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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田我身上,请您放心”——这样的情景绝对不会发生了,中田再不可能妥当处理这块入口石。中田已完全死去,这已是任何人都无可撼动的决定性事实。
星野打了个寒战,走出去把门关上。他进厨房用咖啡机做咖啡喝了两杯,然后烤面包片蘸黄油和果酱吃了,吃罢坐在厨房椅子上,看着窗口吸了几支烟。夜间的云不知去了哪里,窗外舒展着夏日湛蓝的天空。石头仍在沙发跟前。看样子石头昨晚没睡没醒,只是静静伏在那里。他试着搬了搬,轻而易举。
“跟你说,”星野快活地搭话,“是我,是你的老熟人星野君,记得吧?看来今天又要陪你一整天喽!”
石头依旧默默无言。
“也罢,记不得也没关系。还有时间,慢慢相处吧。”
他坐在那里,一边用右手慢慢抚摸石头,一边考虑到底跟石头说什么才好。以前一次也没跟石头说过话,一下子还真想不出合适的话题。但一大清早不宜端出过于沉重的话题,一天太长,还是先说点儿轻松的,随想随说。
想到最后,决定说女人,逐个说有过性关系的女人。仅就知道名字的对象而言,数量没有几个。星野屈指数了数,六个。若加上不知道名字的,数量可就多了,这个且略而不谈。
“跟石头谈以前睡过的女人,我是觉得意思不大,”星野说,“作为石头君你一大清早也未必乐意听,可是除此之外实在想不起说什么好,再说你石头君偶尔听一听这软绵绵的故事也没什么不好。仅供参考。”
星野顺着记忆的链条讲起了这方面的奇闻逸事,尽记忆所及讲得详细而具体。最初是上高中的时候,骑摩托胡作非为那阵子。对方是个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女子,一个在歧阜市内酒吧打工的女孩。时间虽短,但也算是同居来着。不料对方过于投入,竟说出要死要活的话来,又说给家里打电话,又说父母不同意。于是觉得麻烦,加上正好高中毕业,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进了自卫队。入伍后马上被调往山梨兵营,同她之间的关系就此了结,再没见面。
“所以嘛,怕麻烦是我星野君人生中的关键词,”星野向石头解释说,“事情稍一纠缠不清就一溜烟逃走。非我自吹,逃的速度可是很快的。所以,这以前穷追猛打刨根问底的事一次也没干过。这是我星野君的问题点。”
第二个是在山梨兵营附近认识的女孩。轮休那天在路旁帮她换五十铃ALTO轮胎,由此要好起来。比自己大一岁,是护士学校的学生。
“女孩性格不错,”星野对石头说,“Ru房大大的,很重感情。也喜欢干那个。我也才十九岁,见了面一整天蒙着被子大干特干。不料这人嫉妒心强得不得了,轮休日一天不见就啰啰嗦嗦问个没完,什么去哪里了、干什么了、见谁了。总之就是拷问。如实回答也硬是不肯相信。这么着,最后还是分手了。交往了一年多……石头君你如何我自是不知,我可是最受不了人家这个那个絮絮叨叨问个没完。简直透不过气。只好落荒而逃。进自卫队就有这个好处,一有什么就缩进去不出来,等烧退了才冒头。对方没办法出手。如果想和女人一刀两断,最好进自卫队。你石头君也牢记为妙。总叫挖壕和背沙囊倒不是滋味……”
