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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仆人们一个个离开公馆。维克托里娜和弗朗索瓦在娜娜的钻石被窃之后走了。朱利安不辞而别。传说是因为他同太太睡觉,伯爵给了他一大笔钱,恳求他走的。厨房里,每个星期都要换人。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糟糕过。公馆就像职业介绍所的走廊,一些社会渣滓在这里匆匆而过。佐爱留下来了,她看上去手脚干净,只要她还没有攒下足够的钱,没有实现她深思熟虑很久的计划,她就一心想制造混乱。
这些仅仅是伯爵可以公开承认的烦恼。他还得耐着性子听马卢瓦太太的蠢话,同她一起打牌,忍受她身上的哈喇味。他要忍受勒拉太太和她的闲话,忍受小路易和他悲哀的呻吟。
这孩子病魔缠身,不知是那个父亲留下来的劣种。可是,他还有更难过的时刻。一天夜晚,他在一扇门后听见娜娜愤然对贴身女仆说,有一个所谓富翁欺骗了她:他确实是个美男子,自称美国人,在国内拥有几座金矿,其实他是个下流坯,他趁她熟睡时溜走了,没有留下一个子儿,还偷了她一卷香烟纸。伯爵听后,脸都气白了,蹑手蹑脚下了楼,佯作不知道。还有一次,他非弄清楚不行。娜娜迷恋上一个咖啡歌舞厅里的男中音歌手,后来被他抛弃了,娜娜怏怏不乐,痛苦不堪,想寻短见。她把一大把火柴头泡在一杯水里,喝了下去,她自杀未遂,大病一场。伯爵只好照料她,还要憋着满肚子气听她讲她的爱情故事,她还泪流满面对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迷恋男人了。她轻蔑地称他们猪猡,然而她又离不开男人,总要有一个心爱的情人在身边,沉湎于无法解释的一时钟情和反常的趣味之中,以刺激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自从佐爱心怀计谋地怠工后,原先公馆里那种有条不紊的管理变得混乱不堪,缪法连推一扇门,拉一块窗帘,开一个柜子也不敢了,他的那些诀窍都不灵了,到处都有男客,他们时刻都能撞个满怀。现在他进娜娜的房间时,必须先咳嗽一声,因为有一天晚上,理发师弗朗西斯快要给娜娜梳好头时,他离开梳妆室才两分钟,去叫车夫套车,回来时差点撞见娜娜搂住弗朗西斯的脖子。现在只要他不在,娜娜就会放任起来,不管在什么角落,不管穿着睡衣还是穿着礼服,只要碰上一个男人,她就要取乐一下,然后回到缪法身边。她满脸通红,偷情后觉得挺高兴的。她与缪法在一起,反而感到很厌烦,简直是在受苦刑。
可怜的伯爵由于吃醋而惶惶不安,当他让娜娜同萨丹呆在一起时,他就放心了。只要能把那些男人打发走,即使促成娜娜与萨丹搞同性恋也可以。可是,就在这方面,也搞得很糟糕。娜娜欺骗萨丹就像欺骗伯爵一样,搞同性恋也达到疯狂的地步,见一个缠住一个,连街头巷尾的野鸡也要。有时她乘马车回来,在路上碰见一个邋遢女孩,她就迷恋上了,欲火顿起,想入非非,然后叫她上车,带到家里,事完之后,给她几个钱,把她打发走。另外,她还装扮成男子去逛妓院,目睹一下那里的淫秽景象,借以消愁解闷。萨丹经常被她抛在一边,恼怒万分,把公馆里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获得了胜利,叫娜娜俯首帖耳,十分尊重她。
缪法甚至幻想与萨丹联合起来对付娜娜,有时他不敢同娜娜说,就唆使萨丹出面。她曾两次迫使娜娜与缪法言归于好;他对萨丹很热情,有事先通知她,只要萨丹向他做个暗示,他就赶紧躲开。不过,他们之间的融洽相处很难持久,萨丹也是个疯疯癫癫的人。有时她把什么都砸烂,发起火来或爱起来,往往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过,她看上去还是挺漂亮的。佐爱在背后怂恿她胡闹,因为她有时把萨丹拉到一个角落里,仿佛她要雇用萨丹去干件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的大事。
