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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的确是一对金童玉女。”孚郡王侧福晋接口笑道。
“说笑也要有个限度,怎能把我们家宝日跟个戏子配成一对!”东亲王福晋冷冷地说。
说错话的孚郡王侧福晋登时吓白了脸,全场愉悦的气氛因这句话而尴尬地沉默了起来,也冻结了云龙的心。
“宝日是我早就看好的孙媳妇,你们谁都别想打这丫头的主意,就是云龙呀也不成。”老福晋紧握了握云龙微凉的纤手,呵呵一笑,随即化解了众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虽然老福晋体贴温柔的呵护举动令云龙心头一暖,但接下来听见的话却又狠狠将他打入冰窖里。
“是啊是啊,我真是太胡涂了,忘了老祖宗早就有意把宝日格格配给韫麒贝勒,这小两口自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孚郡王侧福晋连忙改口。
这番话当中的每一个字,都像尖针般刺入云龙的脑里,令他痛不可抑。
在这座阶级分明的王府之中,他的身分不过是供这些王公贵妇们欣赏玩乐的下九流优伶罢了,而韫麒和宝日不论外貌、家世和身分上都是如此般配,他似乎连心痛的资格都没有。
“说到麒儿,这孩子跑哪儿去了?老祖宗大寿怎么没到跟前陪着?”怡亲王福晋见不到宝贝儿子,奇怪地问身后侍女。
侍女们一个个摇头。
“太不象话了,去,把韫麒给我叫过来,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敢到处乱跑。”怡亲王福晋忍不住动了怒。
“是。”侍女们急忙传话下去找人。
“这孩子跟野马似的成天到处跑,依我看是该给他娶个媳妇进来好好管管他了。”怡亲王福晋无奈苦笑。
“东王福晋,妳听见了吗?韫麒的额娘都开口了,怎么样,肯不肯把宝日嫁到我们家来呀?”老福晋笑呵呵地暗推一把。
“瞧老祖宗说的,只要老祖宗不嫌弃宝日,而韫麒和宝日这小两口也没有意见,这门亲事当然不成问题。”东亲王福晋虽然面色沉稳地浅笑着,但微微颤抖的指尖看得出她正极力掩饰心中巨大的狂喜。
出了真龙天子的怡亲王府,在朝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尊荣地位,而与当今皇上一母所出的韫麒,地位更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多少皇族格格们人人抢着想嫁的对象,宝日若能嫁给韫麒,那么东亲王府在朝中的地位将可屹立不摇了,怎不令人兴奋莫名。
“我瞧他们两个平时打打闹闹的,感情好着呢,这门亲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对。”老福晋满意地点头笑道。
“老祖宗今儿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是啊!我们先恭喜老祖宗了!”
众人们顺势道贺,一时间喜气洋洋,老福晋乐不可支,更显得红光满面了。
这场面对云龙而言无比煎熬,他脸上努力维持轻浅安然的笑容,两眼却无神地盯着地面,贺喜之声不绝于耳,他感觉自己无处可躲,喧嚷的声浪一重一重地包围着他,不管他怎么深呼吸都好象吸不到空气,缠身的布帛紧得令他喘不过气来,彷佛快要窒息。
这里不是他该存在的地方,他必须离开,离得远远、远远的,否则就要窒息而死了。
“我……”他果决站起身,双膝虚软微颤着。“老福晋,我不太舒服……”
“怎么啦?哎哟,脸怎么白成这样?”老福晋这才注意到云龙苍白的脸色,惊讶地喊道。
“我回去休息一会儿便会好了……”他一定要出去透透气,不然胸膛就要闷炸开了。“老福晋,请恕云龙无礼,先行告退了。”
他再也无法顾及众人错愕的反应和怪异的目光,两手紧紧压着心口,匆匆奔了出去。
“来人吶,快把云龙送回房去仔细照看,有需要得立刻去请大夫来。”老福晋担忧地命身边侍女跟过去。
“老福晋别担心,云龙怕是旧病犯了,小的陪他回房就行了,别坏了各位奶奶们的兴致。”染同青慌忙叩了个头,仓皇地追出去看看云龙究竟出了什么事。
脱离了老福晋挤满衣香鬓影的繁华院落,云龙靠着鱼池旁的树干深呼吸了几口气,试图抚平方才那些话给他带来的伤痛。
“云龙,你怎么了?病了吗?要不要紧?”染同青心急如焚地追上来。
云龙摇摇头,深深一叹。
“没什么,缠身的帛带太紧了,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喔,那就赶紧回房去松一松。”原来是这个原因,染同青放了心。
云龙若有所思地望着池中锦鲤,轻声说:“爹,我们回南方老家去吧。”
染同青呆了呆,随即明白老福晋方才那番娶妻的玩笑话让云龙难堪害怕了。
“你年纪愈大,秘密就愈守不住。”他压低了嗓门儿,眼睛悄悄打量四周。
“爹也想过,再过一、两年咱们就回苏州去,你大了,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等回到苏州,爹一定帮你寻一门好亲事。”
“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落寞地怔望池中优游自在的锦鲤。
“谁叫你当初要答应宝日格格的。”染同青低声埋怨。“愈与权贵之家来往你的处境就会愈危险,这些道理你也不是不明白,怎么会一口就答应宝日格格的请托,爹到这会儿还弄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
“人家对我有恩,我回报人家也是应该的,将来就算离开了这里:心里也不会有愧憾。”他平静地说。
“话是不错,可是来请你的人又不是韫麒贝勒,你心里虽然这么想,人家是不是领你的这份情呢?”
