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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得了热病,发了疯,他还不能不疯,不疯也得装发疯。
“不好啦,开枪啦!”
“谁开枪了?”
“前面开枪啦?”
“胡说八道!前面是好日子,能开枪吗?”
“塑料子弹吧?”
“放焰火呢?”
“曳光弹!”
“啊”
“见血了?死人啦!”
“为好日子冲锋,为好日子陷阵!为好日子牺牲也无尚光荣!做好日子的烈士!乌啦
”
众人万万想不到,冲锋枪和机关枪一阵阵扫射和点射,点射和扫射像是炒豆,又像放鞭炮。众人如丧家之犬,四下纷纷逃窜,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赶紧作鸟兽散……
他总算躲到个枪子打不到的死角,有点激动,有点哀伤。渐渐又听见远远的人声,没准又是*群人,也敲著锣打的鼓,隐隐约约也像在喊口号。细听,好像也说的是好日子,再听又像在争论,好日子要来,不,一时半时来不了,可总会来的,好日子不可能不来,早晚要来到…他赶紧走开,好日子也令他害怕,好日子到来之前,宁可先溜号。
59
你应邀来到还是中学的地理课上记住的这地中海滨的军港土伦,坐在海港边专为书展临时搭起的大棚子里,同一排排书摊後百来位作者一样,在自己的书前捏杆笔,等候买书的读者要求签名。可一个个走过的人看的是书,并不理会挂牌写上大名的作者,哪有歌星哈理戴那许多狂热的崇拜者,列队等候他从直升飞机上下来签名,还有保镖和警察前呼後拥,维持秩序。你全然在那一双双游移的目光之外,人视而不见。他们从你面前经过,有时停下,翻翻面前印有你的名字的书,可你这名字又意味甚麽?人从室同中要找寻的无非是自我认同,投出的目光也从那书再反射到自己心里。
你好在无所事事,有充分的馀裕捕捉这一双双焦灼或茫然找寻的目光,自得其乐。一个俊俏的姑娘人群中游动,栗色的头发似乎随意换个发髻,眉心拧紧,面容愁怅得令人心动,垂下的宽眼帘显得有些憔悴,大概过了个不眠之夜,兴许是床上的男人没能留住,可这么好的姑娘不如说是男人没留得住她,否则,不会星期天一早一个人来逛书市。她终於来到你这摊位,拿起的却是边上一本别人的室曰,看了看书背的介绍,放下了,又翻开另*本。她无意买甚么书,或许也不知道究竟要做甚麽,放下那本,就手又拿起你的一本,眼睛看的却是别处。她目光收敛!终於落到手上的你这本书,把背面翻转过来,还没读上一两句简介便搁下了,甚至都没看见作者近在咫尺。她就在你眼面前,眉心依然拧紧,那副愁容在脸上细微游移,真美妙得比甚麽书都更为生动。
谁会是你的读者?写的时候不可能想到,写那书时你不可能想到有一天会坐到地中海滨的这书市上,面对这些兴许可能的读者。他们其实没有必要关心乃至购买你的困扰。卖书的好在是书摊的老板,你不过是个活摆设,又过早丧失了虚荣,过於旁观,还就是间人一个。再说,世上有那麽多书还铺天盖地在出!多一本少一本并不重要,何况你又不靠卖书谋生,也只有不以此谋生还写,这书之於你才必不可少。
