们分手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
“能告诉我为什么分手吗?”
你良久才说:“大概也是因为下雨吧。”
那时,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分手的时候,我们约定,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我,想见我,就来这里等我,我会永远等她。”
你说,你会永远等一个女人,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多么难过吗?”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五年了,今天刚好是第五年,也是下着这种雨。”
“但是从前那间义大利餐厅已经不在了,她还会来吗?”
“只要这个地方仍然存在,她会来的。”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如果她想见我,她会来的。”
“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我可以替你留意一下。她一定很漂亮吧?”我酸溜溜的说。
“她叫阿素,她有一把很长的头发。”
“原来你喜欢长发的女孩子枣“你微笑不语。
你知道那一刻我多么懊悔吗?我本来也有一把长发,就是遇见你之前刚刚剪掉的。
剪掉一把长发才遇上喜欢长发的男人。
“如果她不来,你是不是会永远在这里等她?”
你垂首不语。
“这样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你不认为很缥缈吗?这样吧枣“我站起来,去拿了一包新的竹签。
我把其中一支竹签折断,跟其他竹签放在一起。
“你在这里抽一支,抽中最短的一支的话,她会回来的。”
我数数手上的竹签,不多不少,总共有六十五支。
“来,抽一支,赌赌你的运气。”
你随手抽出一支。
怎么可能?你抽中我折断的那一支。
你好像也开始相信这个毫无根据的游戏。
“恭喜你。”我说。
六十五分之一的机会,都给你遇上了。
我望着你,愈望着你,愈舍不得你朝思暮想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我用手指揩抹湿润的眼角。
“你没事吧?”你问我。
“我很感动。”我真是不争气,竟然让你看到我流泪,“如果有一个男人这样等我,死而无憾。”
“世事没有一宗是不遗憾的。”你无奈地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拥有一只箱子,那只箱子很华丽,铜造的箱子,上面镶满七彩的宝石,箱子像一个鞋盒那么大,那把锁很坚固,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仍然无法把箱子打开,我很想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但我就是打不开。
醒来的时候,箱子不见了。
政文刚好在那个时候回来。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说。
他显得垂头丧气。
“输了吗?”我问他。
“明天我就可以把今天所输的,双倍赢回来。”他把灯关掉,躺在我身边。
我们很久没谈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