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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不安地来到卧室,杨帆正光着脚丫跳舞给杨母“听”。我刚坐下来,她就朝我“嘘”声不断,然后一边努着小嘴把我轰出去,一边对电话那边的杨母说:“妈,您累了就别说话,我现在再唱首歌给您听: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仿佛通过电波,杨母真的来到了小屋,正躺在床上与她的女儿享受着骨肉间的重聚。
回到客厅,夏雨正在浴室洗澡。透过模糊的毛玻璃,看着她依稀颤抖的胴体,我知道,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将来。但她却愿意把最纯净的身体献给我,这事情想来多么荒诞不经,但事实上它差一点就发生了。
第88节:成都 一辆夏利从东到西(1)
第十四章 成都 一辆夏利从东到西
我,李小峰,二十三岁,以窝藏犯的身份被人民警察通缉在案。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是一种必然,但当这种通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时候,我却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与恐慌。这时候,轮到我怔住,轮到我不知所措,轮到我迷惑不解了。
我是第二天早晨八点被杨帆的哭声吵醒的。夏雨已经上班去了,我正在梦境中跋涉,杨帆的哭泣搅乱了南京清晨的安详。我闻声进去,看到她苍白的脸、簌簌而下的泪水以及疲惫至极的黑眼圈。
经过我耐心的询问,杨帆断断续续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我误会了我爸爸。爸爸妈妈一直都很恩爱,为了让我们母女俩过上好日子,爸爸在我出生那年南下到广州打工。因为踏实肯干,他不久就在一家工厂里崭露头角,深受那个老板的重视。不过厂里有个人十分嚣张,常常伙同另外几个工友来挑衅闹事,那时候的爸爸血气方刚,结果在一次争斗中,失手把那人打死了。
“幸好老板很仁慈,他给了在场的那几个人一些钱,然后造伪证说那人是死于工伤,赔了五万块钱就把事情平息了。爸爸对那老板感激涕零,发誓要以死相报,没料到老板却执意要让爸爸做他女婿。
“假如当时被抓至少要坐三四十年的牢甚至死刑,爸爸思前想后,怕他死后我和妈妈吃苦,就忍气吞声地在广州那边结了婚,还和那女人生了一个儿子。爸爸不愿耽误妈妈的幸福,就回家逼她离婚,但妈妈爱着爸爸,打死她也不愿意离,所以才有了那次让我记忆深刻的家庭暴力。后来妈妈还是同意了,爸爸就每个月背着那女人往家里寄生活费,直到我那次生病之后不久,爸爸的那个岳父把工厂转让了。没想到接手人从公司的档案室里查知了斗殴真相,又恰巧当年目睹殴打的证人妒忌爸爸,并主动出庭作证,这样爸爸就被捕了。
“后来他被判了有期徒刑二十四年,却一直瞒着我们母女俩,仍然每个月拜托一个朋友往家里寄钱……直到这次那边再次寄来妈妈的手术费,那个朋友才忍不住说了真相,说这十二万加上原来的那五万,都是爸爸向那个女人借的,而被我嗤之以鼻的每个月几百块钱,是那女人给他而他又节约下来的生活费。小峰,我真的好后悔,没想到我幻想着他天天在高级餐厅里与她们母子俩享福的时候,爸爸却为了我们母女俩,在劳改厂干最辛苦的活计,吃最粗糙的饭菜……”
杨帆已经泣不成声。“有的故事哪怕耳闻目睹,也可能出错。有的欺骗与残忍,却是最感人的情谊。”我将可怜的姑娘揽入怀中,这个时候也许只有让她不断地哭泣,才能够释放她内心的愧疚与悲伤。到后来她的泪水濡湿了我的胸口,我的心也因此冰凉冰凉:无辜的杨帆从来不知道,自己憎恨了二十年的坏爸爸,实际上是一个和她有过同样失足经历,而且为了她们母女俩隐忍吃苦的好爸爸。而那个可怜的爸爸,他一失足间酿成了一个多么深重的苦难……
这天下午,杨帆找出久不下笔的《女生日记》,努力在上面记叙些什么。我也突然对网络营销失去了兴趣,就下载了一个《仙剑》的单机版游戏来玩,扮演着逍遥的李逍遥过关斩将一下午。夏雨惊慌失措地回到住房,对我大声喊道:“通缉令……通缉令……楼下……楼下……你也上了……”
事隔两三天,再次在搜索栏输入“李小峰、杨帆”,屏幕一闪竟然出来了上千条,赫然在目的都是红头《通缉令》。上面大致的意思是:“梅城刘义被杀案”犯罪嫌疑人陈四已于近日落网,该犯交待了所有的犯罪事实,公安机关顺藤摸瓜,彻底证明了“窝藏犯”李小峰“助纣为虐”,时时与“杀人犯”杨帆在一起。又悉,根据近期李小峰QQ号登陆IP查询,判断为南京浦口区电信ADSL用户,警察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希望本地居民对可疑人物给予举报,成功者奖励十八万元人民币……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双手双脚都失去了知觉。曾经的我一再安慰杨帆不要在乎外界的流言飞语,但当我也被通缉在案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孤独、无助、绝望。坐牢并不可怕,但我那些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友人们,他们会如何嘲笑并鄙视我?那位把我当做亲孙子的赵大爷,他会怎样诅咒并拷问我?而我那贫穷而善良的父母,他们将如何在舆论四起的村子里做人?还有那个丧子不久的刘伯伯——他通过简单的猜测就知道刘义的死与我有关,他会不会扛着锄头找我的父亲拼命?更可怕的是,以陈菁为主的“救平”会,她们会不会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令我的离经叛道的作为“享誉”全国高校论坛?
