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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尽江山旧-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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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国运有损,只令礼部准备,暂缓一日发丧。调了赵隼的两千亲随人马代替了皇宫禁军守卫,任何人不得外通消息。
  宫中上下见到这般架势,都不知他意欲何为,心下忐忑。东方却密行到了萧墨府上,拿出那龙形玉佩和包裹的黄布与萧墨看。萧墨查看良久,道:“龙佩无甚特别,倒是这块布,较为殊异。”
  东方急道:“你有话就说,我只有一天时间去找她。”
  萧墨道:“这块布乃是无相寺的经幡。”
  “你不会看错吧?”
  “我曾给寺里画过壁画,寺中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不会错。”
  东方没有二话,牵了马与萧墨同骑而去。无相寺虽在城中,却是清泉出山,俗世流雅。及到寺外,萧墨又道:“我想挟持公主之事不可明目张胆,正殿前后必无异样。无相寺碑林之下有一秘道,直通禅堂,或许那里有些线索。”
  东方一惊之下,倒沉静下来,细详萧墨之言,道:“既是密道,你如何知道?”
  萧墨了然道:“无相寺主持是我父亲的密友。当初我将公主救出,送去燕州,便是借由这条秘道,不然怎能躲过禁军的守卫。”


  东方一时只觉在朝在野都卧虎藏龙,当下也不多说,跟了他策马至寺后碑林。
  从浮屠塔下进入一个狭道,向寺内行约百步,道内空洞,东方便听见了些微声响。他们循声而去时,便见秘道斗室地上坐着一个人,长发曳地,倚在墙上似无知觉。东方叫道:“承锦!”身后一人冷冷道:“你竟找到这里来了。”
  东方蓦然回头,身后站着的,正是这一个多月寻觅不到的水镜。两人对立,忽然都不知从何开口。水镜冷然道:“东方大人是来寻我的吗?”
  “不,我是来找她的。”东方道。
  “她不是在那里吗?”水镜淡淡道。
  东方心中压抑,忍不住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水镜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缓缓道:“一个人若是怀才不遇,却硬要装作与世无争,委实痛苦得很。”
  东方默然。
  水镜缓缓走过他身边,站到斗室的另一端,手中提的刀纹丝不动:“我在平遥镇见到你时,你才六岁。”
  东方道:“不错。”
  “那时我见你聪明好学,要带你走。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你娘哭着留你,你也不为所动。一个六岁孩童就有离家闯荡的胆气,我早该想到这样一个人,必不会泯然世间。”
  东方不语。
  “你跟随我十年,我教你武功学问。你需知道,彼时我教你是心无别念,视你如子。”
  “我记得。”东方平静道。
  水镜默然注视了他片刻,忽然笑道:“哈哈,不想当年一念之差竟带来今日诸多麻烦!你记得?!你记得你病了我如何照顾你的,你记得你练功摔伤了腿我是如何背着你跋山涉水,你记得……”
  “行了!”东方断然一喝。
  ……
  “你说的,我没有忘。没有你,我现在也不过在平遥镇种地,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你今日陷身局中,是你自己选的。你我都别谈为国为民,别谈陈旧事了。”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的萧索之气,也带出了水镜脸上的惨淡。
  水镜慢慢点头道:“好,好,你一向是个有决断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离了我独自江湖闯荡。既看得分明,我们不说也罢。”
  东方转顾承锦,见她不知何时睁了眼看着自己,风寒未愈,又被捉到这阴冷的秘道中,必然苦楚万分。东方脱下外衣,披到承锦身上,自觉水镜的目光在身后凛冽如刀。东方将衣服拉了一拉,让承锦披好。四目相对间,却无杂念纷飞,只觉空明寂寞。
