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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都包容在里头,呈现出一团妩媚柔美的光亮。她那眼睛反衬出了一条真理,同她相比,别个女人的大眼睛全都像没有家具的房间,大而无当。在那双眼睛里面,人们可以看到一片青色的梦,正在诞生而又跃跃欲动的梦,早已破灭却在慢慢复苏的梦。
她那鼻子也有特色。中国人的鼻子最不容易伺候,不是流于平塌,端出一双大而扁的鼻孔,就是鼻子尖儿太大太肉,走两个极端。她的鼻子却是两全其美,在上部是高高挺挺瘦瘦的,在下方却特意生出了一小团儿肉鼓鼓的鼻翼,鼻孔也就显得像一双黑黑的、深不可测的珠子了。这样一来,那鼻子就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好看了。厚生想起来了,据说老乔教授曾经引用过一句某法国哲学家说的话,说尤物的鼻子如果增一分,或减一寸,也许整个世界就不再是这个样儿了。哲学家原来是讲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的,现在正可以用到这个卖菜女身上。
真正美妙的却是她的嘴唇,单单上下几条曲线就非常姣美。不同的曲线像化学作用那么合成,合成了轮廓的肉嘟嘟,色彩的湿油油。好像随时会吐出一丝丝甜蜜,不管是气息,还是话语。
她的头发也很别致,前面留着刘海,上面随意挽成一个大发髻,蓬松有致。因为天气关系,头上束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头巾。在下巴下面、胸口上面,索性顺势打成了一个蝴蝶结。好看的还有两个耳朵,戴着像指环那样的圆耳环,小得不能再小。也许,要说特别的宝物,还得算上那双手儿,却是白白胖胖的,根根手指都圆鼓鼓的。乍一看,会以为是富家小姐的纤纤素手,不应该是长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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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厚生不假思索马上断定,她就是他曾经多次看到的那位姑娘,那位喂猫喂狗,同时也喂过人的姑娘。
她居然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真是太不相称了,造化也太作弄人了。
她却自顾自举着菜篮子,姗姗地走回她的摊子。厚生就远远地看着她。
终于,他向她的方向走过去。跟着,他又再走近了一点。
其实,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卖菜姑娘,就坐在那里。说她美丽啦、妩媚啦什么的,根本不能给她的卖菜生涯灌溉施肥,增加利益。美,硬软不吃、特立独行地陈列展示在那里。她五官的硬件生得非常美,表情的软件也长得特别俏,那更是交响乐里调度各种美丽进行演奏的指挥体系。她的眼睛不但好看,还特别会说话。述说着的是一篇抒情诗,一场精彩电影,一个热气腾腾的绮梦。她一低下眼皮,那浓密的睫毛就矫健地遮覆上来,既遮挡防止着人们炽热的眼光,又生怕那美目自己会悄悄流泻什么春光。她的嘴唇上面飘着一片诱人的霞光,好像就等着什么天外来的亲热狎昵,会突然在那上面降临停泊。耳朵轮廓通透柔美,连带着那耳环也沾了光。那只是普通泛黄的一种耳环,戴在别人耳朵上,一定写成大大的俗气两个字。在她那儿,就欢唱起风光旖旎,搅动起风情万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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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29(2)
看啊!她坐在哪里,美就坐在那里。一派幽深的淡雅,一种清淡的无聊,一阵熏风的细雨,一团撩人的思绪。
她四周的摆设却只有蔬菜: 一堆芹菜,几根大葱,一团米苋,还有红红的萝卜,青青的黄瓜,绿绿的豌豆,紫紫的茄子……总之,所有应时的菜蔬,她这儿都有。她的菜同别人不同,都放在一只只塑料格子里边,整整齐齐;有一两样蔬菜塑料格子不够,她就放在泡沫塑料的盒子里,端端正正。
仔细看,她那乌黑光鲜的鬓角间还插着一小朵花儿。
她美,也爱美。
美也爱她!她坐在那里,美也就坐在那里;美本来静穆安详。只当有顾客来的时候,她才站起高挑苗条挺秀丰满的身躯。她那摊头上没有什么现代化设备,只用最古老的计量工具: 秤一杆。别怕秤古老,美也同样古老,甚至更为古老。
她在给一位幸福的顾客称蓊菜。她把秤杆举得高高的,秤杆秤砣都一齐高高地欢蹦乱跳。穿过晃动可以看到她的胸脯,也是高高的,像她那些熟透的瓜果那么饱满丰厚。她那只拿秤杆儿的手儿,还翘着兰花指头儿。那简朴常见的模样儿,也一下子变成了美的注解。一种朴素、刚健、坚挺的美!
