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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建彬深仇大恨的样子……唉,荆棘路,恐难行呀!
喀、喀、喀、喀--
建彬一肚子火,不!是全身冒火!他用力按着指关节,一段段响着。晴铃最怕听这种声音,总会起鸡皮疙瘩哇哇大叫。他偏要弄,这女孩平常任性不安份也就罢了,竟又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就让她怕,看能不能头脑清醒过来!
被告知这个消息时,他最先想到的是一直视为晴铃未来夫婿、内心很敬重的启棠学长,有妹如此,怎么向人家交代呢?
接着,父母的反应、家族的责难、朋友的嘲笑、外界的闲言--他们陈家将如何在地方起坐?别说新竹,恐怕连整个北部都混不下去了!
当知道祸首是一年前深夜曾赶去“抓”过一次的范雨洋,他忘了长幼礼貌,对纪仁姨丈大吼:“不是说一切没事吗?我就说那个人有问题,你们偏不相信!”
又悟出他亲自送上山要为偏远地区服务的晴铃,其实是投奔情人的一场骗局,昭昭白日下被耍弄,更忿忿地无法原谅!
为了陈家名誉,他不得不忍耐处理,到矿区的一路上,他拒绝和咸柏讨论,不愿听更多细节。诱拐良家妇女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没叫警察抓人已经便宜他们了!
唯一想做的,是速速带误入歧途的妹妹回新竹严加管教,从此和那居心不良的外省军人一刀两断,永不见面。
岂料到了小镇,迎接的阵式还不小,保健室外挤满人,理字还没争到半句,雨洋和晴铃就先表明要结婚的意愿,并且打算一起回新竹取得陈家的同意和祝福。
什么?结婚?姓范的想娶晴铃?建彬倒有些意外--但姓范的凭什么?不是灰头的司机,就是土脸的矿工,他有哪一点比得上优秀医师的汪启棠?
不止喽!还有家世、背景、才学各方面都是问题,建彬当场列出了一大串不可能的理由,斩钉截铁一个“不”字!
严责的过程中,那个范雨洋德性依旧,不动声色的淡静,真有给他一拳的冲动!
多话的还是晴铃,似有备而来,不愠不火地回驳他那串理由,左一声爱情是人生幸福的要素,右一声婚姻是个人的选择,最后竟箭头指向他说:
“哥,你没恋爱过,根本无法了解爱或不爱一个人那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没恋爱过?笑话!排队等他的淑女名册钉钉一大叠,一天约三个都有余,说得他像没种的处男似的!
窗外传来窃笑声,建彬听了更火上加油,好!要丢兄长的脸,也不必顾她面子了,走过去想抓她的手,说:
“什么恋爱?那些都是Hormone,Androgen,Estrogen的作用,分泌失常就成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乱爱,快跟我回家好好用正常的大脑想一想!”
情急之下,连医学名词都出来了!建彬一个动作过大,样子像要打晴铃,雨洋本能地挡在前面,两个男人手臂硬碰硬地抗抵住,气氛有一触即发的危险。
要打架吗?看姓范的全身没几两肉,力气倒挺大的!建彬死瞪着雨洋,气息呼在彼此脸上,还没有来得及第二个动作时,咸柏和马荣光就插身进来拉人。
“吵什么?都提结婚了,外人看来正正当当的,倒像你做大哥的无理!”咸柏将建彬拉得远远,低声说:“要去新竹,就让他们去吧!一旦到了新竹,自有你父母做主。现在最主要是带令妹回家,你在这里拼命阻止,万一他们改变主意私奔,人不见了,不是更惨吗?”
建彬咬牙半天,不得不承认咸柏是对的,山里都是他们的人,他孤掌难鸣。
范雨洋胆敢装君子提出求婚,陈家当然可以一口拒绝,家里闹几天就是了,至少顾全名誉,晴铃也能重新回到掌握中;想到此,也只有忍、忍、忍了!
