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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庞震宇主动结束会议。“没事了,大家去忙吧,我回楼上,今天不进公司了。”
就这样,巫玛亚成为光晖制作公司成立以来的大笑话。
中乍,金友吉要会计订披萨请大家吃。
金友吉高升了,这向来个性闷,表情悲苦,每天操烦老婆孩子事的老制片助理,这回扬眉吐气,晕飘飘地啃著披萨,听著大家左一声金制片,右一声金制片地,好不快活啊!
“是运气啦,我走运啦。”金友吉主动向小妹妹巫玛亚示好。“喂,不要想太多喔,也不是你做得很差啦,只是还太嫩了,我从光晖成立到现在,都几年了,你以后还有机会……”
巫玛亚窝在矮凳,埋头吃披萨,心情恶劣,不想回应。
“就是啊……”黄明达翻著编剧用的点子收集簿,记录这高潮迭起的升降职经过,一边安慰巫玛亚:“我跟你说,我们这个老板啊,他脑袋想什么,没人预测得到啦!根据我过去个人记录到的,关于他这个人好几次的跳tone行为,他会这么做,肯定有原因,只是……”黄明达仰头,摸著下巴,思索著。“这次搞成这样,他背后目的是什么呢?我还在想……”
“哈哈哈。”精于算计跟砍价的另一制片助理,吴泰亮大笑三声。“聪明聪明,他真是太聪明了!”
听吴泰亮这一讲,同事们全围过来,觑著蹲在椅子上嗑披萨的吴泰亮,追问——
“谁聪明?”
“聪明什么?”
“吴泰亮你知道什么了?”
留小平头的吴泰亮,摸著头说:“老板聪明啊,怪不得他当老板,我们当伙计。怪不得他那么年轻就可以开公司,我们只能领死薪水,原来如此,被我瞧出来了。”
巫玛亚撇下正吃著的披萨,抬脸问:“瞧出什么?”
“唉呀,你们这几个家伙太浅了,听我讲,萧制片之前坐大了,仗著自己够资深,常垄断客户窗口,代老板下决定,还暗收回扣,可是因为她跟老板一起度过光晖的草创时期,老板要弄她走,也不好意思太明显。而且弄得不好,反而让她更想赖住不走,所以……”
“所以故意升巫玛亚这只大菜鸟?!”金友吉嚷。
“我也了了!”黄明达跳起来。“老板知道奕贤姊最爱面子,要是升菜鸟上来,她一定会抓狂,老板也算准了,她以为她对老板来讲很重要,所以会用离开光晖来要胁他改变决定。”
“可是这正好是他要的啊!”吴泰亮抚著下巴嘿嘿笑。“自己滚蛋,还不用付她资遣费,也不用找理由革职。”
“这个局,太……太奥妙了。”黄明达豁然开朗,赶紧拾笔,记录此梗备用,待将来当编剧时好好发挥。“所以,巫玛亚是他的棋子,用完了,就降回去当制片助理……呃……”惊觉真相太伤巫玛亚了,黄明达顿住话语。
大伙互使眼色,偷瞄巫玛亚。
巫玛亚故作坚强,低著头,把啃了一半的大披萨吃光光,假装不受影响,心里却痛得像被撕裂了。突然想到那次决定升她当制片前,庞震宇教她弹了一会儿古琴,还随口问起一套萧奕贤借来的清朝家具——
“那些古董,外表看起来很一般,其实每件都要好几十万,愿意借给我们拍片,真的要很感谢他们……租金才算我们八万,真够意思。”
“八万?不是三万吗?”
