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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脱危机者的调查书-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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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用那仿佛再也看不见外界的黯淡的水一般的眼睛盯着它。对待如此微小的食物,表现出如此把食物当做物的存在的敬意,能够如此自然流露地吃东西的人,除了森以外,我再也没见到过。当然,我也知道这短暂的休息只是暂时停战,看着吃意大利香肠的森的喜悦简直就像在战壕里喝军用水壶中的一滴水。

但是,楼下那位孤独的女战士还在折腾,好像收拾行李,还频频地打电话。因为起居室和书房的电话连通着,有一方拨号,另一部电话也随着叮铃叮铃地响。我如果举起这边的听筒,就能知道妻子和谁通话,可是,我不干那种事。因为得到了森的参与,现在我稳操胜券,不必急。况且,不论你怎样悄悄地拿起听筒,妻子马上都会发现,她就会突然袭来。

“你偷听啊,这个钚中毒的疯子!”哈哈。

等森吃完了香肠,我把森一向依赖的毛毯、也就是他第二次动手术时带到医院去的那条老朋友似的毛毯,从他床上取来,给他盖上。我因为疲乏,无力给他换尿布,就带他去撒尿。回来,我和森就一同在床上合衣而卧了。脸上的伤,一个劲儿地疼,就像用竹签把我钉在“现在”上了。那疼痛有周期运动的感觉,那所谓“现在”的周期运动,不是常常令人想到永恒的回归么?疼痛的永恒回归!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为了入睡而闭上眼睛时,眼睑里就现出各种各样的图形,滴溜滴溜地转,分散开、又聚合,好像有一定的周期。而且,它也很像曼陀罗,仿佛上面写了我一辈子的预言,本想设法把它读下来,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不出现了。我很想把我对那已经忘了的过去的发现讲给在我身边仰面静卧而内心却热得像着了天火的森听,可是,由于不愿再去打扰今天已经经历了许多变故的森的反思起了作用,我还是取白兰地了。不料,我还没从床上起来,睡着了的森却搂住了我的脖子,是为了再也不走失、再也不迷路了么?



我睡着了。可是,总是做充满不幸的离奇的梦,在睡梦之中弄得更疲惫不堪了,而且是在复杂的情节之中累得精疲力尽的了。自从在“铁皮人儿”事件中我遭受辐射以后,我的人生就变成无休止的暑假了,因为醒来时没干什么活儿,所以,睡着时做这种梦的劳动也许就是它的补偿吧。虽然醒来时常常带着记不住内容的梦给我留下的疲倦,但是,我觉得那疲倦的总合不是恰与人在弥留之际回溯一生的我的幻影的总量相等么?不过,那还是转换以前的事啊。因为我这样和你交谈时这个“现在”就已逝去,所以我需要代笔作家,不过,“转换”的时刻马上就到了,有关这些就先放过吧。

我所说的梦,是这样的。我遭到某人的毒打,正在返回家中。看那情形,我出门好像就是为了去挨打的。我的嘴里很不舒服,似乎和我脸上的伤以及两颗假牙的不舒服相呼应。牙医给我带上临时假牙以后,由于筹款的原因,至今还没装上永久的假牙,在这期间,牙床硬了、萎缩了,从临时假牙和牙床的缝隙里喷出带沫子的口水。当我发现以后,就用劲儿咬那假牙的顶部,回家来用手指伸进嘴里一摸,因为固定假牙的金属架挂得不合理而碰掉了上边的两颗小臼齿。当我用舌头把它推出去时,满口牙齿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全掉了。嘴里含着掉下来的全部牙齿,向前走着,实在蹩扭……

我睁开了眼睛,因为传来了妻子跑上来的脚步声。这是我和妻子共同的毛病,我们在屋里时总是慢慢腾腾地挪动身子,而去别的房间的中间地带时却是快步,好像害怕在那中间地带再遭到森头上的瘤子一类的东西的袭击似的。妻子啦地一声打开室内电灯,滔滔不绝地说道:

