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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便与柳青一起向禾场外走去。虎子欢快地冲上前去,跑到他扔下的篮子那儿停下,以胜利的姿态掉头观望……
柳青不说话,一个劲往前疾走。他知道柳青心中有了一片云,却不知道如何帮她化开,惟有默默地追随。已是七月的时节,田野里的棉花苗长得快有人高,一阵一阵的风吹来,棉花林摇出一起一伏的绿波,远远看去,柳青的头时隐时现,却是匆匆移动。田间小路的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早稻,稻穗已然微微垂首,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烁着金色,棉花地那边拂来的风虽是微弱了许多,但也能把那无边的金色推动,摇出“沙沙沙”的细语。他加快了步子跟上柳青。
第五章 美人脱衣4(2)
“柳青姐,是我让你不高兴吗?”
“不是。”
“是虎子?”
“不是、不是。”
“那你就笑嘛!”
“有什么笑的!”
此时,虎子从田野远处掉头跑回来,见了他和柳青说话的神情,不再奔跑,落下尾巴,安静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过多少道田垄,回头已望不到村子。到了棉花林外的一块荒坡上,柳青说:“就在这儿吧。”
他们便放下篮子,开始各自打猪草。他是从来不曾专门打过猪草的,他们家祖父拿工资、父亲拿工资,在珠玑大队及至珠玑公社也算是富裕人家;而且,他们家只让他们兄弟俩好好念书,家里的活都由母亲包办,他连猪草是什么样子也不认识,铲子也不会拿。可是,为了柳青姐能上学读书当班长,他觉得打猪草没有什么为难的!
他看着柳青,见柳青打下哪些草,就照着那些草的样子找,找着了,一把抓住,一铲下去。他像是在抢草,于荒坡上一蹲一起地猛铲。一会儿,他感到右手掌上有些疼痛,放下铲子来看,食指根部冒出了一个大水泡。他瞟了瞟柳青,见柳青埋头铲草,就偷偷用舌头往水泡上舔,可舌头一碰,疼得他直挤眉头,差点叫出声来。他忍着疼,慢慢拿起铲子……很快地,篮子里的草就堆到了提手边,他将草往篮子底下压一压,又铲一阵,篮中就再也盛不下了。
“你看——”他将铲子一丢,高兴地站起身来。
柳青回过头来看,见到了满满一篮子,但目光忽然一凝,即刻笑了:“你打的多半不是猪草呢!”
“怎么会?我照着你篮子里的草打的呀?”他的一对眼珠子差不多要蹦了出去。
柳青起身走过来,将篮子里的草全都倒出,一面对他说;“猪不是什么草都吃的。看,像这种盘根草,猪咬不动,是牛嚼的;这种长叶草是苦的,猪和牛都不吃。像这些,野苕苗、南瓜藤、马齿苋、萝卜根,猪才会吃呢。”说着,把猪能吃的草分出来,重新装进篮子,篮子里便一下跌落了一半。
他有些泄气,但立刻打起精神,重新拾起铲子,从篮子里取出几种草的标本,放在面前的地上,准备重新开工。虎子走过来,将柳青分出来搁在地上的杂草含了,向远处移去。
柳青就说:“这虎子真乖!”
他见柳青开始主动说话,便进而找了话茬:“柳青姐,你的对象长得蛮好看呢,就是年纪大了一些。”
“去去去,”柳青却生气了,“不许再说!我只想打猪草,只想上学!”说着,掉头走到一边去。
他开始照着标本找猪草,找到了,比一比,再铲起来。可是,他依然觉得应当让柳青开心起来,就抿了抿嘴,又说:“柳青姐,我给你唱一首歌,好吗?”
“唱什么?”
“唱‘东方红、太阳升’?”
“不好!我比你还会唱呢。”
“唱什么呢?”
