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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那是……那是……女生看的罗曼史。”郑雨洁好不容易挤出话来,在这个寒冬里,旱已热得全身出汗。
“哎呀呀!罗曼史!”张奇廷左手抓著书,右手往封面美女打了一个大巴掌,“我去租书店借漫画,看到妳们女生在借小说,就是这种罗曼史啊!”他说着又啪啦啪啦地翻过书页。
那一巴掌打得郑雨洁心疼极了,又看他毫不爱惜地大剌剌翻书,急道:“你书还我,反正你也不爱看的!”
“谁说我不爱看?我一直想知道妳们女生在看什么东东。”张奇廷坐在她前面,背靠墙壁,两只长脚搁到旁边的椅子上,将书的封面往右边卷起来。
“喂!你不能看……”
“妳们女生可以看武侠小说,为什么我不能看罗曼史?”
“要期末考了……”
“妳还不是在看?”张奇廷的大指头已经把书页捏出折痕。
“你、你、你要看……也要好好看,不要把书卷起来!”郑雨洁的心头又疼了一下,哪有人这么不懂得珍惜书本!
“喔,不要卷?”张奇廷把书放在桌上,大手用力压了压,书还是弹起来合上,他再用掌缘在书本中间来回按压几下,终于把书摊平。
郑雨洁欲哭无泪,就当作是丢了一本书,拿了背包准备走人。
“郑雨洁,妳去哪里?我买了便当给妳吃。”
“我去吃饭,不吃你的便当!”背包被他的指头勾住了。
“我刚刚看妳留在教室,想说有空可以问妳会计,这个便当是答谢妳这学期以来的谆谆教诲。”张奇廷递出一个便当盒,他自己手里也有一个。
她被大黑熊缠了一个学期,不管在教室、图书馆、甚至马路边,他总是能堵到她,她对这样的“偶遇”早就习以为常,倒也不介意多花几分钟教他功课。
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玩”的同学,总是带着大笑脸,浑身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让人的心情不知不觉也跟着开朗起来。
张奇廷仍挂着大大的笑脸,“这是男生宿舍餐厅的菜色,妳一定没吃过。”
“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妳看我吃得头好壮壮。”他殷勤地为她打开便当,撕开免洗筷子,放在桌上,“来!妳吃,吃完再问妳问题。”
“好吧。”她坐回原位。
也许是天气冷的关系,她想赶快吃个热腾腾的便当;也许是懒得一个人到餐厅吃饭,所以她接受他的“答谢”;无论如何,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热闹。
张奇廷也捧起自己的铁制便当盒,拿着一双檀木筷子,面对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自备餐具?很有环保概念喔。
不过,教她面对魁梧健壮的大黑熊吃饭,她觉得压力好大。
“大黑熊,你坐远一点。”
“咦?妳叫我什么?”
“我说你是大黑熊!”憋了一学期,她终于说出口。
张奇廷眼睛发亮,喜孜孜地说:“台湾黑熊可是保育类动物喔,我喜欢这个外号,这可比蜻蜓响亮多了。妳知道以前大家叫我什么吗?蜻蜓!奇廷奇廷念快一点就变蜻蜓,就是那种飞来飞去、会在水面下蛋、蜻蜓点水的蜻蜓。妳好象是台北的小孩,大概没见过吧?”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张开两手当翅膀乱拍。
“见过了!”眼前不就一只凸眼大蜻蜓?
“谢谢妳帮我抬高身价,黑熊很稀有的。至于蜻蜓喔,每次看到就是一大群……”
“好了,你不要在我前面喷口水了,我要吃饭!”
咚!张奇廷跳了起来,脚步划了一个圈,往前挪一个座位,这次倒很安分地坐好,再把那本新书拿到桌上,以手掌压了压,边吃边看起来。
郑雨洁不敢想象那本小说的惨状,恐怕这页糊了油渍,那页黏了饭粒──给他三分钟,新书变旧书。
她低头默默吃饭,反正他不讲话,她也不会主动跟他说话。
“郑雨洁!”十分钟后,张奇廷大叫一声,收起便当盒。
“你小声一点啦!老是被你吓到。”她第一次发出埋怨。
“这小说的女主角很像妳耶!闷闷的,不爱说话,整天心事重重的。”
“哪有?!”
