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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赏识他的才学!”
这句话叫夷简心里掂量,直觉上她现在并不想让他认识韩非,所以犹豫小会,她答:“他……他回新郑了……”不想,话毕,她的后脑又是“咚”的一记,嬴政斜眉,“那么寡人只好去问姬桓要人?”
公子韩非 (4)
“呃!”夷简汗颜,“他上次说要回新郑,现在大概还没上路。”
……
带他去西城口韩非的府上,加上尉缭,三个人都穿着秦国普通男衣,尉缭驾车,到第一家米店后的巷子,夷简撩开车布帘,说:“到了,就是匾额前挂着两盏墙灯的。”话毕,待车静止,夷简率先下马车,却发现尉缭不见了踪影,来不及诧异,身后的嬴政说道:“夷简,还不扶我下去!”
这个,要扶吗?
夷简往后退回两步伸出自己的右手臂,他的左手便很自然的搭上。下车,应门的见是她忙殷勤的说:“是小郑公子啊,这么快从泾阳县回来了?”
夷简点头,问:“你家公子呢?”
“你来的正好,公子起的晚,这会正在用膳。”
应门的迎他们进院,韩府的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黄树叶,厚厚一层被扫到树根底下,这是要做树木来年的养料,穿过狭长的院子到中堂,再拐弯到膳厅,韩非独自一人坐在案桌后,微微低着头用膳,身上只穿了薄薄一件褛衣,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郑夷简他马上露出笑容。
“这一次,总算踩着饭时!”他道,“饿了吧,过来坐。”说着,他的目光注意到站在夷简身侧的高大身影,站起身,他疑惑的问,“夷简,这位公子是?”
夷简顿了顿,回答:“秦……兄!”
嬴政颔首,表情严肃,沉声开口:“听夷简提起过韩公子,想结识,希望公子不会觉得冒昧。”
韩非拱手:“既然是夷简的朋友,请随意坐,不介意的话一同用膳。”
嬴政端坐,直言说道:“听说公子曾经在荀卿门下读书,荀卿学问素闻名七国,可惜他始终未到秦国游学,我听闻他深谙日星象纬,通天彻地,兼顾百家之长,六韬三略,布阵行军,鬼神莫测,治国审势,人能不及,我心中有滞问,不知公子能否可以解答?”
韩非点头,与他相对而坐:“秦公子但说!”
嬴政:“古周天子传天圆若张盖,地方若棋局,孔圣人也坚信‘天道曰圆,地道曰方’,几千年来各国流通的货币更是袭成天地之形,阴阳有载,圆形为乾卦,乾为健,主动,方形为坤卦,坤为地,属土,为方形,土主安静,魏国人讥笑‘南辕北辙’的荒谬,公子认为如何?”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圆则九重,熟营度之?”韩非突然起身往院子里走,嬴政亦站起身跟上,夷简看他们,也举步一同走出中堂,到院子正中央,韩非从老槐树上折下根枯枝,随即插在泥土里,深秋的太阳懒懒的折射出一道微小的投影。
公子韩非 (5)
“从早晨到傍晚,树枝的阴影会随着时辰的推移而转动,示明我们的地面在随着太阳缓慢转动,一年有四季,示明太阳距离我们地面会随着季节而变化,春冬两季,它渐行渐远,秋夏它愈来愈近,一日分昼夜,示明它始终在围绕着我们地面而转,地若是方太阳如何围绕地面转动!”
地圆人何以立足,圆外何以支撑,地深不可测,袤不可计,地外之外遥不客观,他这一生恐怕无法知晓谜底……但是,嬴政抬头,他此次的目的当然并非只为天文地识,话锋一转,嬴政道:“公子知惠王时有苏秦与赵秦阳君共谋,动韩赵燕魏齐诸国合纵,迫使秦废帝退地,目今燕太子丹欲效苏秦张仪连横,公子以为七国该如何延续共存?”