以石头为对象述说的时间里,星野再次痛感自己过去干的几乎全是不三不四的勾当。所交往的六人之中,至少有四人是脾气好的女孩(另外两个客观地说性格是、好像多少存在问题)。总的说来她们待自己都很亲切,虽说算不上是令人屏息的美女,但都相当可爱,那种事上也让自己干个尽兴,即使自己嫌麻烦省去前戏也从不抱怨。休息日给做好吃的,过生日给买礼物,发工资前还借钱给自己(记忆中几乎没有还过),也没要求过什么回报。然而自己丝毫也不感谢,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同一个女孩相处就只和她一个睡觉。一次也不曾脚踏两只船,这方面还说得过去。可是一旦对方发一两句牢骚,或以正理开导或醋劲大发或劝自己存钱或周期性轻度歇斯底里或谈起对未来的担忧,自己就挥手拜拜。认为同女人交往的要点就是别留后遗症,一有什么啰嗦事出现赶紧逃之夭夭,而找到下一个女孩又从头周而复始,以为这是一般人的常规活法。
“跟你说石头君,假如我是女人而跟我这样自私自利的男人交往的话,我肯定火冒三丈。”星野对石头说道,“如今回头看来,连我自己都这么想。可她们何苦容忍我那么长时间呢?叫我这个当事人都百思莫解。”
星野点燃一支万宝路,一面徐徐吐出一口,一面用一只手抚摸石头。
“还不是么?你也瞧见了,我星野君长相算不上英俊潇洒,干那种事都不够得心应手,又没有钱,性格又不好,脑袋也不怎么样——总的说来是相当有问题的。歧阜一家贫苦农民的儿子,自卫队出身的无权无势的长途卡车司机!尽管这样,回想起来却还相当得女性宠爱。随心所欲绝对谈不上,但记忆中从没遭过冷遇。允许干那种事,又给做饭吃又借钱花。不过么,石头君,好事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近来渐渐有了预感——喂,星野君,很快就要还债的哟!”
星野如此这般不断向石头讲述同女性的交往史,同时一个劲儿摸石头。摸惯了,渐渐变得欲罢不能。时值正午,附近学校响起了铃声。他走进厨房做乌冬面,切葱,打鸡蛋放进去。
吃罢又听《大公三重奏》。
“喂,石头君,”星野在第一乐章结束时对石头说,“如何,音乐不错吧?听起来不觉得心胸开朗?”
石头沉默着。也不晓得石头听了音乐没有。但星野并不理会,只管继续下文。
“一早上我就说了,我干了很多不三不四的勾当,一意孤行。现在倒不敢卖弄,对吧?不过细细听这音乐,总觉得贝多芬好像在对我这样说道——‘喂,星野君,那一段就别提了,也没有什么。人生当中那种事也是有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做了不少糊涂事,没有办法,事情就是那样。身不由己的时候也是有的。所以嘛,往下继续努力不就行了!’当然喽,贝多芬毕竟是那样一个家伙,实际上不可能那么说,但我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好像有那么一种心情。这样的感觉你没有过?”
石头默不作声。
“也罢,”星野说,“说千道万这只是我个人想法。不啰嗦了,静听音乐。”
两点多往窗外看去,见一只胖敦敦的大黑猫蹲在阳台扶手上往房间窥看。星野打开窗,姑且拿猫打发时间:
“喂,猫君,今天好天气啊!”