  动静之间,水镜大刀出鞘,直向二人砍来,竟有九分攻势,只留一分回旋。东方未回身时,已是一扬手,水镜手腕间被精钢链击中,刀交左手,斜斜削了下来。东方折腰避过,凝力如浪,依着那精钢链子直击水镜天灵盖。水镜一招未老,回刀自救。
  室内杀气顿生,两人瞬间已拆了十余招,却不见兵刃相交。水镜出势之余,反赞道:“这‘雪云涛’你倒练好了。”
  东方知他武功深浅,并不答话,一意应对。萧墨见此,便知东方并无十足胜算,乃对水镜道:“你还是快罢手吧,在这里打是没有胜算的。”
  萧墨吐属纳息并无内功,水镜回道:“小儿,老夫斗得过他就斗得过你。”
  萧墨冷笑道:“佛门重地,若要杀生,必遭报应。”
  他话音刚落,东方的雪云涛刮上了水镜的刀,火花一溅,他二人内力催动,嗡嗡之声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响。瞬息之后,兵刃再撞。东方固然招式老道,内功修为毕竟不及水镜,两次内力相撞,气府之中已受隐创。他勉强提一口气,只觑水镜破绽。
  两人斗得紧时,心无外物,并不曾旁顾左右。忽然东方手脚一软,兵刃掉地。水镜也同时落刀止招,他一膝跪地,便见一粒佛珠,滴溜溜滚到了旁边,心中已知是被高手制住了。袈裟轻缓,一个老和尚站在秘道之口。
  萧墨淡然道:“住持大师,有礼了。”
  承锦一边认出来,正是上次在寺中求拜时,大雄宝殿上用话点渡她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住持白须长髯,峻严轩疏,上前拾起佛珠道:“二位施主怎可在佛寺之中动刀兵,我在外面都觉杀意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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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两粒佛珠便制住打斗,无论内功外式都比二人高出百倍。东方站起来,并不作答,却走到承锦身边,将她揽过来,道:“你怎样?”
  承锦轻声道:“冷。”
  东方便将她抱在怀里。
  水镜也起身立直,问:“恕我眼拙,大师能否赐个俗号?”
  住持摇头道:“老衲许多年不动刀剑,只在寺中勤修佛法,以求证果。施主不认得我也是理所应当。名号称谓便不必了。”
  “你要帮他?”
  “老衲谁也不帮,只愿化解施主的戾气。”住持合掌。
  “我没有戾气。”水镜道。
  “施主却有贵贱心。你将这女子捉来寺中,引来人争斗,正是为利所驱。施主既来这无相寺,可知何为无相?”住持问道。
  水镜看向东方,东方看着水镜,萧墨望着住持,各自沉默。
  住持叹道:“南阎浮众生性情刚强难伏,堕于无边苦海,尤不自知,又怎知无相。萧施主,你与你的朋友且回,待老衲劝化这位施主。”
  萧墨凝目道:“大师,此人为害社稷,留之天下不安。”
  住持叹息道:“老衲是僧人,不可犯杀戒,更不可在佛寺杀人。他纵然罪恶滔天,也有一念之善,为何不能宽容些呢?”
  却听承锦倚着东方,虚弱而清晰地插话道:“无相寺以《金刚经》为正信,《金刚经》之要义在于破相。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住持循声望去,道:“善哉,善哉,女施主所言甚是。”
  承锦咳嗽两声,又道:“菩萨于法,应无所住于布施。世人于法,应不住于相。大师以为然否?”
  住持正容道:“正法殊胜,不可邪见。老衲年少时快意恩仇,杀人如麻,皈依我佛方知业力深重。此生诚不愿再开杀戒,堕三恶道。”
  承锦靠在东方怀里,扬声道:“大师所修,既是三恶道,并非三摩地。”
  “怎讲?”住持诧异。
  “若有阎浮之人,诸般邪恶,危害众生,大师却执着于戒,以为慈悲。执念即是相,又谈何无相?如此堪不破,又谈何佛法!佛法由智慧而生慈悲心,怎能本末倒置,妄以善行求证菩提?”承锦渐渐疾声迅色。
  住持一句句听来,大惊失色,被她逼问之下,竟哑口无言,反步步退了过去。
  东方抱着承锦的手臂紧了紧,胸口的温度隔着衣衫传到她身上,承锦敛容道:“佛祖曾言,若能受持《金刚经》四偈,福德多于以七宝布施满恒河沙数。你今日纵使劝化了他,所行无非芥末微尘,身语意业无有疲厌,百千亿劫无有穷尽,谈什么苦海无边,正法殊胜?!”