巫玛亚猛然想起,她似乎回了这么一句。所谓的回扣,指的就是这个钱吧?当时庞震宇若无其事,跟她闲聊,让她碰琴,其实是在套她的话,确认萧奕贤收回扣的事。
原来如此。她还暗暗得意他愿意让她碰琴,是因为对她特别……
“我要去尿尿!”巫玛亚突然起身,撇下披萨,僵硬著身子,往厕所去。
“她是去哭吧?”吴泰亮眯眼道,大家直点头。
巫玛亚还以为将伤心隐藏得很好,但同事们全看得出来,这小女生,被重重的打击到了。
巫玛亚躲进厕所痛哭,一滴两滴三四滴,这眼泪如珍珠洒落洗脸台,那是她幻灭的少女情怀,除了气庞震宇,更多的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这样傻,为情傻到糟蹋了自己,回想这半个多月的努力,显得多么可笑。
巫玛亚憋著满腔怒火,等所有人下班走光光。她要去找庞先生问清楚,就算被利用,也不要龟缩著,吭都不吭一声。
终于,凌晨两点,大家都散了。
巫玛亚到二楼找庞先生理论,不管他是她老板,不管他睡了没,不管大半夜闯入男人家中,有多么不适宜。
她愤怒得快爆炸了,不能再忍了。
等了一会儿,庞震宇来开门。
看见巫玛亚,他微侧身,懒倚著门扉问:“有事?”
他穿著驼色高领毛衣,黑色休闲运动裤。黑夜里的庞先生,五官轮廓更俊朗,高姚瘦削,身上散发著淡淡的沉香味,是他常点的印有蓝天雪山的香。那双静逸的黑眸啊,俯视著她。她仰望著,忽觉得他好高好遥远,那么温柔的眼神,怎么会来自一个重伤她的男人呢?
她有些迷惘。
自己会不会是误会他了?
多少次,是他暗黑沈敛的眼眸,令她感到宁静而安心。偷偷地,将他当成精神上的寄托,疲累时的支柱。他呢?他真的像那些人说的,只当她是作战用的棋子?
“庞先生,我想问你,那时你升我当制片,是为了气走萧奕贤吗?”
她要答案,暗暗希望他否认,给别的解释。什么都好,就是别让她对他失望。她曾对妈妈失望,对爸爸失望,对现实世界失望,唯一带希望来的,只有他。如果连他都让她失望,那以后,还能信任什么?期待什么?
庞震宇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进房,往客厅黑色皮沙发坐下了。
巫玛亚跟进去。“你还没回答我。”站在他面前,她一双手握得死紧。
“我觉得,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
“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
“为什么想知道?”他懒洋洋地问。
庞震宇斜身倚靠著沙发,右手搁沙发背,长腿闲适伸展,神色安逸,姿态随兴,像个君王。相较之下,巫玛亚很弱,很不稳,她因生气而颤抖,比被质问的人还慌乱。好比那急促的呼吸声,就泄漏了她的生涩稚嫩。
她颤抖道:“我要知道,我这段日子那么努力到底值不值得。”
“噢?”他微笑。“难道你这么努力,是为了取悦我?”
巫玛亚震住,脸红透,像一下子被人扒光衣服那么赤裸尴尬。这老狐狸啊,轻松的一句,就将她心思揭露。而他自己呢?隐匿得难以看透。
“你能不能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是。”
“是?”
“我利用你逼走萧奕贤。”
“你利用我?因为萧奕贤收回扣,所以假装升我,把她气走?”
“不然你的资历跟能力,能当制片吗?”他微笑,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你有胆半夜跑来质问你的老板,却表现得像犯错的是你。僵硬的脸,急促的呼吸,还有握拳的双手,颤抖的脚,这都在告诉对方一件事——你在恐惧,很没自信,对要问的事非常害怕。这副德行,叫我怎么敢把随便就一、两千万的片子交给你执行?你还太嫩,要先当助理磨个几年。这么点小事,就慌乱成这样,大半夜不回家休息,跑来神经兮兮地问已经发生的,没建设性的事,真傻。”
他将她批得一文不值,挑剔她的行为,好像他一丁点错都没有。让她伤心透了,他却还表现得理直气壮,巫玛亚恨得想尖叫。
她咬牙道:“你这个人真可怕……”
“是你搞不清楚状况。”
“真是太过分了!”她的泪水溃堤了。“我那么感谢你,那么努力要让你以我为荣。”
“要我以你为荣?”他低笑。“那么就把制片助理做好,不要介意这种小事。”
她的心,碎得一场糊涂。她不想表演坚强,也没有余力假装了,她紧握拳头,泣不成声。完全不知道怎么跟这男人打仗,她输得一场糊涂。他的话全说中她要害,她是跑来质问跟骂他的,结果反被他批到这么窝囊。
他讲道理,她听了却更心酸。
他竟然说:“你本来就是制片助理,有机会当一阵子制片,威风几天,不赖啊。现在有了当制片的经验,虽然过程很惨,但起码比别人提早经验到制片的整个流程,接下来当制片助理会更进入状况,这是好事,哭什么呢?”他放柔口气,对她微笑,慢条斯理道:“不要只看一件事的表面,小家伙,做大事的人,要用全知的观点做思考,事情来了,没有好坏之分,只有看事情角度的问题,超越这个,才能学到东西。耽溺情绪之中,就只会误事。懂吗?”
