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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强一早就出去了,家里只剩我一人,天下着雨,什么事都做不成,也懒得做,索性赖在床上,回顾回顾自己走过的路。
呵,往事如烟,往事如烟……
杨老师早在去年就已经跟我说过,他先是旁敲侧击地问我对伴舞有什么看法?我有什么看法?我只有笑一笑。
杨老师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了,在这座城市所有的舞厅乐队中,他该是最老的一个了。文化系统对他的非议很多,不管怎么说,他有这么大年纪,又是全县乃至全市的文化名人,音乐权威,文了一辈子,雅了一辈子,到老,却丢开了他研究了一辈子的民间器乐,学起电子琴。
他的弃明投暗改正归邪,什么都不为,就为钱,为生活,为完成局长馆长们下达的补文创收任务。
我也有“补文”任务,在只拿工资百分之五十的前提下,我还要上缴三千元的“补文款”,算来算去,我在文化馆辛辛苦苦地工作,一年到头,不但一分钱拿不到,而且还要倒贴。
文化馆在九零年就已经是这个局面了,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满胸膛的豪情壮志还没有被磨灭,人也勤奋,笔耕不辍,创作不歇,文章发了不少,稿费倒也赚了一些,再加上父母补贴,一年两年也就稀里糊涂地过来了。
到现在,豪情没有了,作品也没有了,工资该长的没长,而补文任务却越来越重,大家都不再搞业务,领导也不重视业务。音乐家都去了歌舞酒楼,用后来杨老师的话说:“回顾九五,展望九六(酒楼)。”美术家们成立了装潢部,文学家们有路子的跳了槽,有关系的就写报告文学,狗皮膏药。我什么都没有,连豪情都没有了。就只有走女人的唯一一条路——找个有本事的丈夫。
家庭背景一般,父母是小知识分子,住在小镇上,是那个小镇上的小康人家,这样,他们就好比是井底之蛙,总觉得自己了不起,自己的女儿也了不起,他们不了解我的处境,不让我谈朋友,我知道,他们是想先让我成名,然后再考虑家庭。
没那么容易,我已经对成名丧失信心。既然他们不在乎他们手中那点儿钱,那么,我就把他们的钱拿一点儿过来,名正言顺地出一本书。那年头,出书容易极了,只要有钱,而且还不需要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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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出了,这就算是小有名气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年轻女人,她长得又不算丑,人也不笨,这样,她就有了很多社交和应酬……王志强就在这时候及时地进入了我的生活。
说他及时,在我这边,是我刚被一个男人抛弃,浑身伤痕累累,而他,我认识他时,他正处于事业的最巅峰,是本市第一家中外合资股份制企业的财务部副部长,英俊流洒,一表人才。
那时候,我对企业一点儿都不了解,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受的是正规传统又保守的教育,生活圈子狭小得像一口浅浅的小井,虽然出了一本书,其实知识贫乏得要命。
那时候,我的交际圈子里,除了文化局文联的那一帮纯文人,也就是余仕华他们。余仕华,我们是做为文学朋友最先认识的,他已经出了两本书,仕途和文途,两边都很风光。
认识他,就认识了他一起的柳勇、陈少华。那是一九九四年的春天,三月十九日,我记得还算清楚,就算我记不清楚,王志强他也牢牢地记在了心上。余仕华好心好意地约我去踏青,那一段时间,我外面很风光,其实内心空虚得要命。跟他出了大门,看见一辆伏尔加,里面坐满了人,有柳勇、陈少华,还有两个老年人,是刚刚退休的人大陈主任和他老伴李阿姨。
余仕华让我送他们每人一本书,并且还要签名,酸溜溜地写下“惠存”、“雅正”
等等。人大主任,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正儿八经的当官的,人很慈祥、和善,还有些幽默。
那一天上午没怎么玩,车先开到昌盛宾馆,昌盛宾馆是郊区很有名的一个企业,董事长老龚是昌盛村的村支部书记,与陈主任是好朋友,还沾点儿亲,我们在昌盛豪华的办公室喝茶、聊天,海阔天空地闲扯,中午就在昌盛豪华的小套间吃饭。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那么高级的宴席,那一天中午大家都喝了酒,个个都很兴奋,也无拘无束,吃完喝完,废话也说完,我们又漫无目的地将车开到郊区的一个没有开放的景点——习家池,习家池遗址早已经成了部队医院,大门口有持枪的哨兵把守,陈少华将“人大委员会”
的有机玻璃牌子放在车前面,车子很顺利地开进去了。
里面很大,什么风景都没有,车子拐了很多弯,在一片有序子的池边停下,这就是所谓的习家池。我们进了亭子,柳勇先唱他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陈少华小孩子似的唱“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他们唱完,就提议让我们每个人都唱,我实在不好意思唱,就一直没唱,余仕华也没唱,倒是六十岁的陈主任和李阿姨,他们还合唱了一首“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他们老俩口这一唱,所有的人都疯了。
我也深受感染,也又是唱又是跳的。我记得很清楚,我和陈主任跳过交谊舞,陈主任自己还跳了半曲“骏马奔驰保边疆”,他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做骏马奔驰状。
反正那天下午玩得很高兴,也很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很疯。
疯够了,他们又说到郊区的另一个村——凤凰,我还没听说过凤凰,这足以证明我的孤陋寡闻,凤凰那时候在我们市很有名,是报纸电视上常常露脸儿的亿元村,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坐着,一大帮子人,他们谈工业,谈农业,谈企业,谈的都是我没有兴趣的话题,再加上屋里烟雾绦绕,我就端了一杯茶,来到走廊上。