“丢下你和森,我要走啦!以前我可怜你和森,怕你们一起自杀,太凄惨,所以才没丢下你们。可是,我已经下了决心,丢下你和森,我要走啦!我要重新开始学习,我要为了和你生下这样的孩子所做的牺牲而重新学习!然后就正经地结婚,生一个正经的孩子!如果我不是和你而是和别人结婚的话,就一定能生育正常的孩子!假定Ⅰ:如果森确是由于钚污染所致,那么,下一次和我结婚的对象就是没受到钚污染的人。因此,孩子正常!假定Ⅱ,如果说森只是事故的产物,那么,我已经出过事故,从概率来看,下一个孩子也应该正常!你看过这个么?!我要丢下你和森,我就要离去了!”

“不过,今晚不是已经不能办什么事了么?明天再走不好么?”

我本想这样说,但是,只能发出咦、咦、咦的声音。不过,按保守估计,和我性交过二千五百回的妻子却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说什么?导演已经想到路面结冰在轮胎上挂了防滑链来接我了。因为你说不定会控告人家私闯民宅、不让我走,所以,他在外边等我呢。还不赶快起来,替我搬手提箱?因为我要丢下你和森出走啦!”

她把导演这个普通名词的未加诠释的使用,打消了我要挽留妻子的念头。从敞开的门厅外边,在这深更半夜里,传来了军号吹奏的“此地远离故国几百里”①的旋律。我在报纸的剧团专栏上看到过,这位话剧导演在破汽车上安装音乐喇叭的消息。听说那个剧团接连成功,似乎为复兴戏剧赢来了转机,而我妻子在少女时期就和那位年轻导演有过来往。

①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期间的军歌。

“是这个手提箱,别磨磨蹭蹭啦!丢下你和森,我要走了!”

起居室里翻腾得乱七八糟,在我去外国出差的手提箱旁堆着直到最后还不忍丢弃但又装不进去了的东西。底部已变成波浪形的煎锅,那是女医大的同班同学的结婚礼物,回想一下,我们并没用这个锅吃过算得上烧熟的肉类啊。哈哈。我试了试手提箱的盖子能否关上,我想把那煎锅塞进去,不料在一旁叉着腿站着的妻子却狠狠地把它一把抢过去,扔了。为什么突然恨那煎锅,我不知道。

不过,没装那个沉重的东西反倒是万幸了。因为原本脸上的伤就疼,再加上和森在狭窄的小床上共眠早已浑身关节疼痛,现在被手提箱一压,马上就受不住了。

“你在干什么?这就要歇着么?阳萎!”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疼痛,拚死拚活地把手提箱搬到门外。她在十年前求爱竞争的对手能听到的地方说起阳萎,未免太厉害啦。哈哈。

小个子导演站在停在路灯下的雪铁龙旁,他穿着和车色以及车型都巧妙地谐调的衣服,天如此黑,却带着太阳镜,满面忧伤。

我一出门就放下手提箱,后退一步,站在那里。按照妻子的逻辑来说,她并没要求我把手提箱搬上雪铁龙啊。

“赶快把行李装上车!那家伙小气,说不定要搬回去呢!”

导演仍然带着忧伤,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当他来到手提箱前变成小跑时,突然没头没脑地朝我打来,那人和我妻子都是专门突然袭击的老手啊。但是,我连躲避的必要也没有了。因为导演被他自己的皮鞋滑倒,在马路上坐了个屁股墩儿。如果在皮鞋上也挂上防滑链就好啦,哈哈。不过,他爬起来之后仍然大模大样地搬手提箱,倒满不错。

“不用打他啦,是我抛弃他的!丢下你和森,我走啦!”她们就要出发了,把雪铁龙开到我身边,那位导演隔着车窗丢下一句台词儿:

“疯子!”