我,李小峰,二十三岁,以窝藏犯的身份被人民警察通缉在案。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是一种必然,但当这种通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时候,我却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与恐慌。这时候,轮到我怔住,轮到我不知所措,轮到我迷惑不解了。
中午我还安慰杨帆说等风声过了,我们还要想方设法去长沙探望杨母,但现在的我呢?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突然间感到,除了杨帆,我什么也没有了。而杨帆,她却不光是属于我的,她还有她那寄人篱下的儿子,她还有那劳动改造的父亲,她还有那生命垂危的母亲。而我,我甚至不知道,我那位慈祥而严厉的母亲,她会不会打断我的双腿,将我这个叛逆的儿子逐出家门!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许多东西我们没有遭遇时总觉得无所谓,而一旦面对,常常会被惊吓得落荒而逃,至少——不知所措。
在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之前,我与杨帆被彻底锁在了夏雨的一室一厅里。这时候我终于体会到杨帆在重庆时的孤独,我现在也很希望晾晾头发,晒晒太阳,哪怕见到一只自由自在的蚂蚁也好。整个白天,我除了漫不经心的上上网,便是围着鱼缸打打转,眼睁睁地看那两条金鱼朝光明的地方游啊游,却永远游不出这狭小的世界。晚上夏雨依然带回一大束玫瑰,我想她大概已经透支了对我所有的激|情与暧昧,前晚上我们忘情的投入片段,大概只是我自欺欺人的春梦罢了。
陈四已经被梅城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将择日执行。用百度搜索了一下他被捕的经过,好像是那天“踩脚印”回来,警察已经找到了那辆三轮车,陈四只有将错就错,朝一片茂密的芦苇地跑去。具体过程我无法想象,总之可怜的陈四在那片区域亡命潜逃,在一个多月后被抓住时,他已经骨瘦如柴,脸黄如蜡,不仅左脚严重溃烂了,还带有轻微的神志不清。除了抱歉与感激,我找不出更多的语言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这些日子我渐渐觉得,人生的天平并不完全均衡:我对陈四的友谊并不深,相处的时间也不够长,但他却为了我们而失去了最好的逃命时机——这本身就是一个不等式。
第89节:成都 一辆夏利从东到西(2)
杨帆的《女生日记》写得越来越频繁,我大抵已经知道,她是想通过记下内心的悲伤来忘却难过,记下内心的恐惧而勇往直前,记下内心的绝望而绝处逢生,记下内心的思念而达到精神世界的团聚……
第三天下午,我们见到了一个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惨不忍睹的蔡小田。夏雨不知我们曾经的纠结,煞有其事地给我们介绍:“小峰,这就是我表哥蔡小田,网络作家呀,你们还没见过面吧!”我与杨帆不知所措地沉着脸,蔡小田倒显得无所谓,他以一种陌生而客气的表情伸出双手,说:“我是蔡小田!”我尴尬回答说:“你好。”
夏雨见杨帆脸色十分难看,就笑着告诉我们:“没事的,我表哥人很好的,我跟他解释了你们的情况,他是来帮你们逃出去的……”但我的心情依然好不起来,假如不是因为热情的夏雨,我恨不得马上拉着杨帆夺路而逃,哪怕逃到人民警察的正义逮捕中也无所谓!
僵持片刻,杨帆不自在地回卧室玩电脑去了,夏雨在厨房忙这忙那,看来对这表哥的到来欢喜得很。我硬着头皮坐在客厅里与蔡小田“攀谈”,这样的谈话真是令我窒息。
蔡小田呢,似乎因为有了脸上那块溃烂得一塌糊涂的伤疤的作用,他对一切表现得不那么在乎了。在我的坐立不安之中,蔡小田轻声问:“你们想去哪里?以后怎么打算?”我说:“不知道!”他似乎没料到我回答得这么简明扼要,倒是愕然地停顿了一下,见我挺尴尬,他又扯开话题问我这些时间有没有写什么东西,我还是冷冷地说没有。就这样一冷一淡地说了几句闲话,蔡小田又开始了他久违的滔滔不绝:
“我现在全身心都放到写作上来了,今年八月我又出了一本书,现在正在写一本魔幻小说。Xing爱也就那么一回事吧,没有女人不是照样能活下去么?我长得丑,我毁了容,但我的生活照样惬意得很。我每到一个地方,笔会、签售会、研讨会应接不暇,他们都尊重我,这难道还不够?我现在用亲情与友情替代爱情,除了你的家人,世间上没人会全心全意地对你。人活一辈子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司马迁受了宫刑不照样写出了万古流芳的《史记》吗?我现在想的就是不断地沉淀思想,争取在有生之年,多留下几本耐读的文学作品……呃,我曾经年少冲动,影响过你与小帆,真是对不起……”
我突然有些愧疚地问:“你的脸怎么样?”
蔡小田淡淡地笑了笑,说:“没事,这脸毁了也罢,我现在的心态是越丑越好。”现在,我的大脑又开始混乱起来——这个我曾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