呜呜--隆隆--柴油火车慢慢进站,煤烟味浓烈弥漫,黑颗粒飘浮在空中。
雨洋向前走,并回头看晴铃一眼。
她的身体才稍稍前倾,建彬就伸手遏止,不许他们坐同一车厢。
突然远方传来吆喝叫喊,小轨处一长列台车奔来,上面坐着一群送行的矿工,外省人、本省人、山胞都有,嗓音宏亮地合唱那首“高山青”,还改动了邓禹平先生作的词,将阿里山变成矿区流过的基隆河,撼动了暮秋萧瑟的山林:
“高山青,涧水蓝,基隆河的姑娘美如水呀,基隆河的少年壮如山;高山常青,涧水常蓝,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呀,碧水长围着青山转……”
他们跳下台车,分别对雨洋和晴铃说:
“一定要把我们矿场之花娶回来,大家会负责把新房布置好!”
“陈小姐,要勇敢抗争,妳是小范和我们每一个人的希望呀!”
那朴实表达的热情,让晴铃泪眼盈眶,再也不顾大哥严峻的脸色,奔到雨洋身边,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包围在众人的鼓舞和祝福之中。
火车尖哨声响起,站长开始赶人,大伙依依不舍,仍随着铁轨追跑。
“我们会回来的!”晴铃由窗口挥手大叫,秀发在风中飞扬。
建彬面色铁青,这是什么荒谬的世界,难道这里的人都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他恶狠狠瞪住妹妹,火车慢慢远离小镇,她仍和姓范的坐在车厢尾,不肯分开。
他站起来要去逮人,后面的咸柏拉住他的衣角,轻声说:
“随他们去吧!公众场合闹开没有好处……况且,他们再聚也只有这一趟旅程了,说不定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又何必多为难他们呢?”
建彬僵立在原地,鼻子冷哼两声。
“你真的感觉不出吗?”咸柏叹气说:“他们并不是儿戏……”
这句话不知怎地刺进心底,建彬重重坐下,脸反转方向,余程都不再看他们。
火车应和轴轮吱嘎的节奏,沿着耸险的山路时快时慢,将森林、深谷、河流、梯田、崖洞逐一拋到脑后。
晴铃脑海反复想着雨洋说的“在正常状况下,以和平的方式,改变那些保守顽固的观念”,所以他不打算偷偷私奔,而用正式提亲的方式。
她可忧虑了,觉得这想法太天真,曾不以为然说:“提也是白提,我爸妈肯定不会答应的!我们家族从来没有女儿嫁给外省人,再加上你的政治问题,我们恐怕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都想过了……但私奔只会让妳家族更难堪,更无法做人……”雨洋说:“我希望我们的爱是光明正大的,没有错误和伤害,没有见不得人。”
“可是……我爸妈一定会想办法拆散我们,不许我们再见面。”她几乎看到那必然的未来。“怕最后仍要做出选择,那么,我一定选择你,结果还是要伤害我的家人。那还不如我们现在一走了之,省事多了!”
“亲情很可贵,是不能省事的。”雨洋又说:“至少禀明妳父母了,即使将来必须选择,也比较能够问心无愧吧!”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碰这些钉子,去绕这一大圈的苦?明知我爸妈有可能直接轰你出来,还去鸡蛋碰石头?”她不禁埋怨。
雨洋欲言又止,叹口气说:“全是因为妳呀!家终究是生养妳长大的地方,家人永远是爱妳的,我不希望妳与家庭定上决裂的路。”
“我也不想呀!但我家那么封建古板,若不决裂,顺从他们嫁给汪启棠,岂不赔上我一生的幸福?说不定像“挽歌小姐”一样,连命都没有了!”晴铃焦虑说:“有时,我真怀疑你不够爱我,才一直要我回家!”