不过,缪法也有几次表现得不同寻常,进行了反抗。他容忍萨丹已经几个月了,最后竟然容忍一大群陌生男人在娜娜的卧室里进进出出,他一想到他的同阶层的人或他熟悉的人欺骗他,他就怒不可遏。当娜娜承认她与富卡蒙的关系时,他悲痛万分,觉得这个小伙子背叛了他,真是太可恨了,他想去找他算帐,同他决斗。因为他干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证人,便去找拉博德特。拉博德特听了,惊讶不已,不禁大笑起来。
“为了娜娜去决斗……亲爱的先生,全巴黎的人都会嘲笑你。不要为了娜娜去决斗,那样做太可笑了。”
伯爵顿时脸色苍白,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手势,说道:
“那么,我要到大街上去掴他的耳光。”
拉博德特不得不花了一个钟头说服他。一记耳光会把事情闹成丑闻,到了晚上,大家都会知道你们打架的真正原因,这记耳光也会成为各家报纸的笑料。接着,拉博德特再三下结论似地说道:
“不要决斗,这是可笑的。”
缪法每次听到这句话,就像有一把锐利的刀插进他的胸膛。他竟然不能为自己所爱的女人去决斗,那样人家会笑掉大牙。他从来没有这样痛苦地感觉到,他的爱情是多么不幸,他一心想干的严肃的事情居然在这样的嘲笑之中失败了。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反抗,他被拉博德特说服了,从此,他眼睁睁地看着娜娜的那些朋友、那些男人亲密无间地生活在公馆里。
在几个月内,娜娜就贪婪地把他们一个个吞噬掉。她的奢侈生活使她的需要不断增长,她的欲望变得毫无止境,她一口就能把一个男人吞掉。头一个男人是富卡蒙,几天之间就被她吞掉了。富卡蒙在海上漂泊了十年,积攒了三万法郎,他本来幻想离开海军后,用这笔钱到美国去碰碰运气。他天生做事谨小慎微,甚至达到吝啬的程度,但这些都被娜娜征服了。
他倾其所有,甚至在通融票据上签了字,把他的前途毁了。娜娜把他赶出门时,他已一无所有。娜娜露出心地善良的样子,劝他回到船上去。现在赖着不走,有什么用呢?他既然钱财罄尽,就不可能留下来了。这一点他应该明白,并应该表现得通情达理。一个倾家荡产的男人从她的手上落下来,就像一只成熟的果子,掉在地上自行烂掉。
接着,娜娜又把目标转向斯泰内,她对他并不反感,但也不怀温情。她把他当成一个卑鄙的犹太人,她似乎要在他身上报复一下,以解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宿恨。斯泰内又胖又笨,她拼命压榨他,一口就咬掉他两块肉,巴不得赶快把这个普鲁士人吞掉。斯泰内抛弃了西蒙娜,他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计划已濒于破灭。娜娜对他不断提出疯狂的要求,这就加速了他的破产。他还挣扎了一个月,创造了一些奇迹;他的大幅广告、布告、启事和说明书充斥全欧洲,他到最遥远的国家去搞钱。他的全部积蓄,从事投机活动搞来的一笔笔巨款和从穷人身上榨取的一个个苏统统投进了维里埃大街这个无底洞。另外,他还同阿尔萨斯的一个炼铁厂主合伙经营这个厂。工厂位于该省的一个偏僻地方,那里的工人们浑身炭黑,汗流如雨,日以继夜地干活,他们肌肉绷得紧紧地,骨头格格作响,其实他们都是为了满足娜娜的享乐而干活。她像一场大火,把一切都吞噬了,吞噬了斯泰内投机得来的巨款和工人们的劳动果实。这一次她榨干了斯泰内,连骨髓也吮尽了,只剩下空壳,他流落街头,不能再使出新花招来骗人。他的银行倒闭了,他一想到要进警察局,就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浑身直打哆嗦。他已被宣告破产了,这个曾经拥有百万的富翁,如今一听到“钱”字就惊恐万状,尴尬得像个小孩。一天晚上,他在娜娜家里哭了,他向娜娜借一百法郎来付女佣的工钱。这个在巴黎这个地方搜刮二十年之久的可怕家伙,如今落到了这样的结局,娜娜见此情景,觉得既可怜,又开心,她给他拿来一百法郎,说道:“你知道,这钱我送给你了,因为这很有趣……但是,你听我说,我的宝贝,你年龄不小了,我不能供养你了。你应该去找别的事干干。”
