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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天羽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两位说的是。就依你们,跟白雪莲死抗到底。」
他想起少年时随师傅游经徽州,看到那只悬在旗桿上的四尺溜金算盘,两旁缀着白幌,写着「人有千算,天只一算」。孙天羽虽算得仔细,但杏花村一事,却让他梦想全消。女人这东西就如草纸,被别人用过就不值钱了。玉莲和丹娘,他一个都不娶。
孙天羽虽然说得笃定,刘辨机还是不放心,毕竟这里现坐着一个何清河,於是问道:「不知孙兄此行……」
孙天羽微笑着抬起手,「不必担心,晚些便知道了。」
*** *** *** ***
狱正厅后堂内,随从递上茶水,何清河喝了一口,温言道:「白雪莲,你说自己下山是为广东总捕吴大彪送信,那么书信何在?」
白雪莲咬了咬牙,「那是本门密卷,民女被骗入狱中,密卷也丢失了。」
「嗯,你说你们父女与薛霜灵素不相识,为何会联手与狱卒冲突?」
「那班狱卒欺人太甚,调戏我娘,即使别处撞见,民女也同样不会坐视。」
「如此说来,薛霜灵也是激於义愤。那她为何指认你会同党呢?」
「大人明鉴,当时民女身为捕快,薛霜灵被擒时被狱卒挑拨,以为是民女设计将她捉住,因此才攀咬我父女二人为白莲教逆匪。」
何清河忽然道:「若你知道薛霜灵实为白莲教逆匪,会捉拿她归案吗?」
白雪莲沉默了一会儿,「若在当时,我会的。」
「如今呢?」
白雪莲淡淡道:「民女如今已经不是捕快。」
何清河点了点头,「阎罗望何以会为你所擒?劫持主官后又为何不走?」
「民女不堪受辱才劫持阎某,只为自保,并没有打算越狱,否则——」白雪莲两手一撑,镶铁的木制手枷,格的一声裂开。
后面的年轻人立刻踏前,挡在何清河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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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惊慌。」何清河摒退随从,歎道:「你如此功夫,却在狱里……」他打量着她,停口没有再往下说。
白雪莲的泪水打湿了睫毛,「白雪莲死不足惜,只是我若脱身,我娘、我妹妹、弟弟,还有我死去的爹爹都不免含冤。可恨那班狱卒无耻,藉着探狱,将我娘逼奸了……」
何清河慢慢道:「妇人失身,原有不得已处。既然忍辱失贞,往后在佛前忏悔终身也就是了。」
白雪莲淒然笑道:「若能报得大仇,我还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何清河虽然平和,但是对忠孝节烈看得极重,劝白雪莲母女出家已经是宽纵了,见白雪莲心有死志,当下也不劝阻。起身道:「稍后本官再开堂审理。你好自为之吧。」
*** *** *** ***
再次升堂已经是酉末时分,狱正厅内挂起灯笼,案上也掌了灯。何清河眼睛本被薰坏了,眼泪越流越多,只好闭上一只眼,用帕子捂着道:「裴青玉,你的供词还有何要说的吗?」
玉娘战战兢兢道:「没……没有了。」
何清河咳了一声,「本官且问你,你何以知道白孝儒与白莲教勾结?」
「白孝儒跟白莲教……真人原是认识的……」玉娘偷偷去看刘辨机,却看见孙天羽含笑望着她,不由身子一颤,「因此给子女起名时,以白莲为名,将……
那个真人名字的三个字嵌在其中。」
「这是你猜度的,还是有人为证?」
玉娘犹豫片刻,「是姐夫告诉我的。」
何清河拿起卷宗,「据你所供生辰,白孝儒长女出生时,你年仅十三,白孝儒为何会告诉你这些?」
「是……后来告诉我的。」
「那白孝儒为何会告诉你?」
玉娘嗫嚅着答不上来。孙天羽踏前一步,单膝跪倒,「禀大人,裴青玉与白孝儒原有私情。此是交欢之余的闲话,裴犯羞於启齿。 」
玉娘涨红了脸,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何清河泪眼模糊地看着孙天羽,「你是何人啊?」
「卑职孙天羽,乃豺狼坡大牢狱卒。此案由卑职经手,深悉内情。未经大人允许擅自开口,请大人治罪。」
「唔。倒是个有担当的汉子。站起来说话吧。」何清河萧索的白发在灯光里微微晃动,似乎已经倦得很了。他勉强打起精神,「这也是裴犯的供述吗?」
「正是。因事关妇人名节,又与案情无关,卑职并未录入裴犯供述之中。」
「裴青玉,他说的可是实情?」
玉娘低声应道:「是。」
「本官再问你,案发时你在何处?」
「罗霄山。」
「那你何时,因何入狱?」
「上个月,罪妇来看望家姊……被捕入狱。 」
「谁捕的你?」
玉娘朝孙天羽看去,孙天羽抱拳道:「是卑职在路上遇见,因她是白孝儒妻族,卑职怕她与白孝儒妻女勾结串供,便将她拿入狱中关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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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河点头道:「你怕的有理。我问你,裴青玉可是独自而来吗?」
孙天羽心中叫糟,硬着头皮道:「裴犯当时独自一人。」
「有人随行吗?」
「卑职并未见到。」
「裴青玉,你是自己来的吗?」
裴青玉不知如何回答,良久才应了声,「是。」
何清河歎了口气,「罗霄山离此数百里,你一介女流,又是缠过足的,一个人怎能来此?」
孙天羽道:「回大人,白雪莲当时也是一人返家。」
「喔?裴青玉也练过武功么?」何清河用帕子捂着眼,又道:「裴青玉,你来时可知此案?」