韩非看嬴政,细细的打量他,尔后回答:“合纵连横初是朝秦暮楚,合纵既可以对齐又可以对秦,连横既可以联秦,也可以联齐,诸国储君也各有心思,多有畏惧秦国之意,心术不齐无法真正的联合,只求苟安罢。”
“秦相国潜心修编《春秋》,秦王却欲招揽天下法家客卿,公子认为如何?”
“治国不同修书,治世皆曰尊主安国者,必以仁义智能,而不知卑主危国者必以仁义智能也。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无威严之势、赏罚之法,虽尧舜不能以为治。”
()
嬴政点头,赞赏他的言论,又问:“从远古黄帝创始夏华,到商纣灭国,周祖成康之治终而衰落,再即春秋诸国鼎盛,复将何势?”
“归一!”
“仿先周赐令诸侯,分封王土?”
“殷周王朝,诸侯强大以反天子,新强取四海务必立集权,废分封,建郡制,刑名法,申子未尽于术,商君未尽于法,国家图治,强主驭使权术,臣下尊主,遵法,审合刑名,以刑止刑,人无不畏诛而利庆赏,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治世不一道,商君言便国不法古,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
……
(四)
传闻,秦王好书!
传闻应该不假,从庭院回到宅内,一个多时辰过去,他始终正襟端坐,听韩非论学。太阳西挪,从隅中到日跌,夷简早已坐到庭院中堂门外的石阶上,午后的光冕其实恬静,但是也会出现意外,大概是养圈的疏忽,一只公鸡竟从后院茅舍里钻出来,溜到老树下胡乱啄了几口枯黄的树叶,又昂首信步的踱到夷简面前,“咕咕咕”的连叫好几声。
夷简咧嘴,叹气:“你呀,不知道天高地厚,知道里面什么人吗,要是打扰了他,你不是自找死路吗!”
公子韩非 (6)
公鸡缩了缩脖子,细黑的眼珠不为所动,夷简起身,越过长长的院子到大门,中年门应正趴在案台边打盹,夷简走过去叫他,说:“中堂屋前有只公鸡!”门应一愣,没反应过来,夷简笑起来,又说,“刚才从后院鸡舍里逃出来的,你叫人把它抓回去,别吵到韩非和……秦公子。”
门应忙点头:“是,我来,我来抓!”说着,他一路小跑进走廊,夷简远远瞥了眼内屋窗下的两道侧影,这两个人,貌似完全致志的对膝深谈,夷简其实饿了,从清晨到现在,饥肠辘辘,以前每次过来都是直接对着佳肴大快朵颐,这次却只能闻香兴叹,哎哉!
出门,离前面米店几百丈外有一座肆馆,膳点午后,正是西城口最热闹的时候,道路上来来往往聚集了很多行人商贩,经过一家竹伞铺时,夷简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穿着嫩黄|色的袖衫蹲在地上擦伞柄,夷简看她,脑里不禁又记起一个人影,在骊山,被她和父亲安置在石觉道寺的小女娃。
乍然想起了,夷简才惊觉,是该寻个机会去看她,想那时,她细细的手臂拉着她的衣摆不肯松手,嘴里叫着“哥哥……”,都说前世的因后世的果,这一生的相遇是前一生轮回的记忆,对她,夷简心底深处有股莫名的怜爱,和不舍,如果始终没有她的家人接她,夷简想养她到大,就像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夷简走在路上,琢磨着下次怎样从宫里出来去骊山,就在她身边不远,一个魁梧英挺的男人身影走过,经过她的身旁,身影走出去几尺,倏地顿了顿,停下,夷简抬头,瞥了眼他的背影,一身华丽的丝锦,夷简也没在意,继续走路,待靠到他身后,前面的男人却蓦然转身,一脸浅笑,认识的……竟然又是燕!
“要不要去喝一盅?”
夷简白他,道,“不去!”脚步不停,燕便跟在她身边走,边走边笑说,“看见你走在路上,原本想就这么走过去,谁知还是忍不住搭话了,怎么说你也是我的熟人,怎么能假装不认识呢,你经常到西城门来?”
