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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东莱手一顿,道:“我以为,你会说扔茅坑,死都不借。”
顾家琪仰头一笑,抓起秦东莱的袖子胡乱擦了擦,道:“我是那样的人么,我要驿站一半的经营权,要他开放银庄通存通兑代办业务,还有规定从事钱庄柜台操作人员要在官府登记备案,要经过专门培训这些。”
她提出一些最基本的现代银行管理规则,还包括一些魏律没有涉及到的真空环节。不趁法律不完备的时候钻空子,还找什么时候。
“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往上加,三千六百万两(税后),可不能白便宜了他们!”
秦东莱好似没听到她的话,只管看着自己的衣袖,道:“这气是撒在我这儿了?”
“不找你找谁?”顾家琪笑嘻嘻地说完,拿起筷子给秦东莱挟菜,放在他嘴边挑眉看着他。秦东莱失笑摇头,张嘴接受一个小孩的调情。
午餐后,两人道别。
顾家琪与众人会合,丫环们见她神情不快,便问莫非堡主训她?顾家琪露苦瓜脸,道户部尚书找她借银子。
乐安知府张嘴,复又合上,闷声吃东西。其他人也是明白事儿的,气氛压下来,看来赚钱绝对不能敲锣打鼓满城皆知,不仅招贼惦记,还招皇帝老子惦记。
“其实也好,这样就不担心有人半路暗杀抢劫了。”顾家琪故作轻松地说道,又后知后觉地补充道,“你们可别乱说出去。”
众人点头,小孩子么,有点委屈就想找人说说话,却想到有此苦不能说出口,只得强颜欢笑,明白,都明白。
乐安知府的师爷起身敬酒送客,两位丫头代劳,欢乐的宴席在沉闷中散去。
顾家琪灰溜溜地离开了乐安,秦家大姑母及背后之人笑了,叫你猖狂,让你吃得着摸不着,悔不死你;当然,天文数字他们也心痛,但是换来买通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宁氏的门路,那是无比划算的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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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二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杀手上门(上)
南下的渡船上,秦左秦右在后舱警戒,春花秋月陪着主子立船头,看月亮。
两人是知道主子心情不痛快的,本来赚得那千万银巨款,可以一解燃眉之急,谁知横里打出一杆皇权,空口无凭地要钱,说是借,跟强抢又有何异。
也难怪小主子数日阴着脸,不说话了。
要知道,小主子平日里若不看书,就欢喜捉弄秦左秦右。现在连最爱的游戏都不玩,可知心情有多糟糕。
“主子,起风了,歇吧。”春花干巴巴地劝道。
秋月取了银狐皮裘放于主子肩头,道:“主子是想家人了?”
春花瞪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秋月冲她耸鼻一笑,道:“主子,要不咱去南边儿过年,听说最南岛现在还是夏天呢,就是下海玩水也没事儿。”
“说的是,听说有钱人都到南海那儿过冬。”春花回过味,也帮衬说道。
话里说着去南海边,其实是拾掇着她去海陵王府,看看五公子。有个相熟的人在身边,这年也算团圆。
顾家琪轻啐,那小子也不知喂这两人吃了什么迷|药,有事没事都为他说好话。
月影里,有黑影闪过。
“来了,动手。”顾家琪收袖回船舱,把外面留给四卫。春花秋月把住船头,与秦左秦右前后合作,击退一波杀客。
海林到杨州一日半路程,他们一共遭到七次小规模狙杀,平均时次据说是历位秦家查账团遭遇之最。
若有海林管事护送,也许情况会好一点。可谁叫顾家琪花头多,行踪莫测,海林那边就断了安排人手的心思。
杨州管事早在码头接人,看众人安然抵达,显是松气,把人安置在浮云阁会馆。
此处环境幽雅,竹楼青台浮云罩雾,令居住者心生天上人间的仙人之感,极具特色风情。浮云阁费用花销颇大,可见秦家二夫人娘家姜府还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当晚,春花秋月伺候主子睡下后,便退出楼房。
微扬的白色窗边,有阴影隐隐约约朦朦胧胧,顾家琪心一惊,手伸入枕下,戒慎地问了句:“谁?”