“一块五毛一斤,一斤四两半,一共两块二毛。就算你两块!”
她飞快地说,漂亮的脸蛋儿干净得很,没有任何其他的附加表情。那表情纯美耐看。厚生怎么看也不够。
画家厚生有点恍惚起来,她怎么能算得那么快?她说话的语流有如天河涓涓,算术的微妙精确在铿锵和鸣,像一阵带着花香鸟语的春风,飒飒飒飒地吹过去。
“为什么你的蓊菜要一块五?人家只要一块钱就卖嘛。”
“老板呀!货色不一样呀。我的蓊菜全挑的嫩头,老板你看!”
她并不很急,只是款款地回答。她还随时点缀上这里少有的礼貌用语,好像在这大好的明媚的小阳春光之下,她一时感到无聊,要找个人说个话儿散散心似的。
她说的是一口山东话,胶东方言吧。那儿的话好听,软和的文气,拌着清脆的稚气。每一个词儿,在吐出来之前,都在嘴巴里经过一番腾挪、几下捣鼓,方才出场。不是说出来,而是滚出来的。有些词儿说起来,就像是还没有学会讲话的小孩子。于是,话语也就那么同小孩子一样,稚气好玩,活泼可爱。
那蓊菜的确都是挑选出来的嫩头。挑剩下的,他们留着自己吃,或者减价出卖。原来,她给猫儿,狗儿,要饭的人儿,就是这些菜哩。
那男子终于给说服,买了。于是又来了一个,要买冬瓜。
她拿起摊子上的一把刀,缓缓地,慢慢地,咔嚓一声,就整整齐齐地切下了一大片冬瓜。
雪亮雪亮的一把砍刀!
她用这把雪亮的砍刀来砍冬瓜。她,抡起这把贼亮贼亮的砍刀,向那块傻头傻脑的冬瓜砍下去。
那种干脆却舒缓的动作,那片轻松又优雅的力量,那阵柔媚还刚健的情调。
这些厚生都喜欢看。
她的摊头上蔬菜虽然很多,唯一能够同她本人相得益彰的,要数那雪白带点儿||乳黄的菜花。菜花让厚实的宽叶子抱着,当中捧出雪团团也似的一堆花儿。说白不能算银白或者雪白,是一种||乳白,或者说象牙白,却白得好看,白得高贵,白得内容丰富,白得引人遐想。可以说,这出色的菜花,就是她这个蔬菜摊子的一个标志,一尊招牌,一腔意蕴,同她鬓角间那朵花儿一样。
她的菜花简直不是蔬菜,而是花儿。
这一切组成了一团氛围,一片景致。画家乔厚生喜欢看。她裸露出来的一截手臂,雪白粉嫩。在用力的时候,手臂就轻柔扬起。在这简陋的舞台上,她在轻缓曼妙地甩甩手儿,跳着自己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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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厚生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
他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痛苦。
美,不能一下子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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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29(3)
美,也常常使人刺痛。
厚生终于恋恋不舍地走了。
回家后,他开始在画纸上打稿子。
不成!几次都不成!十几次都不成!