“妳大概不会像她一样,觉得待在家里太闷,跑出去闯荡江湖吧?”
“你看就看了,问我做什么?!”
“我怎么觉得这个女主角的感觉很熟悉……”张奇廷翻回封面,低头瞧瞧,又抬头瞧瞧,“咦?这封面画的就是女主角吗?不太像耶。”他拿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成一个方块,像是照相取镜头,不停地转来转去,“嗯,应该拿妳来当封面,那种闷闷的感觉就出来了。”
“什么闷闷的感觉?你不要吵我,我要吃饭!”
张奇廷耸耸肩,闭了嘴,又转回去看小说。
看了两行,他又不甘寂寞地拿出笔记本,开始涂鸦,几个圆圈画过去,出现一个摆出黄飞鸿架势的女侠,两团包包头,两只短腿弯成马步,圆圆的手掌捧了一本书,封面写着ECONOMICS,另一只手则也抓一本书,写上ROMANCE,眉头稍微皱一点,气嘟嘟的,像是她现在的表情。
“妳看,左攻经济学,右打罗曼史,余小捷女侠出马喽!”他喜孜孜地捏着笔记本上边,献宝也似地秀给郑雨洁看。
“我又不是余小捷!”郑雨洁本能地否认。
“咦?这本小说不是妳写的吗?”
“不是。”
“不然妳买这么多做什么?不是要送亲朋好友吗?”
“不是,那是出版社送我……”郑雨洁立刻住口,她说溜嘴了。
“出版社送妳?那妳就是余小捷了?”
“不是!我是帮朋友……”
“嘻嘻,大作家,请签名!”张奇廷翻开书页,递过一支笔。
“我都说不是我了!”郑雨洁脸颊发热,恼得用筷子戳便当盒,“我要吃饭!你吃饱了,去做你的事!”
“好吧。”张奇廷抓抓金发,又转回身聚精会神看小说。
故事继续往下发展,千金小姐离家出走,不幸在山野遇见坏人,这时出现一位落拓江湖、放荡不羁的豪迈大侠,他救走千金小姐,并且为她脱衣疗伤,小姐又害羞又惊惶,只好让大侠摸来摸去……
他已经猜到下面的情节了,接下来一定是小姐爱上大侠,然后大侠一定是她爹爹的仇人……但也说不定大侠是她爹爹失散多年的儿子,她才是捡来的……
“哈哈哈──”他一笑出声,就发现身侧投来的幽怨目光。
他马上以手心压住嘴巴。不能笑的,小女生一向忧郁沈默,对外在的人事似乎有点畏缩,这一笑会笑掉她的信心。
不过嘛,以他的观察,她并不那么忧郁,偶尔看她坐着坐着,就会露出奇怪的笑容;她也不是那么沉默,跟她讲话,她还是会适度的响应;那是畏缩自闭吗?不,她有几次下课想找陈骏达讲话──可惜讲没两句,忙碌的陈同学就会急着离开,她只好低下头,找个位子坐下来看书,不然就是背着大背包,踽踽独行到图书馆或回家去……
啪!张奇廷用力拍下自己的脑袋。奇怪了,他为何这么注意她的举动啊?
最早他是诚心诚意找她,跟她说道歉;再来就是问她功课;她很用功,讲解十分详细,对他这个风雨交加的转系生而言,不啻是个良师益友──
益友?!嗯,他还不太了解她呢。每每看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打发时间,他总觉得她小小圆圆的身影格外孤独,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糟糕!小女生还在幽怨地看他,大大的眼睛里面好象有水在流动。
郑雨洁闷闷地说:“不好看就不要看了,书还我。”
“没有啊,很好看。”张奇廷急忙把书捧在怀里,以示珍重。
“那你笑什么?”