云龙怔愣住了。是啊,人家韫麒只把他当成小弟弟看,到怡亲王府已两天了,只在台上唱天女散花时与他惊鸿一瞥,私底下韫麒根本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更不曾听见他的一声问候。
难道韫麒不想看见他?不想让人知道他认识一个戏子,所以躲着不想见他?一心一意想报答他的恩情,竟忘了注意到两人之间身分地位的差距。
看着云龙眼睛呆呆地望着不知什么地方,染同青拍了拍他的肩轻唤。
“云龙……”
云龙缓缓转过头,看着父亲那张担忧的面容,眼眶渐渐泛起水光。
“别这样,好吗?云龙,再忍一忍,我知道这身帛带缠得你很辛苦,最多再两年,好不好?咱们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人发现了。”染同青不知所措地连声安抚。“总要存够了钱,咱们才能风风光光回去南方替你办婚事啊!”
云龙眼中一片泪雾迷蒙,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没有一件是他能自由选择的,将来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也不是他能自由选择的。
残酷的现实让他从一厢情愿的妄想中清醒。
“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您回去看着师弟们,免得他们不小心闯祸。”他双手压着眼睛,阻止泪水落下来。
“对了,你不提醒,我都忘了那班小鬼崽子了。”染同青转身正要走,不禁又回头凝望着云龙单薄纤瘦的背影,心疼地叹了口气。“云龙啊,身子不舒服就快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咱们再唱个四天就可以回去了,爹答应你,如果这几天拿到的赏钱够多,干脆咱们就提早动身回南方去,行吗?”
云龙望着地面怔忡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
染同青叹口气,转过身步履沉重地离去。
云龙神情木然地坐在鱼池旁的这片浓荫下不知道多久,一直到远方悦耳的琴箫声和热闹的轻笑细语都渐渐消失了,他才起身踏着月光,在静寂的深夜中寻找回去的路。
府内庭院重重,每一个院落看起来都那么相似,在夜深人静时更加难以辨识,尤其这会儿所有人都歇息去了,想找个问路的仆役也找不着。
云龙只好凭着白天的记忆寻找王府特意安排给云禾班的住所,他记得在他的房间外面有一大片浓密的竹林,那片竹林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巧妙地将院落隔成一个独立的处所。
夜好静,只闻蝉鸣。
就在他慌乱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时,听见了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他松了口气,让如泣如诉的沙沙声带领他回到暂住的院落。
果然是这里没错,一整排分隔成三问的华丽屋宇,两间分配给爹和师弟们住,而他单独分配到最里头的房间。
他推开门进屋,反身合上,在黑暗中摸索着烛火想打亮房间,可是却奇怪地遍寻不着。
算了,不点灯了。他脱下暖帽和身上的衣服,在床沿坐下,正打算把从胸口缠裹到腰部的帛带松解开来时,隐约听见身后的炕床上发出了细微声响,霎时间他寒毛竖立,被不知何时就已坐在卧榻上的人影吓得魂飞魄散。
“是谁?救命啊--”他惊慌失措地想逃,却被盘腿而坐的黑影一把扫住细腕,用力拖上炕床,大掌盖住他大声呼救的小嘴。
“安静一点!你闯进我房里还敢大喊救命,是想把王府里每个人都惊醒不可吗?”
刻意压低嗓音的怒骂声,听得云龙浑身一颤。
“韫麒贝勒……”恐惧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喜、迷惘和困惑。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韫麒咬牙切齿地贴近黑暗中的小脸。
“什么把戏?”云龙僵住,脑袋迷糊了。
“别跟我装傻!”他狠瞪着云龙,眼中充满怀疑。“你半夜溜进我房里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没有,为什么这是你的房间?我不知道。”韫麒的眼神令他悚然,他急切澄清辩解。
“别再装模作样了,染云龙,你难道就真这么想成为我的玩物吗?”他眼对眼地冷声质问。
“不是!我没有!你误会了!”云龙慌得嗓音都变了。
“我有没有误会,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韫麒的话狠狠抽痛了云龙的灵魂。
他确实曾经有过这样无耻的念头,幻想着只要韫麒肯要他,哪怕没有任何名分,哪怕只能成为他床上的玩物,他都不在意。
但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梦境带不进现实里,梦中的情人看不起他饱受情感折磨的心情……
“韫麒贝勒……我真的是走错房间了……”他极力忍住泪意。“就算我真的对你存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明目张胆闯进你的屋里呀!”
韫麒听见了他来不及压抑的哽咽声,微愕地松开手,下床打亮烛火。
云龙羞愧地躲进被子里不敢见他。
韫麒在床沿坐下,看见云龙畏怯地蜷缩在自己的床上,禁不住心生怜爱,有种想把他搂进怀里的冲动。
“你真的走错房间?”他无奈叹口气。
“我记得……过了竹林应该就是我的房间,可是为什么突然变成你的房间了?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他埋在被子里怯怯地说。
“原来如此。”韫麒失声一笑。“府里有东、西两院,格局大半相同,你住的西小院和我的住处格局一样,而且外围都种着竹林,难怪你会认错。”
“只要你相信我不是别有所图就好。”云龙从被子里探出一点点头来,委屈地咬着下唇。
韫麒错愕地盯着他额前柔细的刘海,不可思议地伸手摸了摸。
“你的头发……”
“啊!”云龙骇然抽息,他竟忘记自己早把帽子脱掉了。
“为什么没有薙发?”韫麒的双眸犀利起来,瞪得云龙手足无措。
“我、我怕冷,所以没有把额前的头发剃掉,韫麒贝勒,求求您饶恕我这一回!”他惊惶地解释。
“大清有令,凡男子“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关系到你这条小命的事,你居然因为怕冷这种理由冒险违令?”他的眸光始终不曾离开云龙。
“我……我回去立刻剃……”在韫麒的咄咄逼视之下,云龙吓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