「知,知道。」
「那么你为何敢来?」
「罪妇只想看一眼,就走的。」
何清河又转开话题,「你这次见着白英莲时,他有多高了?」
玉娘上次见着英莲,他刚满周岁,只好大致比了个六七岁孩子的高度。
白雪莲忍不住道:「胡扯!英莲比一般孩子生得要高。」
裴青玉不知所措地收了手。
何清河道:「本官再来问你。白雪莲与白莲教勾结,你可知情?」
玉娘犹豫着点了点头。
「白雪莲与哪个逆匪勾结勾结?」
「是她。」裴青玉指向一旁的薛霜灵。
「什么时候?」
「过年的时候。」
何清河问的随意,似乎对她的答覆也不甚在意,随口道:「几个人?」
「她一个。」
「住了多久?」
「一两天。」
「此前见过么?」
「没有。」
「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玉娘下意识地朝刘辨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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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河双目一睁,冷喝道:「拿下!」
两名衙役应声把刘辨机拖出来,用绳子捆上。刘辨机猝不及防下,顿时面无血色,颤声叫道:「冤,冤枉啊……」
孙天羽本想出面把水搅混,拖延时间,这会儿才知道这糟老头子着实不好对付。思索间,只听何清河淡淡道:「裴青玉,本官再问你,白孝儒、白雪莲父女与白莲教勾结之情,你可知情?」
玉娘怔了一会儿,突然一下子瘫软在地,哭泣道:「大人饶命,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为何作出伪供?」
「是他们逼我说的……」
「可是用刑拷打了么?」
玉娘嚎啕痛哭道:「他们说,若妾身不说,就让妾身跟……跟那儿骡……」
何清河脸色一变,狠狠盯了刘辨机一眼,「再说你是如何入狱的?」
「是他……」玉娘指着孙天羽哭道:「他杀了妾身随行的人,把妾身拘在山里奸了四日,才送到狱中,让妾身服侍狱里的男人。」
白雪莲怒道:「孙天羽!你不要脸!」
何清河手一挥,「拿下!」
两名衙役拽住孙天羽的手臂,却被他「啪」的甩开。
「何大人!你如此断案,难以服人!」
「哦?你有何话说?」
「本狱截获白莲教密信是真,拿住了白莲教逆匪是真,薛犯供词,白孝儒口供,都有指印为证,件件是真!大人为何听信一面之辞,就要捕拿我等?」
何清河放下手帕,带着几分不屑冷冷看着孙天羽,半晌道:「好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刁吏。拿证物来!」
随从取出一撂卷宗,摊开来逐一摆在案上。
「这是你们呈给各部司的白孝儒供词原档,一共六份。上面都有白孝儒的指印。若是一份,也许能瞒过我去。可惜这六份档案,带上你狱中的一份,就揭出你豺狼坡监狱上下勾连,诬陷良民,草菅人命的一桩大案!」
何清河将手中一直翻阅的那份卷宗掷到案上,「看到了吗?这七份卷宗共有一百二十六个指印,全为右手食指,同一卷宗中指印参差不齐,横竖不一,甚至有几枚指印上下颠倒!岂是一个认罪之人亲手所按?再看这印痕形状,纹路深浅宽细——若你们先备好卷宗,在白孝儒死时立刻取下指印,说不定能瞒过我去。
「可惜你们手段虽然狠辣,行事却草率可笑,这七份卷宗边抄边印,耗费了至少一个时辰。寻常屍体半个时辰便出现屍僵,这一百二十六个指印正清楚显出白孝儒指痕由软而硬,分明是死后盗取指印!」
「再看这一份供词,」何清河不屑地摆了摆手,「以姓名入罪,本司闻所未闻。何况薛玉英原名薛长峰,起事之前方才改名,何以十余年前白孝儒就将其姓名嵌入子女名内?如此荒唐可笑,还敢拿来献丑?」
「薛长峰改名一事,本是白莲教机密,尔等不知也情有可原。但这供词情节错漏百出——白孝儒若是以开店为名为白莲教传递消息,选此僻处,岂非欲盖弥彰?尔等区区狱卒,何来捕盗之权?若是先探出杏花村有谋逆行为,何不禀知县衙?况且若是此前查有情弊,为何文中只字不提?再则白雪莲身为刑部捕盗司捕快,武功高尔等十倍,如确为逆匪,为何束手就擒?」
「更有一桩潜漏了马脚,若白家果真为匪,因何不将白孝儒之妻裴丹杏,次女白玉莲系狱?即使她们母女乃弱质女流,难行远路,不怕其逃亡,为何不怕白莲教逆匪前来探问端倪?况且这山中过往客商尽多,究竟是不怕她们传递消息,还是知道她们根本就无从勾结匪人,只能由尔等肆逞淫欲?」
旁边的宁远知县、三班衙役,连同被拿的狱卒、白雪莲、薛霜灵、玉娘都听得目眩神驰,连身在其中的白雪莲也听得如同作梦一样,头一次知道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内幕。
孙天羽原以为此案已经做得足够周密,没想到被何清河一一戳穿,竟是满纸疏漏。在何清河的辞锋下,任他自以为巧舌如簧,此时也无只言片辞以对。何清河说到一半他已经汗流浃背,等何清河说完,孙天羽仅有的勇气也荡然无存,只觉自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衣裳,羞愧得无地自容。
何清河一拍公案,咆哮道:「孙天羽!你贪图白孝儒妻女美色,勾结同僚,陷害良善,逼奸裴氏,骗奸白女……如此衣冠禽兽,你还有何话说!还不给我跪下!」
孙天羽身子一晃,又死死地忍住了。他口中涌出一股苦水,彷彿是胆汁的味道。他咬紧牙关,将苦水嚥了下去,像木头般僵硬地立在堂中。
何清河气极反笑,「好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硬汉。 」他举起惊堂木,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