噌,一声清脆的剑吟声,亮芒一闪而逝,顾家琪抽出短手火铳,速射三枪。
窗外再无动静,顾家琪不敢放松,双手紧紧握着枪,缓缓环视四周。小楼动静引来随身护卫,春花惊问:“主子,出什么事!?”
秦左、秦右沿着弹痕出去查看,回来后微微摇头,窗外竹枝吱嘎吱嘎,顾家琪把火铳放回,道:“约是我看花眼了,你们去睡吧,明早还要对账。”
顾家琪躺下,窗外虫蛙起鸣,她合上眼,微微有点睡意涌上,随即不醒人事。
再醒时,人已换他处,顾家琪转眼,打量所在大殿,青木构建,百丈宽长,周少饰物,瓶插雪梨,清幽人静,月光如水,斜过格子窗棂,洒落一地。
宅后,白雪皑皑,顾家琪以为自己错觉,奔到窗边,四野茫茫,群山连绵,一望无垠。她推门而出,冰霜卷雪,狂风刺骨,时而咆哮,里面呜咽,俯过阑干,万丈雪仞,拔地而起,见不到底。
顾家琪打了个寒颤,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衣物俱换,通身清滑的银白色雪貂皮毛,腰佩同质绶带、福字绦结与数块血色温玉,奔走时,环佩相撞,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她回到屋里,关闭门窗,呼啸声静,她转了个身,梳妆镜里照出她那不俗的容貌,上面伪装全去,肤色粉白,目如寒星,乌发漆黑,唇辫嫣红,容色秀雅,遗传了那个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母亲的全部优点。
但她的脸上又能看到亲生父亲的影子,沉静时,微笑时,思考时,都会带上那位总督父亲特有的神韵。
神奇的是她的五官看起来,既不像其母,也不像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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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是融合两者的形表,配以骨子里狡猾多变的灵魂,成就一张属于顾家琪自己的脸。
顾家琪按倒铜镜,镜面刻印梨花,下有古繁文梨花宫制四字,她眉头一跳,走向木阁另一头,推开门窗。
几重冰山环绕,构成一方小天地。罕见地不觉寒冷。她拾冰晶台阶而下,道上千树梨花怒放,暖风微拂,洁白的梨花花瓣如雪花飞舞,翠绿的梨叶婆娑动人,花香幽幽。
梨花林后,有一湾白玉砌成的温泉池。
这冰天雪地里的梨花小院落,美极,雅极,却只是这冰山绝地之上,一座冰冷而孤寂的囚牢。
顾家琪看遍角落,都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找到可以辨识掳人者身份的东西。
但是,到了三餐时间,房间里又会出现热腾腾的食物。
为了防止她逃走,对方倒真是煞费苦心。
既不缺她吃喝,又没虐待她,顾家琪定神,安份地当囚犯。她从来都很识相,就是要求比较多,比如吃慕思、巧克力这样稀奇古怪的点心,比如打拳击、举哑铃等健身器材,比如看书弹琴绣花等正常的大家闺秀喜好。
倏忽,数日过去。
这夜除夕,诺大的圆月高悬天山之上,莹莹生辉。
顾家琪拖出爆竹木箱,摆满山顶角角落浇,点燃火后,吱溜春雷火炮冲天,嘭叭,满山烟火迷漫,如千树万树梨花绽放,湛黑的天空。
高高的穹庐下,她素面朝天,乌黑长发披肩,素缎织锦重衣拖曳,在梨花青石方台上拨弄素琴,古调'幽兰',琴音冷清孤寂,夹着热闹喜庆的鞭炮声,声传四方,在群山中回响。
这个一个人的新年,她独思念,最爱她的人,父亲。
不知在何时,青台梨花桩上有深衣少年执箫合鸣,琴箫幽咽,催人泪下。
顾家琪情难自己,手掌抓住琴弦,曲声嘎然而止。
她偏过头,清蓝夜幕下,冷月高悬,漫天烟花,绚烂缤纷,灿烂耀眼。
顾家公子倚立梨花香雪海,一席绛紫纱袍,银箫横斜,紫玉冠通天,发丝随衣袂而动,一眼望去,丰姿绝世。
他抬眼,寒眸星光点点,低唤一声:阿南。
