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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是个很讲礼貌的人,还是露出气乎乎的样子。
乔治和拉法卢瓦兹面对面地站着喝茶,听见了旁边几个人的谈话。
“哦!原来是在娜娜家里,”拉法卢瓦兹低声说道,“我早就应该料到这地方了!”
乔治默不作声,但是他的热情却燃起来了,他的金发飘拂着,他的蓝蓝的眼睛像蜡烛似的闪闪发光。几天来他所陷进去的堕落念头,使他激动,使他心绪不宁。他终于进入他所梦想的境界了!
“可惜我不知道她住在何处。”拉法卢瓦兹又说。
“她住在奥斯曼大街,在拉卡德路与帕基埃之间的一幢楼的第四层楼上。”乔治一口气说出来。
拉法卢瓦兹惊异地瞅瞅他,他满脸绯红,既得意又尴尬,补充说道:
“我也受到了邀请,她是今天早上邀请我的。”
这时,客厅里骚动起来。旺德夫尔和福什利无法继续劝说伯爵了。舒阿尔侯爵进来了,大家都赶紧站起来迎接。侯爵两腿发软,步履维艰地站在客厅中央,面色苍白,两眼一眨一眨,好像刚从光线暗淡的胡同里出来,被刺眼的灯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我以为您不会来了,爸爸,”伯爵夫人说道,“您若不来,我会担心到明天哩。”
他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样子像没有听懂她的话。他的鼻子很大,在他那胡子刮得光光的脸上,鼻子像肿起来的大疙瘩;而他的下嘴唇下垂着。于贡夫人见他如此疲乏,对他既同情又怜悯,说道:
“您太劳累了。您应该休息……像我们这样的年龄的人,应该把工作让年轻人来干。”
“工作,啊!是的,工作,”侯爵终于结结巴巴说话了,“我总是有很多工作……”
他的精神恢复正常了,驼着的背挺直了,用习惯的动作,把一只手放在白发上捋了捋,那稀疏的几绺鬈发在他的耳后飘拂着。
“您干什么工作,干到这么晚?”杜·荣古瓦太太问道,“我还以为您去出席财政部长举行的招待会了呢。”
伯爵夫人截住道:
“我父亲在研究一项法律草案。”
“对的,是一项法律草案,”他说,“一项法律草案,一点也不错……我一个人关起门来研究,是有关工厂的法律。但愿大家都遵守星期日的休息。政府不愿全力执行这项制度,这种做法确实不够体面。星期日教堂里阒无一人,我们正在走向灾难。”
旺德夫尔瞧瞧福什利。他们两人都待在侯爵的身后,他们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气味。旺德夫尔终于找到了机会,把侯爵拉到一边,问他带到乡间去的那个美人儿是谁,老头子装出诧异的样子,可能有人看见他与德克尔男爵夫人在一起,有时他到维罗弗莱去,在她家里住上几天。旺德夫尔对他搞突然袭击,这是他唯一的报复办法:
“告诉我吧,您到哪儿去啦?您的臂肘上满是蜘蛛网和石灰。”
“我臂肘上,”他神色慌张,支吾道,“哦!确实是这样……有点脏……大概是我从家里下楼时弄脏的。”
有好几个人告辞了。时间已近午夜。两个仆人不声不响地把空茶杯和盛糕点的碟子端走,太太们在壁炉前面又围成一圈,但圈子缩小了,晚会快结束时,在无精打采的气氛中,她们谈得更随便了。连客厅仿佛也昏昏欲睡了,一道道阴影从墙上慢慢投射下来。于是,福什利说要告辞了。不过,他打量着萨比娜伯爵夫人,又把时间忘记了。她作为东道主操劳了半天,这时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歇一阵子,她默默不语,凝望着木柴烧成炭火,她的脸色那样苍白,表情那样难以理解,使福什利心里又生了疑窦。在炉火的照耀下,她嘴角上的那颗痣上的黑毛映成了金黄|色。那简直就是娜娜的痣,连颜色都一样。他不由自主地凑到旺德夫尔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说真的,旺德夫尔从来没有注意到。于是,他们两人继续把娜娜和伯爵夫人作比较。他们发觉她们的下巴和嘴巴也有些相像,不过,两只眼睛却没有丝毫共同之处。另外,娜娜看上去是个天真的姑娘,而伯爵夫人呢,却让人不知怎么说是好,简直可以说她是一只正在睡觉的母猫,爪子缩进去,几条腿有点神经质般地在微微颤动着。
“不管怎样,同她睡觉还是可以的。”福什利说道。
旺德夫尔用目光透过她的衣服打量着她的肉体。
“是的,还是可以的,”他说道,“但是,你知道,我怀疑她的屁股长得怎样。她的屁股一定不丰满,你敢打赌吧!”
