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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洋东飘西荡的,我们还无法通知他小赵的死讯呢!”咸柏说。
这是晴铃预料中的否认态度,屋内也没有太明显的异状。但她相信两颗心之间独特的灵犀,不露出沮丧的样子,反而微笑地拿出诗集说。。
“要见到雨洋似乎比登天还难。范老师说得也对,不如书交给你,有机会就替我还了,也省得我挂这份心。”
“没错!没错!”咸柏也笑了,很快接过诗集。“陈小姐为一本书跑那么多趟,真的过意不去,早说放在我这里就好了,不是吗?”
“你一定会亲手交给他喔?”是一场大赌注,不赢即输,她需要再保证。
“一定会!”咸柏说。
等晴铃车子骑到看不见人了,雨洋才踏入后面的厨房。
“瞧!天下红雨了,陈小姐留了半年的书竟然不要了!”咸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陈小姐是聪明人,时间久了毕竟会想通,知道她的医生还是比你这写几首臭诗一身麻烦的臭小子好,你该彻底死心了吧?”
雨洋带着木然的表情。不论是有意或无意,诗集在她那里,他也习惯了,彷佛有一部份的他留在她身边就永不忘怀。
那么,昨夜锥心唤他,今天归还诗集,又是什么意思?
他想拿书,咸柏先快速翻一遍,怕藏什么玄机似的,确定安全了,才还给他。
雨洋一眼就看见那页蔚蓝,以前没有,只有晴铃才会画上去的--
瞬间,他的脸彷佛面具绽裂般,由痛楚到喜悦,再到矛盾的挣扎,到更纷乱的煎熬,迸出了条条创痕。手掌颤抖地覆住那整片颜色,也彷佛触及了她,火的热情和水的温柔,狂涛卷起冲向五脏六腑,他又有什么资格接受呢?!
除了使她的世界变灰变黑之外,他还能给她什么?
就因为她如此多情,他才更要无情,希望她一生都快乐。
忽略她的心意吧!撕去那一页,把书带走,永远消失……
猛地踉跄一下,他几乎以为自己溃击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晴铃在门诊室忙了一下午,回到办公桌时发现一个大信封。拆开看,是早上才交给咸柏的《零雨集》,她慌急地问:
“这本书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谁送来的?”
“没多久前吧!是育幼院常来找妳的张云朋小弟弟。”隔壁桌的同事说。
晴铃冲出卫生所,又冲到塯公圳桥头,人车往来中,没有云朋,也没有雨洋。
但他是真的来了,悄悄来看她了,她从不是自作多情呀!
才送还的诗集,几小时后又回到她手中,是他,是她,同样的心,都不舍斩断这牵系吗?那为什么又不留下,仅给她一个空无的雁天呢?
人远去,魂归还,是输,是赢,也实在分不清楚了……
右望塯公圳,源源不止而来,两岸杨柳蒙蒙。
左望塯公圳,淙淙涌流而下,世间烟尘漫漫。
石桥之上,她将诗集紧紧贴在心口,然后又缓缓翻开那片海天颜色,千回百转苦心真意的爱情印记呀……
眼前渐渐模糊不清了,泪水流到书页的背面,雨洋写着:
蔚蓝之境
不属于黑暗之人
第六章
“火车行到伊都,阿末伊都丢,唉唷磅空内。磅空的水伊都,丢丢铜仔伊都,阿末伊都,丢仔伊都滴落来……”
坐在身旁的阿婆正用无牙的嘴教小孙子唱这首宜兰民谣〈丢丢铜仔〉。
喑哑老声和清脆童音交织中,火车轰隆隆穿过山洞,短暂的黑暗和呛鼻的煤烟味过后,一会儿又是青山绿水好空气。
台湾北部丘陵虽然海拔不高,但峦脉层叠险峭,铁道是弯弯曲曲的窄轨,尤其偏远的采矿小镇,更是轻简的柴油车,速度稍快就像要飞落山间溪涧。
晴铃扶紧座椅的边缘,转头正要和大哥说话时,发现那一群十来个肤色黧黑并彩纹刺青的男人又瞪视她。
刚才和阿婆闲聊过,说矿场每年都会到台东地区去召募工人,因为收入比种田、打猎、伐木都好,高山族人一批批前来。他们大概很少看到像晴铃这样细白秀气的都市小姐,眼光一直瞟过来。
“我们要不要换到别的车厢?”建彬不太高兴,问妹妹。
“换什么?他们可都是我未来的病人,当然要习惯给他们看啦!”晴铃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友善微笑,老实山胞们腼腆地把脸转开。
“有时我真不懂妳,为什么不像别人家的女孩乖巧温顺,放着好日子不过,先是每天探访贫民区,现在又跑到这荒山野地来。”建彬说:“我真后悔买那本《南丁格尔传记》给妳看。”
“你自己不也崇拜过史怀哲,说要到非洲行医吗?”晴铃心情好,和哥哥抬起杠来。“你那伟大的理想呢?不会就变成在新竹开最大的医院满身铜臭味了吧?”