“什么都不唱。”
“那,我讲《 皇帝的新衣 》给你听。”
“今天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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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不到让柳青开心的办法,只好埋头打猪草。他想起那个穿着蓝色卡叽布套装、拎着塑料袋来到柳青家的男孩,想起“男方也同意柳青姐下学”……甚至想到了立在村前土路上尿尿的那个小男孩,大约柳青今后也会有一个这样的小男孩……至此,他便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但是,他不能明白和接受:世上的人都是要死的,为什么活着时不能自由和开心?
虎子来到他的面前,他停下铲子,摸摸虎子的头,虎子没有打扰他,懂事地走开去。他便久久地望着无忧无虑的虎子。
虎子走去的那边有一丛草藤,他起身走过去,却看见草藤边有一棵茄苗一般高的小树,结了满树的红果,那红果圆圆的,比豌豆略小,鲜艳的红,红色的壳上炸开一道细缝,露出||乳白色的核仁,核仁上显出细小的毛绒。他觉得这小小的一树红果真是玲珑精美!
第五章 美人脱衣4(3)
“柳青姐,快来看!”他惊喜地叫道,相信柳青一定也会为这满树的精美而喜欢。
柳青放下铲子,回头望过来,却连忙喊道:“别碰!别碰!”
他立刻将已经伸出去的手停住,问:“为什么呀?”
“这是‘美人脱衣’,碰了炸口的地方就会痒?”柳青走到他面前,拉回他的胳膊。
“怎么叫‘美人脱衣’呀?”他不解地看着柳青。
柳青就笑了:“傻瓜,美人是不会轻易脱衣的,只有痒得狠,才会脱衣。这是向老师讲的比拟和夸张,说明这红果子会让人痒得厉害。”
他忽闪一下眼皮,不由问道:“痒也会让人笑啊?”
“也许吧。”柳青用了一个刚从向老师那儿学来的词。
他忽然灵机一动,用手向柳青身后指去,“你看那是什么?”等柳青转过头去时,他迅即摘了一粒炸开的红果,轻轻放到柳青的领口处。柳青回过头来,疑惑地问:“什么都没有呀?”说着,脖子一动,就痒了起来。
他便拍手大叫:“你笑呀!你笑呀!”
柳青识破了他的伎俩,顿时笑着大喊:“你坏!你坏!”一边扭动脖子,且越扭动作越大,很快就扭起全身来,像是满背都有蚂蚁在爬行。
他便有些慌张,连声道歉:“对不起,柳青姐!我罚我自己。”说着,又去摘那红果。
柳青一把抓住他,“不行!”一面剧烈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几乎就要倒在地上。
他看着柳青难受的样子,着急得快要掉出眼泪,大声喊:“柳青姐,怎么办?怎么办?”
柳青挣扎着立住身子,稍停片刻,果断地命令:“你反过身去,闭上眼!”
他急忙应道:“好好,我跑到远处去也行!”
“不许跑!”柳青喊道,“你跑到远处会偷看的。”
他便反过身子去,将眼睛闭得看见了一片金星,一动不动。他听到柳青发出“嗞嗞”的难受声;很快地,她脱去上衣,“刮刮”地抖动几下,又“啪啪”地向身上拍打。在这个瞬刻,他几乎想见了柳青脱去衣服的胴体,他的心不由一颤,但他立刻便去看眼中的金星。而此时,虎子一边警惕地绕着他俩奔跑,一边冲着田野四面“喔哇”直叫,以防有人于此时侵入此地……一会儿,柳青揪住他的耳朵,说:“可以啦!”
他转过身来,看着柳青,嘟起嘴来道歉:“对不起啊!”
柳青倒是笑了,“叫我柳青姐!”
“柳青姐!”他的眼睛顿时闪出晶亮……
太阳高了,两只篮子满了,远处传来生产队下工的铃声。他说:“柳青姐,我们回家去吧?”柳青摇摇头,脸上又起了阴云。他便说:“那就去我家吃午饭吧?”柳青还是摇头,说:“我们先歇一会儿,然后我去采野果子来吃。”他便陪柳青坐下,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两只猪草篮子。
过了一会儿,柳青悠悠地说:“以后你不用陪我打猪草了。”
他感到心里一沉:“你还在怪我吗?”