兄妹俩视线在幽静的夜色里两两对望,遥远的星空,烟花如流星划过,猝然湮灭,极暗处又再放霞光,繁花簇锦,辉煌璀璨,光影交错,忽明又忽暗,如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变幻莫测,没个道理。
顾家琪淡然,抱起琴,直接回屋,只当那是团空气。
顾家齐脚尖轻点,枝叶微颤,其人衣袖翩翩,身姿流云写意,如梦如烟,人已入阁,宽大的纱袍划过青色木板,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
顾家琪把手里琴砸了过去,琴太重,她力道太轻,没砸到人琴身便落地,在青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砸掷声。
“阿南还是这般坏脾气呢。”他很欢喜的样子,一口一个阿南。
那是幼时最不耐烦的叫法,宣同总督府未生变前,顾家齐就是这样叫那个淘气娇蛮的小妹,而非那古怪惊心的小南妹妹。
他用这种方式,遗忘那段阴暗扭曲的过往,试图寻回从前的美好童年,像贪玩的孩子,固执地拒绝长大。
顾家琪换了个位置,顾家齐跟近,轻轻落于梳妆台前,冰冷的玉指拂开少女额前过长的刘海,在她的眉眼处来回轻描。
“阿南乖,叫哥哥。”
顾家琪轻笑,冷冷骂了句:“滚。”
顾家齐手失控,掐紧她的脑门,指卡||穴位。顾家琪不服输地瞪着他,脑门筋脉崩张,气血受阻,顾家琪眼前晕黑,顾家齐察觉到,神色见一丝惊慌,收劲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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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琪身形微晃,顾家齐急急抱住她,掐人中,输内力,导顺她体内气血,边折腾边低叫:“阿南、阿南。”
那般情深意重,还当真是个好哥哥的模样。
顾家琪心里嗤笑,此时两人随意落在木板上,她躺在他怀里,帛锦交叠,发丝纠缠。
她像儿时伸臂勾住兄长的脖子,头枕在他肩处,似噩梦醒时的安心,又似黄泉路上回魂的惊忧,她柔柔幽幽道:“阿南以为哥哥还要杀阿南呢。”
“不会,永远不会,”顾家琪把妹妹整个抱在怀里,紧紧搂抱,像要把人嵌进他的身体里似地紧窒,他肩宽阔,四肢修长,抱着身段未分的小姑娘,就像大人抱小孩,压得顾家琪喘不过气。
顾家琪伸出脖子,捏拳打他,好像在出气,边捶打边大怨:“哥哥为什么要那样对阿南?阿南是哪里不好?阿南恨死哥哥了。”
“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哥哥再也不会了。”顾家齐的脸与妹妹脸紧紧相贴,不停地相揉,低喃,“哥哥夜夜梦见阿南,每夜每夜地惊醒,再也不能入睡,哥哥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南,哥哥日日在后悔,阿南,阿南,哥哥找不到阿南,才知道这人世,这样地冷。”
忆情到深处,他语噎,低至无声。
顾家琪腾出手,反抱住他,轻轻拍他肩背,以示理解与宽慰。
顾家齐从无边无际的绝望回忆中回头,眉眼与她相抵,额角相贴,他低低地恳求道:“阿南,再不要离开哥哥。”
顾家琪哼道:“你有德公公,哪里还要阿南。不过说来哄阿南开心。”
顾家齐面孔狰狞地扭曲了一下,复又清冷,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他死了。”
顾家琪微惊,在这乖张的少年心底,那是比他的亲生父亲还亲的存在,张德先之死他竟然没有悲意,有问题。
顾家齐见她目露奇怪,伸手指撩梳她的发丝,很是亲昵,补充道:“他该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