“我要辞职,我没办法跟你这种人工作。”懒得懂这些,她不玩了。
他脸色一沉。“怎么?这就伤到你幼小的自尊了?”
她恨他讪笑的话,她以肘子抹去泪,挺胸迎视他,和他对视。
她虽然哭得伤心,回话却回得铿锵有力。
“这不是自尊的问题,我是用‘全知的观点’来思考,现在我很讨厌你这个人,所以就算我最后变得很厉害,在这里做到当上制片了,老板还是一样啊,一样还是我讨厌的人。我干么浪费生命跟一个讨厌的家伙混那么久?”
他目光一凛,眼色锐利,瞪著她。
巫玛亚也盯著他看。
这刹那,两人无言,以目光对峙。在他们对峙的目光中,天地仿彿消失,在她愤怒的眼神里,和他深沉的眸光中,似隐含著某种暧昧的、隐晦的情思,像暗流,正慢慢缓缓地暗暗传递著。
庞震宇在那双澄净的眼瞳里,看到强韧的生命力。
他的眼神很有力量,具有慑服人心的力量。当他这样无言地盯住对方看时,那个人通常会不自主地胆怯闪避他的眼神。可是,这女生毫不闪避。
她睁著亮眸,坦露著,承接他所有锐利,充满力量的眼神。她那挑战的神情,像是已经遍体鳞伤的战士,痛到最后,感觉麻木,反而变得很带种,有股豁出去的气魄。
他不让人威胁的。“想辞就辞,我不会留你。外面多的是想进来工作的,你条件又没别人好,论身家背景、经济能力,或学历,没一样出色。条件那么差,还不好好珍惜你的工作,只想著受伤的自尊,愚蠢。”
巫玛亚咆哮:“我就是不干了!”
他还是一派悠哉。“随便,你自己想清楚。很晚了,我睡了,把门带上。”起身,走进卧室。
巫玛亚转身,走出房间,甩上门,狼狈地踱下楼梯。
房间里,庞震宇上床,躺入被里,要睡了。
他听见门被甩上,走下楼的脚步声。他睁著眼,瞧著壁上摇荡的树影。十二月的午夜,寒风刺骨。窗外,路灯白光,闪耀在冰冻的窗玻璃面,衬得黑夜更冰冷孤寂。
楼下,引擎声响,巫玛亚发动机车驶离。
有一种孤寂,在她离开后,被留置在这黑暗空间,压在庞震宇胸口上。她泪痕斑斑的模样,气恨他的表情,他不做辩解,全盘接收。
他知道巫玛亚是一颗潜力无穷的种子,他正一点一点敲破她的硬壳,让她靠自己抽芽茁壮,无畏风雨。破裂的过程,会让她剧痛。他将她放在最危险的地方,是为了让她经历风雨,拥有比任何人更强大的本事。
他看得出这女生喜欢他,想依赖他。然而依赖,无法保证她以后的安全。训练她拥有一身好本领,才是最实际的。更何况……
庞震宇疲惫地闭上眼,遁入黑暗深处。
更何况……
他是不可以依赖的。
她必须独立,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