“嘁,你经常看见我吗!”夷简没好声的回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次只要一看见他的表情她就来气。
“没有,这不是才第二次嘛,不过有第二次就一定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是吧。”
“你发财了?”夷简斜视扫了眼他贴身的绸衫,跟以前怀里总抱着个破旧的古筑,且配上永远过份宽大的粗布长衣完全不同。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我其实也就几年落魄,瞧我这一身高贵的气质,也不似真穷人啦,看见我上次抱在怀里的小狐狸了吗,我花一百金换的。”
公子韩非 (7)
夷简止步,抬头看他,道:“既然这么有钱,那就把两锭金还我,你离开新郑前问我要的赏钱。”
“呃,呣……”
“干什么?”
“没想过还你!”他摆手,“咱们的交情可不止两锭金那么少,多伤感情!”
“多还点也行!”
“唉!”他叹了口气,从袖口里取出几枚刀币,摊在掌心里,“我今天只带这么些,下晚还得买几个锅饼填腹,要不,你先拿两个?”
夷简眯眼瞪他手里的几个刀币,下巴禁不住都要抽搐,这人……无语,夷简扭头绕过他的身体继续前行,拐弯,跨步走进商铺一边的热闹肆馆,燕对着她的背影,脸上依旧挂着笑意,直到她的背影不见,他的笑容方才敛去,抬头看天色,已经隅中三刻,他要赶去上党郡。
……
()
(五)
肆馆人多,夷简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等,这里的羊汤闻名咸阳,夷简来过也吃过,味道偏辣,很辣,但是确实过瘾,尤其这种临近初冬的天气,肚子里没半点厚度,当满满一碗火辣羊汤穿肠下胃,嘴唇马上辣的通红,浑身发烫,手心冒汗,一刹那仿佛经脉骤然畅通,真是,神仙一般的惬意啊!
羊汤火炉放在肆馆中央,煮汤师傅一手托着大块半熟羊腿,一手飞速挥刀,薄薄肉片一气呵成,削落在汤锅里,“哗哗哗”的毫无半滴汤汁溅出炉面,水滚,加面皮,香菜,大料,青蒜……起锅,热气腾腾的一碗羊汤,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功夫。
汤到鼻下,一阵浓重蒜香,夷简迫不及待先吃了几块羊肉,这个她有经验,要是先喝汤,脾胃不适应,恐怕立马呛到喘气,加了香菜青蒜的羊肉没有一点羊骚气,特滑嫩,面皮是西土独有的小麦吙山芋粉,嚼起来有弹劲,入味,更暖胃。
一碗羊汤面皮全部下肚,夷简满足的从肆馆里出来,唇齿之间感觉一路还飘着茴香的,到米店后巷子,刚走到巷子转弯房檐下,老远就看见韩非的身影,站立在门外一侧,直面对视着眼前的青帘马车,像在送客,而先前消失不见的尉缭也坐到了前面驾车横置。
夷简急忙跑步过去,一口气跑到韩非背后,韩非闻声扭头,夷简便迅速拉住他的袖口,压低了声音轻问:“他要走了?”
“去哪了?”不是韩非,突然回应她的是从马车内发出的一道低沉声音,当然是政,夷简下意识看了韩非一眼,即后面向马车竹帘回答,“我刚才肚子饿了,去前面肆馆里吃点汤面。”
“你没看见案桌上的膳食?”韩非皱起眉头,“都是你习惯的菜,哦,早上管房熬了参羹粥,我估摸着你这几天会过来。”这两天是韩族的祭天日,不管平民还是贵族都会喝参羹粥,以祭奠上天对韩国丰饶沃野的恩泽。
公子韩非 (8)
夷简笑,指了指嬴政的马车:“今天不能喝了,我得走了,要……跟秦兄的马车一起走。”
“这么急?我差下人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