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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了,就是死在这里也没人管的。”
夏宛若都快把衣服脱光了,听见有人说话,她忙合拢了衣襟:“谁?”
草铺的角落里坐着个……女人,应该是女人吧,因为这里是女监。头发乱七八糟的披在肩上,衣服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更象是包着一块破布,赤着满是泥污的脚,裸露的手臂也是黑黑的,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你犯了什么案子?”声音闷闷的、涩涩的,好象许久没有说过话。
“我没有。”夏宛若觉得仿佛做了场梦一样,早晨她还“快活林”坐小轿,喝绿茶,然后她认定了今生想依靠的男人离开了“快活林”,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去设计未来的生活,就来了个天翻地覆。先是她所托之人不是什么秀才,而是一个盗贼,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自己也成了强盗,被押到了死囚牢里。
“这里面有谁是犯了罪的?都是没罪的。”
“没罪的怎么会关在里面?”夏宛若躲着上面滴下来的脏水,乱爬的虫子。
“你不是一样没罪吗?”那女子呵呵一笑。
“姐姐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夏宛若掩着鼻子,也止不住呕吐的感觉。
“姐姐?还有人叫我姐姐?我是怎么进来的自己都忘了。”
“忘了?”夏宛若一惊,那她在这里住了多少时间了?
“别问我,我已经记不得日子了,在这里面是不需要记时间的。你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盗贼。”夏宛若恨恨不已。
“你?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人都能当强盗,我只怕都能当大将军了。”那女子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我是被冤枉的。”
“这里面哪一个不是被冤枉的?我只是因兄获罪牵连进来,他已经不知道都投生几回了,我还困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难道这里的人都不过堂吗?”如果不过堂,那她不是就没有辩白的机会了?她就这样老死狱中吗?
“过堂?如果明天你不死的话就不会有人再管你了。”
“明天?”
“对,明天。压在这里的都是重犯、死囚。没有什么秋后、春分问斩那一说,都是随到随杀的。只怕这个时候刑部老爷已经进宫请斩首的旨去了。”
“请旨去了?”她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她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啊。如果说真的有,那也只是她对姐妹不恭不敬,对爷有一点点非分之想,可是她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不要怪别人,只要怪自己,遇人不淑,妄付了终身。而今,她倒真有一点妒忌起柳韵寒了,站在她身边的粗汉,一定是真心对她好吧,她可以感觉到那热辣的目光,那不加掩饰的关心,她之所以跟李靖阳走,也是妒忌那种感觉吧?是的,他是忌妒,所以她要自己活得比她们都好,然后呢?
爷已经对她说了不要相信皮相,可是她一直听不进去,一副皮相在大堂上什么都不是,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更是什么都不是。她真的对李靖阳了解吗?她是看中了那个人,还是看中了他那副皮相?
她错了,原来她真的是错了!
铁链起响,接着传来吆喝声:“开饭了,开饭了。”
那女子从身后拿出一个黑碗来,走到门口把碗伸出去。
“你是新来的吧?”女牢头从桶里拿出个碗放进去一勺黄粗米,一勺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放在里面递过去。
夏宛若迟疑的接过来,什么味道?一股糊糊的、霉霉的、酸酸的,总之说不出什么味道,冲得她一阵反胃,把那一碗东西放在地上冲到墙角大吐特吐。
女牢头大笑着走了:“小姑娘,如果三天后你还能吐得出来我就服了你。”
牢房里响起一阵唏唏簌簌的声音,夏宛若转过头去,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一堆老鼠,冲到她的碗里你抢我夺吃起来。
“啊!有老鼠啊!”夏宛若大声尖叫起来。
牢里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
那女子站在草铺上几口吃尽碗里的饭,把碗里的汤汁都舔舔得一干二净,才又在草铺上坐下来:“别叫了,省省力气吧,它们都已经不怕人了。”
“它们,它们……”那些大老鼠吃光的东西又都跑得无影无踪了,就象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
“那些东西?能吃吗?”夏宛若一想起就忍不住想吐。
“你不吃这个还想吃什么?想起你的锦衣玉食了吗?忘了吧,都忘了吧,进来了这里就再也别想出去了。如果你想出去,也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夏宛若的眼睛一亮。
“如果你能够得到那上面的木梁,可以把自己吊死,或者是饿死。然后你的魂魄就可以出去了,想到哪儿就到哪,谁也拦不住你。”
“难道只有死才能出得去吗?”
“如果皇帝老子大婚或是生皇子大赦天下,我们还有可能活着出去。”
“那我不是出不去了吗?”
“你最好别犯傻想饿死自己。对面的牢里有一个女的,刚饿得爬不动了,还没断气呢就被老鼠给吃光了,剩下的骨头都长毛了才有人发现给抬出去。”
夏宛若又低下头大吐起来,可是除了苦苦的胆汁什么都没有了,连她刚才吐的东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鼠给吃光了:“啊!”她叫得声嘶力竭。
第一天,她倚着门站着打嗑睡。
她提心吊胆的等着太阳落山,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是来读斩她的圣旨。
那女人告诉她:“天黑了,你死不了了。”
“你怎么知道?”