“才不是那样!我只是发现自己像纪仁姨丈,比较喜欢做医学研究,若凭一时热情上山下海,到时信息不足,人落伍了,就什么也做不出来了!”他辩着说。
“不要把纪仁姨丈拖下水,他是医人胜过医病,真正宅心仁厚。”晴铃说:“我看是你被启棠影响了,以追逐名利为目标。”
“妳为什么老要和启棠唱反调呢?他的想法也没错,现在台湾人口集中都市,医疗需要快速发展,才能配合国家的现代化,不见得就只关名利。”建彬又说:“启棠已经对妳够好了,差不多处处忍让,妳也该收起任性脾气,真正去了解他,否则他被别的女孩子抢走,妳向我哭诉也没有用!”
“抢呀!我不会哭诉的。”晴铃说。
“真的?”建彬扬扬眉。“老实说,我们医院有不少护士喜欢启棠,有时还一起喝咖啡什么的,当然都是妳给他冷面孔看之后,妳都不怕呀?”
“不怕。”她转为严肃。“哥,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并不想嫁给他。”
“妳又任性了!妳不嫁给启棠,又要嫁谁呢?放眼望去,他的条件是最好的,几乎无可挑剔,我们全家都喜欢他,妳还有什么不满意?”建彬说。
“只因为他条件最好,我就非要嫁他不可吗?”她问。
“最好的不嫁?怎么,妳要嫁二流的阿猫、三流的阿狗吗?”他半开玩笑说。
“爱情呢?如果我没办法爱启棠呢?”她又问。
“阿铃,妳文艺小说看太多了!”建彬故意用小名,还打个不耐烦的呵欠。“如果条件最好的都不能爱,表示妳头壳坏了,要拆开来修理修理啦!”
就是这根深蒂固的大男人主义作风,姊妹女儿的婚姻仍是半安奇#書*網收集整理排的,认为父兄的眼光才正确,要经过他们筛选的男人才能约会恋爱。所以三年来,启棠认定她、陈家人认定启棠,她就如被大头针钉住的蝴蝶一般,没有抗拒的余地。
多少次,她和启棠谈彼此的歧异,也向家人表达不适合的感觉,一旦试着想停止这段交往时,他们便以“任性”、“小姐脾气”来解释,从不认真听她心里的话,唯一通融的就是时间,一年又一年,直到她不得不嫁为止。
倘若没有认识雨洋,不知爱情心荡神迷的匮力,不知爱情心碎魂销的执着,不知曾经沧海难为水,不知相思绵绵无绝期,她可能就乖乖就范嫁给启棠,做个标准的医师太太,过她平顺却也乏味的一生。
但雨洋毕竟出现了呀!想起他,一切外在的烦忧都没有了,像内心有个最纯最净的空间、最美最真的天地,在其中倘徉泅游,有着无限的满足和快乐,嘴角也不禁泛出神秘愉悦的笑容。
活了二十四岁才仅仅碰到一个心动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会找到他的!