“晴铃,怎么说呢?妳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因为要跟我,而毁了它,我……”
他抹着脸,恨自己词拙、恨内心虚无的根源,从未向人提及的,没有颜色、没有形状、没有印记、没有卷标……只有说着自己的名字时,某处微微的抽痛。
“……我什么呢?”晴铃的声音温柔下来。
这么多天的日夜相处,对他情绪的改变更为敏感。雨洋的确是特别的,或者因为他诗人的本质,想法总不同于一般人,带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和高压专政的社会体制格格不入,为主流所忌,坐政治牢也就不足为奇了。
连谈恋爱,他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掠不夺,不愿破坏她看来完美的世界。
也或许如此,她才会被他深深吸引,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吧!
她身上其实也流着浪漫理想的因子,才会因为看了《南丁格尔传记》而当护士,为了孤儿云朋而志愿到贫民区工作。那么,仅仅以一本诗集,忘了淑女教养,为所爱的雨洋跑到偏远山地来,也是正常了!
她轻轻握他的手,感受他那说不出口的痛。
“晴铃,我……总要解释的……”他眼眸罩上浓郁,幽黑如地底的黑煤,掘着至心的深处,缓缓说:“妳不是早发现我和二哥的饮食习惯不同吗?妳的观察力很敏锐,我其实不是汾阳范家人。”
“哦?那你是哪里人呢?”她有点愕然,以为和雨洋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了。
“不知道……”他摇摇头说:“还记得那首〈风筝〉诗吗?二哥在淮河旁捡到我时,我才六、七岁吧!手里就拿一只风筝,站在滂沱大雨中,傻傻的也不知在等谁,就晓得炮轰了好一阵子,一起逃难的祖母和妈妈就不见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仍掩不住一股凄然。
“因为都姓范,二哥才收留我;不姓范,他还不见得管,战争中像我这种无人认领的孩子太多了……我只说得出自己的名字,一些零碎的记忆,故乡在大海边,依我的口音,饮食,猜测是闽浙一带的人。所以,抗战结束后,二哥回汾阳老家团聚才没几天,又随军队到东南方,主要也是为我找寻亲人……没想到,局势丕变,军队来到台湾,就再也回不去了……”
晴铃终于明白诗中那句“空无是生平”的深切悲哀了,泪水涟涟哭湿了手帕,想象那找不到自己亲人、记不住回家路的孤独小男孩。
她最听不得这样的故事,如云朋、敏敏……现在是深爱的雨洋。然后,咸柏病得佝偻的身影进入脑海,她顿悟地说:
“二哥和他至爱的妻女分隔两地,都是因为你……”
“可以这么说,就为了非亲非故只是同样姓范的我。”雨洋低声说:“即使二哥一直强调那是时代的悲剧,与我无关,我还是内疚。”
晴铃再也不怪咸柏对她排斥的行为,过去还诗集所受的委屈也一笔勾销了!
“没关系呀,你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就跟着我当台湾人。”她真心护他们,哽咽地说:“你和二哥无法回老家,就把我的家当成你们的家呀!”
“晴铃,我最爱的就是妳那如阳光般纯澈的心,再黑暗的角落都能够照亮。”雨洋再度露出笑容,说:“妳不在乎跟一个来处不明。没有根源的男人吧?”
“就把我当成你的根源、你的来处。”她偎在他怀里说。
“所以,妳明白了吧?妳千万不能无家可归……”雨洋说:“奇#書*網收集整理我是个无父无母的人,深知失根的痛苦,不能让妳也尝到同样的遗憾……不管妳家人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想成一切是以爱为出发点,就能平心静气讲道理,让他们慢慢了解妳了。”
“我现在能接受你的用心和理念了。”她又说:“但还是不安呀,人心一平和,气势不就减弱了?可以应付强大的反对力量吗?”
雨洋沉吟着,突然问:“妳听过印度圣雄甘地的故事吗?”
“听过呀!”晴铃回答。
“甘地面对英国强大的霸权,不用革命流血的方式,而主张不退缩、不反抗、不逃避、不恐惧的精神,他称为理性非暴力的不合作运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