  “芥末微尘,”住持喃喃念道,“芥末微尘……哈哈哈……”他纵声大笑,整个碑林秘道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震耳欲聋。萧墨与承锦不会武功,听不出所以然来;东方和水镜却听出他内沥荡,心绪起伏。伸手握上水镜的刀柄,锋刃长啸一声,铿然入耳。水镜大惊之下,凝力欲抗,然而寒光过处,头颅落地,血溅石壁。尸首若生般坐立不倒。
  东方猝然仰头抵在墙上,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缓慢撕裂。去年此时,他还在平遥镇的草庐里饮酒练剑。十三公主和亲的消息正风传着,明姬闹着要去见识公主是什么模样。为什么短短一年,却像是过了一生,把什么都埋葬掉了。
  住持望着鲜血四溅,眼中悲喜难辨,合掌闭目而念偈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注)”语罢,将长刀拄地,佛珠挂柄,长笑而去。后世之人号之屠珠大师,只因这位大师放下屠刀而入佛门,又因举刀杀人而顿悟。从此,隐入深山,不知所踪,只留下半世生平任世人毁誉。
  佛法简文隽意,直指人心。东方此刻悲极,反生出平和沉静之心,只觉时序递嬗之下,属于他的东西,或许只有手中抱着的承锦。悲欢起伏下,只愿世事圆满,不离不弃。东方揽着承锦背脊,望着她轻声道:“万物是空,是相,是无常,故而执念会苦,爱恋会苦。你今后与我在一起,也难免不会苦。”
  承锦愣愣地听了,缩在他怀里,轻笑道:“谈什么空与相啊,天高云淡,阔海晴空,世间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只随本心去吧。”
  东方听着觉得很对,怪道:“怎么道理都是你的?”承锦但笑不言,东方思忖自语道:“给我二十年,我想够了。”
  承锦微微仰头道:“我有多少年都给你。”
  萧墨看着水镜尤自坐立不倒的无头尸身,一旁凉凉道:“你俩可真是绝配,这样的地方,对着这诡谲尸首,也能谈论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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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锦倏然将脸埋在东方肩上,东方大笑道:“萧墨,我们谈论的并不是情爱。有朝一日,你与人谈到了,就知道了。”
  萧墨无奈地笑一笑,越过他们两,摇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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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文中所解无相,并非劝人向恶杀生。偏误不恭之处,虔心忏悔。以杀人破法相,是剑走偏锋,不可视为常法。杀生造业,谨记。
  偈语出自《金刚经》第三十二品,实为提纲挈领之句。
  第四十五章 燕尔
  这年除夕,承铎与茶茶躲在冰天雪地里,像冬蛰的动物,不管日升月落,只觉这些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了。立春之后,天气转暖,不知不觉间在闸谷呆了两个月了,雪早已停,正是化雪倒寒之时,阳光却还明媚。
  秦刚拎着两只马鸡从冈峦那一头爬上来,一跃避开一个小沟壑,就见承铎立在冈上,裹着一件厚大的皮毛貂氅。冈下野营地上,阿思海和几个手下跳着胡地草原上牧人特有的胡旋舞,动作倜傥潇洒,引来驻军阵阵喝彩。
  承铎愣愣地看着他们笑,不分胡汉。秦刚走到他身边,笑道:“王爷披着这大氅,往这山冈上一站,远远看着像鹰敛翅似的。偏我们穿着厚披风一走,看着跟抱窝母鸡一样。”这位小小的佐领,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人物,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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