他住了嘴。福什利猛地碰了他一下胳膊肘,向他指指爱丝泰勒,她坐在他们前边的一张圆凳子上。刚才他俩大声说话,没有看见她,她大概听见了。不过,爱丝泰勒的身体依然坐得笔直,一动也不动,这个长得太快的姑娘的瘦脖子上,没有一根汗毛动一下。于是他们走开了三四步。旺德夫尔说,他保证伯爵夫人是个作风正派的女人。
这一阵子,壁炉前面的说话声音高了起来。杜·荣古瓦太太说道:
“我已经同意您的看法,俾斯麦也许是一个聪明人……不过,如果您还要把他说成天才……”
太太们都重新回到她们最初的谈话的主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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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谈俾斯麦先生呀!”福什利嘟哝道,“这次我可真的要走啦。”
“等一等,”旺德夫尔说道,“我们必须让伯爵给我们一个最后的回答。”
缪法伯爵同他的岳父和几个神态严肃的人在谈话。旺德夫尔把他拉过来,再次向他发出邀请,支持他去,并说他自己也要参加夜宵活动。一个男子汉到处都可以去嘛,不会引起人们的风言风语,最多引起人们的好奇。伯爵耷拉着眼皮,默默听他讲这些道理。旺德夫尔觉得伯爵有点动摇了,这时候,德·舒阿尔侯爵带着疑问的神态走过来。侯爵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福什利邀请他也参加,他偷偷瞟了瞟他的女婿。大家显得很尴尬,沉默了良久。他们两人这时都鼓起了勇气,倘若缪法伯爵没有瞥见韦诺先生死命地盯着他,他们也许接受邀请了。这个矮老头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脸色发灰,两眼像钢一样寒光逼人。
“不去。”伯爵马上用那么肯定的语气回答,说什么他也不会接受邀请了。
于是,侯爵用更加严肃的语气拒绝了邀请,他谈起了道德的问题。上层阶级应当树立榜样。福什利淡淡一笑,他握了握旺德夫尔的手,也不等他,拔腿就走了,因为他还要到他的报社里去哩。
“明天半夜十二点,在娜娜家里见面,对吧?”