我看见两个人,骑着一辆三轮摩托车驶进院子,他们穿着米黄|色的夹克,头发好像有些脏,还有些乱,小镇上出来的我,竟在这时候看不起他们,觉得土,土头土脑。
跟昌盛比,凤凰算远郊,再是有名的亿元村,它也还是农村。
比起昌盛,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上头土脑。我端着茶杯,看天,看地,看村委会院子里几只悠闲的鸡。
后来,余仕华他们都出来了,说是去南边山上玩。下了楼,来到院子,正要上车,那个三轮摩托的主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哎呀!志强!”陈少华热情地叫着,迎上去。
陈主任和他老伴也都过去打招呼,柳勇也过去了,我问余仕华,“那人是谁”?余仕华说不认识。我们俩人不认识,就准备钻进车里去。
陈少华拉我出来,夸张地说:“志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王雨小姐,是著名青年作家,A市作协会员,还出了一本书,叫《花心》,哎呀,真是不得了哇,年轻貌美,才华横溢,王雨,这个是王科长,MT公司的人事科长,唉,对了,他们MT现在改成公司了,中外合资,他现在不叫科长了,叫部长,王部长,哎呀,这个王部长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不会谈朋友,所以至今还没有女朋友,王雨,你以后可得照顾着点儿,你朋友多,交际广,关照关照我们这年少有为的好兄弟……”
陈少华就是这样的人,脸皮厚,见面熟,热情得过火,外向得过头。
这位王志强王部长就跟着我们,踏着夕阳的余辉,去爬那还没有多少春意多少绿意的平平淡淡的山。
山的臂弯,有采石场、石灰石、水泥厂,空气并不见得新鲜,视野也不见得好,我玩了一天,很累了,有些没精打彩,陈少华他们,则仍旧是雄赳赳,气昂昂,很有精神。
我这才第一次注意王志强,我发现这个男人,虽然穿着有些土气,但言谈举止之间,却颇有一番内涵……
从山上回来,天就已经黑了,晚饭是王志强张罗的,就在他们公司招待所。李阿姨中午喝了酒,她有高血压,晚上说不敢再喝了,我也不喝,因为快乐的心在离开习家池时已经疲惫下来,但陈少华非要让我喝,他不过是个司机,但不明事理的人,往往就会把他当作一把手,而把陈主任、余仕华和柳勇,都当成他的手下。
我就礼节性地斟了一小杯白酒放在面前。陈少华一边吃一边喝一边不停地叨叨咕咕,他好像是一分钟不说话就会憋死似的,话多,而且都无关紧要,无伤大雅,有时还能引起人们发自内心的快乐的笑。酒席进行到一半时,王志强以东道主的身份出来打圈,打圈打到我面前,他说:“来,一家子,我们喝一杯。”因为都姓王,所以他称我为一家子。
在此之前,陈少华那不停闲的嘴,已经将王志强的背景给介绍得差不多了,原来,他是陈主任大儿媳妇的弟弟,也就是说,他的大姐给陈主任的大儿子做了妻子,他喊陈主任“干佬儿”,陈主任夫妇好像很喜欢他,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微笑和慈爱,是善于观察的女作家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那时候陈少华说王志强是人事科长,事实上,他是财务部副部长,我那时候对调工作比较热心,对于这个二十六岁的“人事科长”,尤其是他还有陈主任这样的一层关系……
我觉得我应该先引起他对我的注意,所以当他说“来,一家子,我们喝一杯”时,我马上站起来,微笑着,一饮而尽。
按规矩,王志强该和我手下的人喝了,但我非常出格地采取了主动,“来,一家子,让我回敬你一个……”我说得又豪爽又仗义,好像我是酒桌上的老手似的。
所有的人都停止吃喝,关注着我们。这第二杯白酒喝下去以后,我说:“我们换啤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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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玻璃杯倒了啤酒,我们一连喝了三杯。两杯白酒,三杯啤酒,那一晚,我确实应该醉了。我发现喝酒这种事情真的跟心情有关系。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但是那一晚我除了睑有些发烧,心跳过速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结束酒席,天已经很黑了,王志强跟我们一起回市内,他还是骑他的偏三轮,我坐在小车里,说不醉,却仍旧有些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靠在椅背上,陈少华还在嘀嘀呱呱地说着什么,我没心听,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上桥时,我曾经想过一下王志强,不知他喝了那么多酒,骑摩托车会不会有事……
那时候我以为什么样的男人都不会再走进我的心,什么样的男人都不能够再打动我。
三月十九日,我与王志强相识,四月八日我就离开了他,离开文化馆,离开鄂西北,到了远远的远远的广西壮族自治区。
离开文化馆我是没有请假没有办任何手续偷偷地“无组织无纪律”地走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不管是精彩还是无奈,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要出去了。我跟着我的同龄表姐,她是为了去打工,去赚钱,而我,却为很多。
外面的世界果然精彩,而且还有更精彩的爱情故事在等着我编写,三千里的爱情,现实吗?况且,他已经有了妻子儿女……在爱情还没开始的时候,我匆匆回来。那时候我才二十二岁,在这件事情上,却表现得十分冷静。为了回避那份真实的爱情,为了忘掉那个叫卜一的本不属于我的男人,我又回来,而且回来后,就直扑王志强的胸怀,因为王志强对我太在乎了,他的每一封长信,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