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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担心。
“她是唯一见过嫌犯的人。”阿比塞尔的电眼终于从她身上移开。
“你不是没在荒山野外露宿过,在那种光线下,谁能看清楚谁长什么样子?”西海对她勾勾手指。“娃娃,过来帮我一下。”
平蓝吸吸鼻子,快步走过去,帮忙他把病床升上来。
一次升一吋,让他慢慢调整重心。西海边坐起来,边无声地喃骂着。她知道他一定很痛,可是他连一声抱怨都没有。
可能是吸鼻子的声音太响了?西海终于坐起来之后,指尖温柔地触她鼻头一下。
“布娃娃,妳不会是要哭了吧?”
他的指触很粗糙,因为几乎每根手指上都缠着纱布。平蓝用力把喉间的硬块咽回去,气呼呼地瞪着他。
“什么啊?是被你满身药气熏的!”
看见她又恢复精神,他轻轻一笑,结果害平蓝又差点想掉下眼泪。
他能说话了。
他脱离险境了。
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阿比塞尔静静看他们两人闹了一下,才开口:“许小姐,妳若想起任何的细节,请随时和狱警他们联络。再细微的小事都可以。”
平蓝顿了一顿,一张蒙着黑布的脸孔突然闪过她心头,这次,带着一个更明显的特征。
“有痣!”她突然喊。
两个男人同时看着她。
她努力把那张飘过去的脸孔再抓回来,一点一滴地回忆那半张没被蒙住的脸。
“他的眉心有一颗痣,在这里。”她在自己双眉间点了一下。“天色那么暗,我一开始以为是光影的变化,可是现在想想,那个黑影一直在固定的地方,不管他怎么转换角度都一样,可见应该是一个痣。”
两个男人都皱起眉头。阿比塞尔丢下一句“我先出去一下”,便快速地离开病房。
平蓝松了口气。
终于能帮上一点点忙了,无论这个差点烧死西海的人是谁,她都希望他赶快被抓到,然后被千刀万刚。
“做得好,娃娃。”他轻触了下她粉淡的唇。
平蓝很想把那根手指咬下去,可是他现在已经伤痕累累了,她叹了口气,决定放他一马。
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出声。她情绪还没控制好,而他……她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待双眼一和他的黑眸接轨,发现他正盯着她的粉唇看,眸底的男性兴趣任何人都不会错认。
平蓝又好气又好笑。
“先生,你现在身受重伤,躺在病床上!”她威胁地提醒他。
“所以妳可以任意地宰割我,布娃娃。”他懒洋洋地挑了下唇角。
她瞪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拿这个皮皮的男人怎么办。
如果他是好好的一个人,她就好好地在他身上电两个孔出来,但是欺负躺在病床上的人,胜之不武。
而且,她两个小时之后,就要离开了……
“你知道像阿比塞尔那种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平蓝突兀地说。
“什么?”
“就是他们动不动就会把自己搞得很伟大。”她两手往前胸一盘,坚定地点头。“普通人最大的志愿顶多是当个老师或医生,再没出息一点的当个秘书什么的。但是像阿比塞尔那样的人,随随便便丢出来都是“救国救民”、“推翻暴政”,害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一点生存空间都没有。”
西海低沉地笑了起来。
“就我所知,某人一出手就救了整个拓荒队,好像也蛮伟大的。”
“……都是你,害我也变得伟大起来!”她沮丧起来。“我警告你,我这个人是最怕当伟人的。”
西海仰头大笑,“噢。”肋骨好痛,他嘶牙咧嘴地按住胸侧。
“看,当一个痛了叫痛,饿了叫饿,惨了叫惨的普通人多好?伟人通常不能叫苦叫痛的!”
“没错。”西海长叹一声,心有戚戚焉。“我从没听过阿比塞尔叫苦叫痛,他好像一生下来就是铁打的,坚强得令人发指。”
“还有他老婆,天生热心公益,助人于水火之中。要是我,我一定做不来的。我好逸恶劳又贪生怕死,每个月赚的钱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舍得拿去接济穷人?”
西海完全附和。“哪天要是发了一笔横财,我们想买十万个汉堡活活吃到死,也是自己的事,绝对不会因为没捐给慈善机构而良心不安。”
“而且离家十万里、为爱走天涯是很恐怖的事耶!再怎样还是待在自己的家乡好,日子过不下去了也有爸妈养着。”
“米虫的生涯才是最舒适惬意的。”西海怀念地道。
“还是当普通人好。”
“是。”
两个人深深取得共识。
沉默重新笼罩着病房。
西海看着她,眼底有了解和温柔。
平蓝又想流泪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马尾巴垂到胸前,散出来的发丝盖住一点点脸颊,看起来娇柔又刚强,倔强又脆弱。
“过来。”西海勾了下手指。
平蓝慢慢地走得更近。
西海牵起她的手。那娇小的手掌,只有他的一半大,轻轻一握就能完整包覆。但,现在的他,握不住这只小手。
“蓝蓝?”