紧接着娜娜又开始吞吃拉法卢瓦兹。他早就盼有朝一日被娜娜毁掉,以便成为一个道道地地的风流人物,这是多么荣耀。他所缺少的正是这个,他需要一个女人使他出名。两个月内,全巴黎的人都会知道他,他会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实际上六个星期就足够了。他继承的遗产都是不动产:土地、牧场、森林、农庄。他不得不把这一切接二连三地卖掉。娜娜每口要吞掉五十公亩土地。在阳光下飘动的树叶,大片成熟的小麦,九月份的金黄葡萄园,牛腹高的牧草,这一切都被投进了深渊,被吞没了;甚至一条小河,一座石膏矿,三座磨坊也消失了。娜娜像一支入侵部队,又像一大群蝗虫,她所到之处,足以把一个省洗劫一空。她的小脚踏上哪块土地,哪块土地就会变成焦土。她一个农庄一个农庄,一片牧场一片牧场地啃掉拉法卢瓦兹继承的遗产,她啃的时候显出一副可爱的样子,连她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就像她在餐前饭后,在膝盖上放着一包糖衣杏仁,慢慢啃嚼一样。这不要紧,不过嚼点糖果而已。一天晚上,他只剩下一片树林,娜娜带着轻蔑的神态把它吞噬了,因为这简直不值得她张开嘴巴。拉法卢瓦兹像傻瓜一样笑着,吮着手杖顶端的圆球。他已债台高筑,连一百法郎的年收入也没有了,他不得不回到外省,投靠一个怪癖的叔叔;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成了风流人物,他的名字两次出现在《费加罗报》上。他那向下翻的假领中间是他的瘦长脖子,弯腰弓背的身子穿着一件太短的上衣,走起路来一扭一摆,嘴里发出虎皮鹦鹉似的惊叫声,装出一副疲惫的神态,活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他的样子惹怒了娜娜,她竟动手打了他。
与此同时,福什利又被他的表弟带回到娜娜身边。这个可怜虫如今有了个家。自从他与伯爵夫人断了关系之后,便落到了罗丝的手里,她把他当成真正的丈夫使用。米尼翁仅仅成了他太太的一个管家而已。新闻记者像主人一样在她家里安顿下来后,他时常对罗丝撒谎,他欺骗她时,处处小心谨慎,像一个一丝不苟的好丈夫,希望自己最终过着规规矩矩的家庭生活。娜娜取得了胜利,她把他弄到手,并吃掉他用朋友的资金创办的报纸。她没有把他们的关系公开化,恰恰相反,她却乐于把他当成一个暗地与她相好的男人。每当她谈起罗丝时,总是说:“这个可怜的罗丝。”在两个月内,那张报纸给她带来很大好处;她掌握了外省订户的钱,把什么都控制在自己手里,从专栏直到戏剧新闻栏;她把编辑部搞得一团糟,又把经理部弄得四分五裂。之后,她又心血来潮,要在公馆的一个角落里建造一个冬季花园,这样又吞没了一个印刷厂。不过,这一切只是开了一个玩笑罢了。米尼翁知道这件事后,兴奋异常,他跑到娜娜家里,看看她是否可以完全接受福什利。娜娜问他是不是在奚落她,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只靠写点文章和剧本维持生活的人,她当然不会接受。这种蠢事只有女才子、可怜的罗丝才肯干。她随即又怀疑起来,生怕米尼翁耍什么花招,他很可能把这些话告诉他的老婆。如今福什利不能给她一个子儿,只能给她做做广告,她便把他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