《花妖》30(1)
厚生又一次坐立不安起来。他还得再到菜场去。
他给什么奇怪的力量驱使着,自己也说不清楚。
小时候有一次,母亲跟他讲过一个寓言。
一个小孩子即将诞生,神仙问妈妈,要带给孩子什么天赋?
妈妈回答说: 好奇心!
好奇心!是好奇心!那婴孩不要更多,也不能更少。
婴孩般的厚生就喜欢好奇。
世界上的精神财富万万千千,创作它们靠的就是好奇一颗心。
这次,厚生躲藏在菜场的一个角落,一边偷看她,一边给她画素描。在素描上,厚生想象她赤身裸体的模样。他的手随着心,他的心就着手,动作熟练极了,好像高级的女装裁缝师傅在飞针走线一般。
动作虽然非常熟练,心手虽然一起并用,却并不完全得心应手。厚生觉得,任自己怎么勾勒涂抹,她的裸体也画不出来。厚生画过许多裸体模特儿,可此刻他不能想象,就把这么个大活人衣服扒得精光,厚生做不到。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不能一次就把秀色吞咽干净。得留在那里,一点一点享受。每次一点儿,品味一下,再一点儿,再品味一下……厚生开始画她只穿一件小背心的上身,想象那件小背心是红色的。那给背心遮住了她大半个Ru房。不知怎么,深深的||乳沟当中,总会探出一只猫儿的脑袋来,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小生灵,一团受她恩惠的悠悠活物……
画面上,就这么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一只猫儿,怎么也挥洒不去。
一切闲人有个特技,就是鼻子特灵,眼睛贼尖。画家厚生终于给发现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画的是啥人?”
“难看死喽!哟!赤膊格(的)。难看死喽!难看死喽!”
“喂!喂!快来看啊!画图画哪!哪能不穿衣裳格哪?”
“格叫做裸体画!吃稀!侬忽懂!(傻瓜!你不懂!)”
“侬自家忽懂!洋盘(傻瓜)!”
“侬洋盘!”
“侬憨大(傻瓜)!”
()
“侬洋盘侬洋盘!”
“侬憨大侬憨大!”
……
从一间小屋子里踱出几个人来。屋门旁边挂着块牌子,上写“幸运路菜场经营管理处”。大牌子边上,还贴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纸条,写的是“机关重地,闲人莫入”。看来,这些人就是这菜场管理机关的人员了。他们也有一天的常规工作,那就是蜷缩在菜场大门旁的小屋子里。那小屋里面放着一张破桌子,破桌子上有一台更破的电子秤。小小的玻璃窗子旁边,贴着一张给吹掉或撕掉了一半的纸头。看得清楚,上面曾经写过“公平秤”三个字。管理员们隔着窄小的玻璃窗,看着来往的人。看看,议论议论,再瞧瞧,再说道说道,直到其中一位小打一个哈欠,于是,其他人也跟着大打一堆哈欠。
“哪能勒拿(怎么在)小菜场画起图来了?侬看侬画个啥!去!去!去!”
首先上来的男人这么说。
他面孔焦黄,尖下巴,吊眼睛,整个脸形看起来像一个畚箕一样,呈一个向里凹进去的弧形。这个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往上翻,畚箕脸就直接朝说话对象操过来,好像要像铲车一样把对方操起来。同时,他还叉出五根手指头,前端根根黑糊糊的。
“为什么不能画?哪一条法令规定这里不能画图?”
厚生说道,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边笔不停挥。
他并不示弱,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示弱就等于是自杀。
“勿(不)要妨碍阿拉(我们)做生意!”再一个管理员说。
厚生闷头作画,头也不抬地说:“我没有妨害任何人做生意!也没有违反什么法令!”
“啥末事(什么话)?啥末事?阿拉格(的)闲话就是法令!”另一个管理员说。
“此地阿拉讲了算!侬晓得(吗)?”第四个管理员说。
厚生不理会他们,还是抓紧时间,又画了最后两笔。
《花妖》30(2)
“要画倒也可以,管理费缴上来!”第五个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