我回到凄凉的家里,因为那位为了骂我而张开小嘴的导演虽然打扮得年轻,却已给我留下步入老境的印象,使我沮丧。既然情敌已有老像,那么,无疑我也比实际年龄老得多了。放下手提箱之后,肌肉和关节依然疼痛,这是怎么啦?那是年轻时从来也不曾想到过的、活生生的肉体的一切消磨下去而又无法更新的感觉啊。这恰恰是我痛苦的所在呀。如果不是想到森在我的床上睡着,我早就哭了。哈哈。

回到床上,我挨着森躺下,发现他已经尿了。我扶起森,给他收拾,隐约看见冒热气的森的阴茎越挺越硬,可惜没叫那个步入老境的小个子来看一看,否则他一定会在精神上、肉体上都受到镇慑的!被嘲弄为阳萎的有着可怜的阴茎的救场跑垒员,推崇森的阴茎!哈哈。我把森送上他的床,为了把那勃起的阴茎压倒到根儿上去。盖上了毛毯。遭受我殴打的森,脸的下半部都肿了。我想起他是带着瘤子从产道钻出来的,所以生下来以后脑袋又细又长,看上去像个老头儿。

“森,睡吧。”我想这样说,却又发出咦咦的声音。

“森,睡着啦!”

我接着叹息道,“你妈出走了,抛弃了你和我。本来我爱她超过麻生野和任何别人的,要和她共同战斗、患难与共的呀!可是……”

我忽然把话咽下去了。唉,湿尿布怎么弄啊?面对妻子刚走就出现的日常生活中的难题,只好停止对她的评论了。我盖上那条尚未沾湿的毛毯,赶快躺在床上。

后来,我睡得实在太可怕了。我并不是说睡眠当中做的梦有多么可怕,而是说睡眠里一片漆黑,连梦也不能做,所以才可怕呀。我睡着了的肉体,被改装成正反两面能够整个儿翻个儿的了。我的肉体违背了恐惧的意识,并不反抗。如同我的肉体将要分娩和我一般大的另外的肉体而又无法抑止似的恐惧。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我,发现不但脸上的伤已经治愈,而且就连和“铁皮人儿”战斗时的烫伤也不见了。假牙也不见了,取代它的是带有令人怀恋的舌感的自己的牙。用不着照镜子,单凭扎实的自我统一的充实感,我就知道年轻了二十年,变成十八岁的肉体了。但是,那个年长了二十年,变成二十八岁的森,却把他用惯了的毛毯裹在头上,走过来看我的样子。

表示“转换”的算式是:30-20=18

8+20=28

摆脱危机者的调查书第四章 立刻投入战斗



发生在我身上的“转换”,最有象征意义的要算从我身上消除了钚的烫伤的这件事了。不是么?虽然现在的原子反应堆产生了地球上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物质,Pu,但是它的半排出期①是二四○○年啊!至少它也不会在人类消失之前消失啊。我既象征了被人类能够制造却不能消除的物质污染的从前的地球,也象征了更新为十八岁的遭受辐射以前的肉体,我是双重的象征啊。如果把如此思考、如此感慨都当做发疯,那么,就会把我“转换”为十八岁的事也视为子虚乌有而归结为发疯了。我不想和那些把我当作疯子的人说话,并且我也决不怀疑我所说的有半点儿发疯。因为我现在到了这一步,就连检点我和森的肉体、做出报告的空暇出没有啊。在我和森的肉体上发生的转换,不正是以自然的光辉来使我的语言闪亮的么?如果我要谈一谈今后我和森这转换了的一对将要接受的任务的话,那就是表现转换的实质。也就是通过你的记述,使别人得到感受。我和森直接处在转换当中,只要能够独立行动就行了。仔细想想,重新获得十八岁的肉体有什么感受?哈哈,太惬意啦。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度过过十八岁的我自己,要为之感叹啦。这就是我的总的感受。我这个曾经一度达到过三十八岁、现在又变为十八岁的肉体已经喜不自胜了啊。哈哈。当然不是说没有烦恼了,我在头一次十八岁时,恋爱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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