“见得太多了,今天没有圣旨到,你就有活命的希望。坐吧。”
“有老鼠。”
“老鼠晚上都到别的地方找东西吃去了。”
她长吐一口气,整个人身上的血都被放空了一样。
她知道一天只有一顿饭,看着那一碗黑糊的东西她喝了一点点就吐了出来,连碗都失手打碎了,引得牢头一顿怒骂。
第二天,她半蹲在草铺上睡觉。
吃饭的时候,那女人把半只破碗递给她用,她想问牢头要一只碗,牢头伸进手来就是一巴掌,如果不是那女人拉得快,只怕就不是脸肿了,怕是会打昏了她。
她知道这里面是不讲理的。
第三天,她倒在了草铺上,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草铺的霉气透过衣服渗进她的骨头里面去,有好几只大老鼠睁着绿绿的眼睛从她面前走过去,又走回来,她是不是要死了?她不想死啊!不想活活被老鼠咬死啊!
“你病了。”
她知道。她好想念锦绣坊的床,她不会再嫌弃被不够软,床不够厚,她也会不再嫌弃月钱少,衣服不够美,就是让她做妓女她都愿意,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她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知足,当年只得卖身葬父的寒酸,拥被取暖的冬夜,她都忘记了。
爷,你在哪啊?宛若知道自己不对了,爷,救救我吧。
夏宛若无力的哭着。
“别哭了,在这里是不能生病的。”那女人叹了口气:“你犯的不是什么株连九族的罪吧。”
“我不知道。”
“跟我说说。”
“我卖身葬父,被爷带到‘快活林’做文书教习,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我知道了,你是被那个男人骗了是吧?”
“我不知道他是个贼啊。”
“他一定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对不对?”
夏宛若没有说话。
“人不风流枉少年。我跟你说,这越是漂亮的男人越信不得,越是漂亮的女人也是信不得的。鲜花配牛粪,懒汉娶娇妻。有些男人长的不漂亮,可是人本分,会一心一意的疼你。女人这一辈子有一个疼自己的人还求什么?”
可是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啊?
“你在外面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
“想也知道没什么人了。你那个爷对你怎么样?”
“好。”冷飞真的对她好,给她衣食,她不是不知道有些被买进来的女孩做粗使丫头,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烧水、扫院子。只是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不同的,都比她们漂亮……她忘了自己也是爷买进来的人,是个奴才。
“身上还有钱子吗?”
夏宛若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两碎银子。
“这一点不够,这里的牢头都被养肥了。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手饰吗?”
夏宛若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金链子,还有一个玉镯子。
“‘快活林’?听名子就知道是个吃喝玩乐的地方。你们爷对你还真够大方的,把这些东西送给牢头,求她给你们爷带个口信,让他来救你。”
“可是……”她怎么有脸去求他啊?
“是跟人私奔的吧?什么都别想了,你是他的奴才,没犯什么大案,他有权按走失人口把你要回去。出了这里由得他打骂,只要能保住一条命也比死在这里强。”
“爷,爷说没有我们的卖身契,他说我们是自由的,什么时候想走就什么时候走。”
“别哭了,他真是个好人,我还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好人呢。他说你是奴才你就是奴才,如果他真的象你说的那么好,他会原谅你的。”
“可是……我没脸去见他啊。”
“你挺不过今天晚上的,如果你不想死就去求他。”
“我……我该怎么做?”
那女人站起身来,摇动门上的铁链声嘶力竭的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好久,传来一阵喝骂声:“叫什么叫?死人了!什么事?”
夏宛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大老爷,求求你去见我们爷,求他救我出去吧。”
“原来是你啊。”她伸进手去。
“要什么?我没有笔纸,您就带个口信吧。”
“想什么呢,空口白牙的就让传话,你当你是谁啊?”
那女人一推夏宛若,她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牢头咬了咬,又颠了颠:“带什么话啊?”
“求老爷到城西‘快活林’找冷飞冷大当家的,求他来救我。”
“原来你是‘快活林’的人?好象还没定案呢,是叫夏宛若吧。”
“是。”
“话我可以给你带到,他来不来救你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她病了,你这就把话给带过去。”那女人说。
“是,孙大小姐发了话,小的哪能不照办,等着啊。”牢头走了。
夏宛若也软倒在地上:“她……她会去办吗?”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有钱能使鬼推磨,办她是会办,等你的爷来吧。”
“姐姐姓孙?”
“姓什么也早就忘了。”
空寂的牢里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狂笑声。
“是谁?”
“一个疯女人,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夏宛若抱紧了自己。
“你看看这里,这里是人呆的地方吗?这里是死牢,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死人了。其实疯了也是一种幸福,疯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奇·书·网…整。理'提。供',就是泥也能当成美味吃下去。疯了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可是活下去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一个死吗?”
“姐姐不要死。”
“我不是不想死,而是怕死,怕听到老鼠咬在我身上的声音,就是我死了也不想老鼠吃我的肉……算了,我不吓你了。去睡一会儿吧,等你的爷来救你。”
“他会来吗?”
“听你的话他是个好人。”
“他是个极好的人,没让我干过一丝丝粗活,只是让我教女孩子们识字,还给我买许多衣服,手饰……”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别人的好。”
“可是我却以为他……”
“以为他对你有情吗?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这么想原本也没有错。可是有些时候漂亮也会害死自己的。”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