你把笔插进上衣口袋,问书摊的老板要了几张白纸,塞入衣兜,去海港边绉踏。这阳光明朗得似乎可以敲响的土伦,老港边的小街上,咖啡酒吧和餐馆一家接一家,海鲜摊子摆在门外,空空的没甚麽人。往市中心去的一条大街这星期日的早市却十分热闹,从水果蔬菜到成衣,各种日用杂货,也有许多阿拉伯人的摊贩和一家华人小吃外卖店!生意都不错,极右派民族阵线当政的市政府不知是否觉得碍眼。市中心他们也有个书展,同请你来的地区左派政府组织的这书展互打擂台。你还是躲不开政治,哪里也躲不开,突然感受到马格丽特的焦虑,如此现实,像似乎铮铮作响这明晃晃的阳光,弹指便可触摸得到。
你无意去那书展看看有何新鲜,民族主义的陈腔滥调哪里都一样,於是回到港湾,在一家咖啡馆门前坐下,想写点甚麽。
人之脆弱,但脆弱又有何不好?你就是条脆弱的性命。超人要代替上帝,狂妄而不知所以,你不如就是个脆弱的凡人。全能的主创造了这麽个世界,却没并设计好未来。你不设计甚麽,别枉费心机,只活在当下,此刻不知下一刻会怎样,那瞬息的变化岂不也很美妙?谁都逃不脱死亡,死亡给了个极限,否则你变成为一个老怪物!将失去怜悯,不知廉耻,十恶不赦。死亡是个不可抗拒的限定,人的美妙就是在这限定之前,折腾变化去吧。
你也不是那佛,不是三身六面七十二个化相的化身菩萨。音乐和数学和佛,都是无中生有,从自然万物不可名状中抽象出数的概念,抽象出音阶调性节奏的组合和转变!抽象出佛或上帝,抽象出美,在自然状态中都捕捉不到。你这自我,也同样是无中生有,说有便有,说没有就浑然一团,你努力去塑造的那个自我真有这么独特?或者说你有自我吗?你在无限的因果中折腾,可那些因果何在?因果如同烦恼,同样是你塑造出来的,你也就不必再去塑造那个自我了,更不必再无中生有去找寻所谓对自我的认同,不如回到生命的本源,这活泼的当下。永恒的只有这当下,你感受你才存在,否则便浑然无知,就活在当下,感受这深秋柔和的阳光吧!
公园里的树叶发黄,从你窗口俯视,满地落叶,凋零了还没腐朽。你开始老啦,可并不想回到童年,你看楼下停车场上那些孩子吵吵嚷嚷,并不知道要干甚麽,青春固然可贵,等他们终於明白自己要干甚麽,也就老了。你不想再重新折腾一遍,在虚荣与焦虑旁徨与慌乱中再去挣扎,你并不羡慕他们,羡慕的只是他们新鲜的生命。可混沌的生命并没有这分透明的意识与自觉,你由衷满意此时此刻,由衷满意这一无虚妄的孤独,如此透彻,如秋水涟涟,映照的是明晃晃的光影,唤起你内心的凉意。不再去判断,不再去确立甚麽。水波荡漾,树叶飘落就落下了,死对你也该是十分自然的事。你正走向它,但在它到来之前还来得及做一场游戏,同死亡周旋一番。你还有足够的馀裕,来充分享用你剩下的这点性命,还有个可感受的躯体,还有欲望。你想有一个女人,一个和你同样透彻的女人,一个把这世界上的一切系绊都解脱的女人,一个不受家庭之累不生孩子的女人,个不追求虚荣和时髦的女人,一个自然而然充分淫荡的女人,一个并不想从你身上攫取甚麽的女人,只同你此时此刻行鱼水之欢的女人,但你哪里去找到这样一个女人—.一个和你同样孤独并满意这种孤独的女人,将你的孤独同她的孤独融化在性的满足之中,融化在抚爱和彼此的眼光里,在彼此的审视与搜索中,可这女人你又哪里去找寻?
60
够了!他说。
够了甚麽一.你问。
他说够了,结束掉!
说谁呢?谁结束掉谁?
他呀,你这笔下的人物,把他了结了。
你说你不是作者。
那麽,作者是谁?
这还不清楚,他自己呀!你不过是他的意识。
那你怎么办?他完了,你岂不也跟著就完?
你说你可以成为读者,恰如观众看戏,书中那他同你没多大关系。
他说你倒真会超脱!