拉法卢瓦兹也跟着要走。斯泰内与太太们挥手告别。其他男人也跟着他们一起告退。在走向候见室去取外套时,大家都说同样的话,每个人都重复道:“明天半夜十二点,在娜娜家里见面。”乔治等着和他妈妈一起走,他站在门口,告诉每个人娜娜的确切地址是在四层楼,左边的门。不过,福什利在离开客厅前,又回过头来望了最后一眼。旺德夫尔又坐到太太们中间,与莱奥妮德·德·谢泽勒开玩笑。缪法伯爵和德·舒阿尔侯爵又参加她们的谈话,而那个慈祥和善的于贡太太却睁着眼睛打瞌睡。韦诺先生消失在女人们的裙子后边,身子显得更小了,脸上重新露出了笑颜。在宽大而庄严的客厅里,十二点钟慢慢地敲响了。
“怎么!怎么!”杜·荣古瓦太太说道,“你们认为俾斯麦先生会来打我们,来打我们……这说得太过分了。”
尚特罗夫人周围的人都笑着,因为俾斯麦要打仗之事是她刚才说的,她是在阿尔萨斯听到的,她的丈夫在那里拥有一座工厂。
“我们有皇上,真幸运。”缪法伯爵用一副官员的严肃神态说道。
这是福什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又一次回头看了萨比娜伯爵夫人一眼,然后把身后的门拉上。她与内务部办公室主任正在漫不经心地谈话,而且看上去对这个胖子的谈话很感兴趣。显然,福什利搞错了,这个家庭并没有裂痕。真遗憾。
“喂,你还不下来吗?”拉法卢瓦兹从前厅里向他喊道。
大家到了人行道上,便分道扬镳了,人人都说:
“明天在娜娜家里见面。”
四
从早上起,佐爱就把整个套间交给一个大饭店的侍应部的领班去布置,他是布雷邦饭店派来的,还带来一班助手和侍者。由布雷邦饭店提供一切:夜宵,餐具,水晶玻璃杯,餐巾,台布,鲜花,甚至还包括椅子和圆凳。娜娜的橱子里,几乎连一打餐巾也没有,在她初次登台演出成功后,还没有来得及配齐各种用品,但她又不屑于到饭店去请客,宁愿把饭店搬到自己家里。这样在她看来似乎显得别具风味。她想用夜宵来庆祝她作为明星的巨大成功,好让世人今后传为佳话。由于她的餐厅太小,侍应部领班就把饭桌摆到客厅里,桌子上摆了二十五套餐具,未免显得挤了一点。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娜娜半夜回到家里,问道。
“啊!我不知道,”佐爱语气似乎很恼火,生硬地回答,“谢天谢地,我什么也不管了。他们把厨房和整个房子搞得天翻地覆……见此情景,逼得我和他们吵了一架。另外,那两个老家伙又来了。说实话,我把他们撵走了。”
佐爱说的老家伙是过去供养娜娜的两位先生,一个是商人,另一个是瓦拉几亚①人。娜娜早已决定把他们打发走,因为她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信心,又如她说的,她想改邪归正了。
①瓦拉几亚,是指当时的瓦拉几亚公国,即今罗马尼亚。
“两个厚脸皮家伙!”她嘟哝道,“如果他们再来,你要吓唬吓唬他们,就说去报告警察局。”
接着,她去叫达盖内和乔治,他们落在两个老家伙的后面,还在候见厅里挂外套。他们两人都是在全景胡同的演员出口处被她碰见的,于是,她就叫出租马车把他们一起带来了。
由于还没有一个客人到,她便叫他们到梳妆室里,这会儿,佐爱正在准备给她梳妆打扮。娜娜的连衣裙也没换,便匆匆忙忙撩起头发,把几朵白玫瑰别在发髻上和胸衣上。梳妆室里塞满了从客厅里搬过来的家具,那是不得已才搬过来的。几张独脚小圆桌,几张长沙发,几把扶手椅,全都四脚朝天,堆在一起。她刚匆匆打扮完,裙子就钩在一件家具的小脚轮上,撕了一道口子。于是,她发火了,破口骂起来;这倒霉事情偏偏都碰上她。她气乎乎的,把连衣裙脱了,那是一件白绸缎裙,款式很简单,既软又薄,穿在身上就像穿着一件长衬衫。可是,马上她又穿上它,因为她找不出其它更合她口味的裙子。她气得几乎哭起来,说自己像个捡破烂的女人。达盖内和乔治不得不用别针把那道口子别起来,佐爱则给她梳头,他们三个人在她身边忙得团团转,尤其是小家伙乔治,他跪在地上,把两只手插在她的裙子里。达盖内安慰她说,由于她省略了许多台词,跳过了一些唱段,草率演完了《金发爱神》的第三幕,所以现在时间最多才午夜过了一刻,这时她才平静下来。
“对这一群群傻瓜来说,演得算是太好了,”她说道,“你看见了吗?今天晚上这样的人不算少!……佐爱,我的姑娘,你呆在这里,别去睡觉,我可能还需要你……哎哟!时间到了,已经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