“我心情好就会笑啊!想不到我竟然有一个作家同学──”
“我都说不是我写的了,快还我!”郑雨洁脸蛋热呼呼的,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作家,她只是把自己的幻想写下来,投稿到出版社,刚好被录用而已。
“签名!”张奇廷又是笑嘻嘻地呈上。
“不签!”
“签啦!这样吧,妳如果不好意思让人家知道妳写小说,我帮妳保密,不说就是了。”
“你千万不能说,一定不能说!”郑雨洁很慎重地说。
“嘻,承认了?我保证不说。来,我跟妳打勾勾,一言为定。”张奇廷笑咪咪地竖起右手小指。
“谁跟你打勾勾了?又不是小学生!”
郑雨洁有点恼。写小说是属于她非常个人的私密事情,字里行间都是她的梦想,也是她小小世界里的心情抒发管道,甚至连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如今她一不小心,竟然让大黑熊轻易地猜到了。
要是大黑熊敢说出去,她就来个死不承认……蓦地,她心情一沉,就算别人知道了又怎样?一本爱情小说,就会让同学对她刮目相看吗?
张奇廷望着她的神情,知道小女生又忧郁了,忙以指节敲桌子,唤回她的注意力。
“郑雨洁,妳在想什么?要是陈骏达知道妳会写小说,一定会特别留意妳。”
“留意我做什么?”
“我看妳好象很喜欢找他说话……哦!我明白了,因为妳写小说,所以也喜欢会写文章的陈骏达吗?”他试探地问。
怎么会被大黑熊看出来呢?郑雨洁惊慌失措地说:“你、你、你不要乱说!我才不会喜欢他,他在校刊写那个什么后现代、虚无主义、同性恋、自杀的东西,我都看不懂!”
“对啦!”碰地一大声,张奇廷用力拍下桌子,好象是甩开了心头的包袱,笑逐颜开地说:“我看到他的名字,想说是同学嘛,一定要给它用力读,结果一看到什么“秋刀鱼在空中跳舞,我的心沉入三千公尺的北极海”,我就胡涂了。明明每个中国字都认得,怎么组合起来就变成外星文字?”
“他写的东西,大概只有他自己看得懂吧?”郑雨洁感到有些失落。
她何止不懂他的文章,其实她对这位男同学的印象也很模糊,只知道他有俊秀的外表,说话喜欢引经据典,呈现某种摸不透的深度;当然还有那几篇令人肃然起敬的小说和评论,让她对他产生一种朦朦胧胧的距离美感。
可这学期看他专注做股票的模样,那些美感早已一点一滴地消失了。
“还是妳的小说比较好看。”张奇廷热烈地说。
“你觉得大学生做股票怎样?”她莫名其妙地问他。
张奇廷一愣,没想到小女生会问他问题,他马上回答:“我不反对大学生做股票啦!我们有投资学、财务管理的课,也有股票投资的仿真比赛,我可以当作是一种学习,实际去了解资本市场的运作;但如果以赚钱为目的,我就大大的反对了。大学不过四年──我是念五年啦,要学的东西很多,光念书吃饭睡觉聊天打屁看漫画就没时间了,哪有空耗个半天去看指数起起落落?要赚钱还怕没机会吗?以后我活到八十岁,我还有将近六十年的时间可以大赚特赚,何必急在这么几年?”他口沫横飞说下来,比手划脚,又是把桌椅摇得咯咯乱响。
郑雨洁的想法和大黑熊不谋而合,她更讶异看似游手好闲、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他,竟也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
“所以,你转来经济系,就是要好好念书?”
张奇廷愁眉苦脸地,“就是呀!不然我随便念念、低空飞过就好了,干嘛辛辛苦苦找妳,非得把问题问清楚不可?”
也不知道是谁辛辛苦苦教他问题了!郑雨洁又说:“你在数学系也可以用功做学问。”
“经济学比较有趣嘛!而且我修经济学原理之后,发现原来经济理论都是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