可不是,你本不负有责任,对他也不承担义务和道义之类的负担,还就是个闲人,有此一馀裕,凑巧有机会关注一番这麽个人物,也够了,累啦,要结束就结束他好了,可好歹是个人物,总得有个结局,不能说了结就处理掉,像堆垃圾。
人还就是垃圾,或早或晚都得清理了,要不人满为患,这世界早臭了。
所以才斗争,竞争,战争,以及由此而来的种种立论?
别推理!都令人头疼。
你很悲观。
悲观不悲观,这世界也还是这样,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又不是上帝,谁也主宰不了。哪怕是小说中的这麽个人物的结局,是得一场急病,心肌梗死,还是掐死,捅刀子,暗枪还是车祸?也还取决於作者,由不得你。总归,看样子他不肯自杀,可你也实在够了,你不过是他语言的游戏,他要结束了,你才能自行解脱。
而他说,他也是游戏这世界,只因为耐不住寂寞。你与他彼此也形同路人,你既不是他的同志,也不是他的法官,又不是他终极的良心,那良心还不知为何物,只不过由你对他加以一番关照,你同他这时间和环境的错位造成了距离,你占了时间和地点的便易,便有了距离,也即自由,可以从容观省他,而他作为个自在之物,其实那烦恼也是自找。
那麽,得,你别他而去!或者说他也得同你分手,还有甚么可说的没有?
佛家说涅盘,道家说羽化,而他说就由他去吧。
谁也超度不了谁,可不就由他去了。
这当口,他站住了,回头看看你,就此分道扬镳。他说他的问题就在於生得大早了,才给你惹来这许多烦恼。要是晚生一个世纪,比如这行将到来的新世纪,没准就没这些问题了。可下一个世纪的事谁也无法先知,那世纪果然新吗?又何从知道?
61
佩尔丕酿,同西班牙接壤的法国边境的一个城市。刚认识的这地中海文学中心的朋友问你有没有乡愁,你断然回答没有,说早已割断了,一了百了!饭店对面的广场边,一家卖糕点和冰淇淋的小店开张典礼,张灯结彩招徕顾客,还有个小铜管乐队在使劲鼓吹,很快活的参。一个小老太婆在跳当地的卡塔兰民间舞,南方人的热情和他们带大舌音的法语都让你办关关。器龙关即。调关关姆。笑。你是再也不会回去了。龙有一天;有人问。不,那不是你的国家,它只在你记忆中,变成了个暗中的源泉,涌出种说不清的情绪,这就是你个人独有的中国,同那国家已毫无关系。
你心地和平,不再是个反叛者,如今就是个观察家,不与人为敌,谁要把你当成敌人,你也不再顾及,所以回顾,也是在沉静中一边思索,再前去何处。
你不知当时怎麽把这张照片夹在一本书里带出来了,他消瘦,光个头颅。你审视这张还保留在手头的老照片,有点发黄了,三十多年前在那个称之为“五七干校”的劳改农场拍的,你想从他的目光中悟出点甚麽。他扬起个刮光了脑袋,像个葫芦瓢,自翎为囚犯,有种傲慢,也许因此才拯救了他,没真垮掉,可如今这分傲慢也全然不必要了。如今你就是一只自由的鸟,想飞到哪里便尽管飞去。你觉得面前似乎还有片Chu女地,至少对你而言是新鲜的。你庆幸还有这种好奇心,并不想沉浸在回忆里,他已成为你的足迹。
把此时此刻作为起点,把写作当作神游,或是沉思或是独白,从中得到欣悦与满足,也不再恐惧甚麽,自由是对恐惧的消除。你留下的这些不孕的文字,让时间去磨损。水恒这对你并没有切身的意义,这番书写也不是你活的目的,所以还写,也为的是更充分感受此时此
此时此刻!在佩尔丕发,早餐後,窗下车辆驰过,街灯||乳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