一个多月前收到雨洋送回的《零雨集》后,她立刻去育幼院找云朋,他坦承见过雨洋,还拿出一块比手掌略小、有线条的漂亮浅黑石头,献宝般说:
“看!像不像台湾的形状?是小范叔叔在山里捡到,特别送我的。”
胖了一些的台湾,也似有柄的芭蕉叶,那必有雨洋汗渍、体温、肤纹曾经细细润摩过的,她握在手心,愈来愈紧、愈来愈热,感觉正与他接触。
咫尺天涯,他为什么连见一面都不肯呢?
眼眶酸楚湿热,耳旁还听到云朋开心地说:“晴铃阿姨,妳知道它为什么是浅黑色吗?小范叔叔说这应该叫烟黑,因为在煤矿坑附近,被染成这样了。”
“煤矿坑?”她眼睛一亮。“小范叔叔说他在煤矿区吗?”
“嗯。”云朋点点头。
“在哪里?你有他的地址吗?”她兴奋得心要跳出来。
“我没有。”见她失望,他又急忙说:“可是大范叔叔有呀,我有看过,就放在他床底下的大皮箱里,和我爸爸大陆老家的信放在一起。”
晴铃灵光乍现,如见一丝希望。她要求云朋在周末探访咸柏时,想办法偷偷背下或抄下皮箱内雨洋的地址;而聪明的云朋也不负所托,很快完成任务。
她查出那个矿区后,恨不得插一双翅膀就飞去找雨洋!但坐在宿舍窗台前,望着夏天来临即将要开小刷子般花朵的白千层,它彷佛絮絮说:
这样好吗?他会见妳吗?他已说妳是蔚蓝、他是黑暗,不交集的日女孩和夜男孩;如此一年迂回隐密纯粹心灵感应似的恋爱,脆弱如风中一丝线,飘渺如清晨一场雾,妳应该更了解彼此才对,再也禁不起莽撞了。
所以,她沉静下来了,试着再懂他、再懂自己。
在某个咬牙苦思的黄昏,初蝉鸣叫断续传来,回忆去年此时在内巷第一次遇见苍白疲累的雨洋,她整个人忽然欢跃起来,急忙找出差不多时间参加的“山地保健宣导”研习会的资料。
卫生单位曾要求山区服务的志愿者,怕过不了家人那一关,她并没有填表。
若以到山上当护士的名义,而不是特别去找雨洋,就比较不会再毁掉两人的机会了吧?于是,晴铃开始一连串的申请和奋战。
山区永远缺少医护人员的,矿区因淘金挖煤业的兴盛,人口爆增,医院和卫生所总来不及招集人手,随时欢迎新人。最麻烦的是爸妈,还有加入阻挠战局的大哥建彬和启棠,四对一威胁利诱地要她打消这个念头。
后来卫生所主任讲明迁调没有契约性,任何时候想下山都可以,他们才勉强放行;再附加一条,等从矿区回来就和启棠完婚,这算是她最后一次的任性。
为了能自由见到雨洋,她随意搪塞。黑暗不来,她带去蔚蓝,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她只能顾及当下,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操心了。
想到雨洋呀,忧伤里涌起快乐,快乐里又涌起忧伤,不由自主地陷溺……
火车冒烟喘息缓缓停驶,矿区小镇到了。
晴铃踏上月台的那一刻,有说不出的欢喜,终于和雨洋站在同一块上地,就在满山蝉鸣的绿林某处,很快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他了!
小镇比想象中的热闹,倾斜的街道两旁分列着旅社、杂货店、小市场、吃食店、镇公所、卫生所、派出所……大家对陌生的建彬和晴铃很好奇,大人盯着看,小孩后面跟着,几只上狗也汪汪叫。
白云在远天悠扬飘着,山风拂面吹来清凉,晴铃愁闷不再,入眼的一切皆心旷神怡,不禁深吸一口气说:“好美、好美的地方呀!”
才赞叹完,立刻“砰轰”“砰轰”两声巨响,脚下的地微微震动。
“会美才怪!山被挖得千疮百孔,四处都是煤灰炮味,我现在更想不通了,妳哪里不好挑,偏偏挑个矿区?”建彬大皱其眉。“我看不到一个月,妳就受不了跑下山了!”
“那不正合你们的心意吗?”晴铃依然快乐。
她提着行李走到那排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