“是啊,星野小子。”猫回应道。
“乱套了!”星野摇了摇头。
叫乌鸦的少年
叫乌鸦的少年在森林上方缓缓飞行,像是要画很大的圆圈。画完一个,又在稍离开些的地方画同样规整的圆圈。如此在空中画出好几个,圆圈边画边消失。视线就像侦察机一样,只管注视着眼下。他仿佛在那儿搜寻什么的踪影,然而很难发现。森林如没有陆地的大海一般翻腾着铺陈开去。绿树枝纵横交错,重重叠叠,森林披着厚重的匿名外衣。天空灰云密布,无风,恩宠之光无处可觅。此时此刻,叫乌鸦的少年也许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鸟,但他没有闲情注意这些。
叫乌鸦的少年终于找见一处林海的缝隙,朝那里笔直飞下。缝隙下方有一块俨然小广场的圆形开阔地,地面有一点点阳光照射下来,点缀似的长着绿草。端头有一块很大的圆石,上面坐着一个男子。他一身鲜红色针织运动服,头戴黑色平顶高筒礼帽,脚穿厚底登山鞋,脚旁放一个土黄|色帆布袋。打扮相当奇特,但对叫乌鸦的少年来说这些怎么都无所谓。这正是他寻找的对象,打扮如何全然不在话下。
听得突如其来的振翅声,男子睁开眼睛,往落在旁边大树枝上的叫乌鸦的少年看去。“喂!”他以爽朗的声音招呼少年。
叫乌鸦的少年毫不理会,仍蹲在树枝上一眨不眨地冷冷盯视着男子的动静,只是不时歪一下脑袋。
“晓得你的。”男子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拿起礼帽,旋即戴回,“估计你差不多该来了。”
男子咳嗽一声,皱起眉头往地面吐了一口,用鞋底喀哧喀哧蹭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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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赶上我休息时候,没人说话多少有点儿无聊。如何?不下来一会儿?两人坐在一起聊聊嘛!看见你是第一次,这也不是完全没有缘份吧。”男子说。
叫乌鸦的少年双唇紧闭,翅膀也紧紧贴在身上。
礼帽男子微微摇头。
“是么,原来如此,你开不得口。也罢。那么就让我一个人说好了,作为我怎么都没关系。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往下要干什么。就是说,你不想让我再往前去吧?对不对?这点儿事我也知道的,猜得出。你不希望我继续前进。而作为我当然不想就此止步。为什么呢,因为这是再没有第二回的机会,不能坐失良机,所谓千载一遇指的就是这个。”
他用手心“啪”一声打在登山靴的踝骨部位。
“从结论上说,你阻挡不了我的脚步,因为你没有那个资格。比如我可以在这里吹几声笛子,那一来你就会一点一点朝我靠近,这就是我笛子的妙用。你恐怕有所不知,此笛极为特殊,和世上任何笛子都不一样。这口袋里有好几支。”
男子很小心地伸手拍了拍脚旁的帆布袋,又抬头看一眼叫乌鸦的少年停留的大树枝。
“我搜集猫魂做的笛子,被活活切割开来的生灵的魂集中起来形成的笛子。对于被活活切割的猫们我也并非没有恻隐之心,可是作为我不能不那样做。这东西是超越世俗标准的,不讲什么善、恶、爱、恨之类。所以也才有这笛子。长期以来,制作它是我的天职,而我对这天职也的确完成得很好,算是恪尽职守。无须愧对任何人的一生。娶妻、生子、做了数量充足的笛子。所以笛子再不做了。这可是仅在你我之间仅在这里才说的话——我准备用这里收集的所有笛子做一支更大的笛子,更大更强有力的笛子,自成一统的特大级笛子。我这就要去制作这种笛子的场所。至于笛子在结果上究竟是善是恶,那不是我所决定的,当然也不是你,而取决于我制作的场所和时间。在这个意义上我是个没有偏见的人,一如历史和气象,不带任何偏见。唯其没有偏见,我才可以自成一统。”
他摘下帽子,用掌心抚摸了一会儿毛发稀薄的头顶。然后戴回,用手指迅速拉正帽檐。
“一吹这笛子就能一忽儿把你赶跑,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可能的话现在我还不想吹,毕竟吹这笛子是需要付出一定力气的,作为我不想白费力,要尽可能为将来养精蓄锐。况且,吹也好不吹也好,反正你使出浑身解数也休想阻止我的行动。”
男子又假咳一声,隔着运动服摸了几下开始凸起的腹部。
“我说,知道limbo①是什么吧?limbo是横在生死之间的分界点,是冷清清暗幽幽的地方,而我现在就在那里。我死了,自愿地死了。但我还没进入下一世界。就是说,我是移行的灵魂。移行的灵魂没有形体,我现在这样子不过是临时显形,所以你不可能伤害现在的我。明白?即便我血流如注,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