这是穆拉图叫她的方式。
她勉强笑了一下,一颗清亮的水珠掉在地上他抬起满是纱布的手,接住另一颗水珠子。
沉默喧闹地在病房内鼓噪,麻麻点点的水珠开始一颗一颗敲在他的手背上,激起无声的浪花。
西海抬指拂过她红通通的鼻头,神色温柔。
“妳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平蓝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捧起他的双颊,重重地吻下去。
他的唇还是一样柔软,这次尝起来多了一点药水的味道。
她的舌主动钻进他的唇内,他扶住她的后脑,欢迎她甜美的入侵。
平蓝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十秒钟,感觉上,彷佛经过了永恒的时间,然后,她退开,再也不看他一眼,直直走出病房外。
第六章
“各位团员,谢谢大家参加今年的“随喜义诊团”,所有的注意事项,在飞机上团长都已经跟大家报告过了;如果还有不懂,大家可以来问我,或者团里有很多团员不是第一次来了,也可以请教他们。”
勒里西斯的“首都国际机场”,十几名团员聚集在大厅上,如山的行李堆在旁边,等着“烽火基金会”的接头人开游览车来接。
“游览车快到了,请大家要上厕所的赶快去,然后回原地集合,不要四处乱逛,谢谢大家配合。”
已任三届团长的王医生拍拍手让大家解散。
“王伯伯,不好意思,我去旁边的邮局窗口寄个东西,马上回来。”人群里一道玲珑的身影立刻抱起脚边的纸箱走过来。
“小蓝,要不要王伯伯帮妳拿?”
“不用不用,箱子并不重,我自己来就行了。”平蓝连忙道。
“我帮妳。”陈俊仁立刻走上前。
现在他已经是正式的住院医生了,今年还特地向医院请假,跟来义诊。
“谢谢你。”既然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平蓝也就不再拒绝。
陈俊仁掂了掂不怎么重的水梨纸箱,“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妳怎么特地跑出国才要寄?”
“我也不晓得。”平蓝扮个鬼脸。“东西是我妈的朋友托我寄的,她有亲人住在勒里西斯。”
印象中,很小的时候她就看过朱妈妈在她家走动了,那时候好像还住在她家隔壁。
后来朱家搬走了,朱妈妈比较少来他们家出入,只是十几年来还是跟她妈妈在同一个道场禅修。她母亲跟朱妈妈一直有联络,感情也都很好。
她还记得,朱妈妈有几个小孩,年纪都比他们家的小孩大很多,其中最漂亮的是一个么女,当时好像在美国留学。平蓝才六、七岁大的时候,偶尔朱姊姊暑假回国,还会过来帮她和弟弟念故事书,他们都超级喜欢这个漂亮又会说故事的大姊姊。
今年出国之前,她妈妈突然抱了一个纸箱回来,说是朱妈妈托她帮忙寄的。
“妳们干嘛不从台湾寄就好?”
“从台湾寄过去要一个星期才会到。妳明天就出门了,到了勒里西斯用他们的国内包裹寄一下,最晚三天就可以到,帮一下忙会怎样?”老妈对她皱眉头。“我今年是要去菲律宾那团!所以只好交托给妳,不然我就自己寄了啊!帮忙一下会怎样?”
“好啦好啦。”既然勒国团的名额是她硬磨老妈让出来给她的,她也不好再说,只好同意了。
陈俊仁陪着她走了一小段了。偏头打量她一下,突然开口说:“小蓝,妳变漂亮了。”
瞧他一副惊讶的样子。
“难道我以前很丑吗?”她啼笑皆非。
陈俊仁想了想。“以前也不是丑,就是感觉还没开窍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他笑道。“现在看起来,比较有女人味了。怎么?学妹谈恋爱了吗?”
陈俊仁并不是第一个说她变了的人。其实平蓝一直没感觉自己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如果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因为某个男人吧。
她知道自己曾说过不想再来了,甚至去年都和西海彻底道别。
但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这一年,她一直觉得不安定。
彷佛心里搁着什么,要吐吐不出来,要咽咽不下去。
西海的身影,太常太常闪进她的心田,甚至干扰了她正常的思路。她常常在工作到一半,陷入沉思,可是等回过神来之后,又发现自己没有想什么,只是在心头对着他的脸发呆而已。
或者和朋友聚餐时,在一团热闹中会突然静下来,一个人在角落感到寂寞。
奇怪的是每年在她生命中占据一个月的旅程,竟然会影响她如此之深。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已经不再习惯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然后渴望起那干燥刮人的风沙。
她和那个印刷厂业务员,当然在她回国不久就吹了。过去一年,也不是没有人向她示好,甚至陈俊仁对她的兴趣,她都感觉得出来,但是就是没动力。
失神的情况越来越常发生,最后,她终于勉强找到一个解答……
因为一切没有一个完整的句点吧!
她虽然嘴上告别了勒国和西海,但心里一直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她依然担心着他。
他还好吗?后来住了多久才出院?有没有什么后遗症?现在又在哪里?
她的心头盈满了那个俊美黝黑危险的男子,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可以如此温柔。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勒国是个遥远的异邦,西海是个她几乎一无所知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个在服刑中的犯人……无论从哪一点来看,她都看不出他们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结果。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必须重拾以往的生活步调才行。
于是,今年,她又来了。
来告别的。
今年,她要彻彻底底在心里做个结束。
“像我们这种宅女不是那么容易销出去的。”她避重就轻地开着玩笑。
“妳今年怎么会来?跟我一样向公司请假吗?”陈俊仁再问。
“我刚离职。”她耸了耸肩。
陈俊仁笑了出来。“怎么每次看到妳都在失业中?”
“台湾正值不景气时期啊,出版界尤其一片惨绿,你又不是不知道。”平蓝做了个鬼脸。
实情是,老板不准她请一个月的假,所以她干脆辞职了。
她不晓得今年还会不会再遇见西海,但是,除非北极熊变黑色,要不然今年再度离奇地和他重逢的机率微乎其微。
勒里西斯并不算小,天底下没有两个人转到哪里都还碰得到头的道理。
即使明白这个道理,她依然微感怅然。
或许,去年的离别,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两个人来到柜台,她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