“不是。我爸说,家里不再养猪了。”
()
“为什么呢?”
“队长说,上边开始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他们便沉默。任一九六六年夏季的太阳照在身上。
第五章 美人脱衣5(1)
在这个夏季的沉默中,接踵而来的是老贤木失踪了。
那个夕阳绚丽得令人惊悚的时刻,飞鸟歇落在丛林的枝梢,通顺河堤外的田野里吹拂着寂寞而空荡的风。他站在老贤木的“屁股印”前,“屁股印”上是那堆累积了许多天的粉笔头。他站立许久,觉得彻底无望,便将书包内一格的书本腾移到其他格里,蹲下身去,一颗一颗地将粉笔头捡进书包的空格。
此后,他每天都期待着上学或下学的路上,突然间遇见老贤木。那一刻,老贤木“黑色”地出现,一副削尖的猴脸,“嘻嘻”地笑,小而圆的绿豆眼一如从前那样晶亮地闪烁。而此时,他的鼻腔里便有猪仔的气息袭来……竟是一种莫名的亲切!
柳青家的猪已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他不必再陪柳青打猪草了。柳青的事像一片忧伤的羽毛在他的心中飘绕,而他毕竟无从抓住那飘落的羽毛。他只希望柳青能够上学来读书,当三( 1 )班班长,每天都开心地微笑……现在,出了老贤木失踪的事,这是比天大的事,他的心思只能全系在老贤木的身上。他是一定要找到老贤木的!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的脑屏上的那个“黑影”终于没有降临到他的面前。他感到天空正在被黑暗和恐惧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照例得去上学。在普通而陈旧的时光里,太阳照样升起,河水照样流淌,树木照样青翠,鸟儿照样呢喃……老师们一如往常地在黑板上写着生字、拼音或四则混合运算题,马宏达和几名男生在操场上经过一番你追我赶后抱成一团,大人们扛着犁耙从田地里回来时已是累得擦汗叹息……可怜的人们,没有谁懂!他感到他与人们坚硬地隔离着:他是他,他们是他们。
只要有空暇的时间,他便独坐在屋后的竹林里,寂寞而无助地深望天空。黄狗虎子立在他的身前十米处,仰头吠叫,时叫时停,四面轮番,像是替他呼唤。天上一派清朗无际,空中没有飞旋的落叶。他却想起去年的惶恐和悲怆:这世上的人都要死去的,死了便没有了;这地球也会灭亡的,灭亡了便没有了;而且都是永远永远地没有!
有一天,他站在珠玑小学的大门口,向着通往学校的那条土路上观望。有几次,他看见“黑影”一颠一颠地晃来,可倏忽间变成了别人的面目。突然,身后发出一声大喊:“老贤木,你站住!”他顿时大喜过望,可回过头去,却不见黑色的影子,只有马宏达冲他“嘿嘿”地笑。他生气地旋身离去,马宏达则追过来,拉住他的胳膊,歉疚地笑道:“逗你玩玩。要不,我们一起去找老贤木!”他摇摇头,挣脱马宏达的手,走了。他明白:马宏达找老贤木与他找老贤木不是一回事!
他开始在放学之后独自去寻找老贤木。几天之内,他找寻了珠玑大队的村头巷口、河堤内外、田边地头、荒坡坑洼……差不多去到了他认为老贤木可能出没的所有地方,终于没有见到老贤木的影子和踪迹。他便幻想:莫非老贤木本来就不是阳间的人,而是一个游走于时光这一面和那一面的灵魂——现在,他是去了时光的那一面!
可是,就在他纠缠于希望与绝望之际,他于珠玑二队队屋的一面尚未粉刷的灰墙上,看见了满满一墙由粉笔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