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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时,昏睡很久的庙爷爷忽然张开眼,当眼帘映入他们两个担忧的脸庞时,已经有心理准备的他叹了口气。
「嘲风。」喉问乾涩疼痛的他沙哑地启口,首先唤著近来总是呆坐在他身畔的嘲风。
嘲风怯怯地将目光挪向他,费力地咽了咽喉际,浑身僵窒紧张地屏息看向他。
「聚散由命……」庙爷爷的目光有些涣散,「这点懂吗?」
「懂……」心跳轰轰如擂鼓的嘲风,竖著耳,想仔仔细细地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可又不愿意将其中的悲意听得太清楚,因此,在他耳畔滑过的每一分音律,都是那么蒙胧,那么遥远。
「照顾她。」庙爷爷将他的掌心拉至喜乐的小手上。
他木然地点著头,「我会的。」
交代完嘲风後,庙爷爷转首看向已经准备接受现实的喜乐心;心恋不舍的双眼滑过她蓄满愁苦的水眸,他贪恋地将她的容颜牢牢记下,而後,以眼神示意著她。
「嘲风,你去打点水来好吗?」看懂暗示的喜乐,抹了抹脸,伸手轻推著身旁的嘲风,我看爷爷好像是渴了。」
「我马上去。」嘲风立即站起身,像是怕会错失什么似地,两脚跑得飞快。
庙爷爷侧首看著嘲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半晌,再不舍地回过脸来牵起她冰凉的小手。
「对於你,我知道我不需多说些什么。你什么都懂,也知道你若是一直因我而伤怀,这只会让我挂念不下。」他深深看向个性坚强的她,对她有著无比的信心。「但他不同,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他只能依赖你这个离他最近的人。」
喜乐紧抿著唇,明白地颔首,身子因忍抑而不停地抖索著。
「多疼他一点。」双目沉重的他,勉力撑持著不合上,用最後一丝力气握紧了喜乐的手向她叮咛。
她狠狠地将眸间的泪压下去,「知道了……」
「爷爷喝水……」小心捧著盛满水的碗,嘲风踩著谨慎的步伐自屋後走来,才走至庙厅裏,他抬起头,迎上了喜乐一串串不停歇的泪珠。
盛载了伤愁的水碗,在他颤抖的双手中当啷坠地,嘲风怔站在原地,怔看著魅紫与暗红的流光,静静晕染在爷爷安详的脸庞上,往外一看,等待在外头的鬼差已不在原位,在窗外,三道身影正朝夕日的方向远去,他想拔腿追上去,更想吞噬了鬼差,把爷爷的魂魄带回病弱的身躯裏,可是只要一想到爷爷必须继续强受著苦痛留在那副身躯裏,他又心软得无法往前挪动步伐。
在晚霞浅浅款款的暮色裏,爷爷离开了。
难以分辨的冷清声韵,在他的心头响了起来,离别的钟,在他心底敲得那么突然,深沉低吟的哀调,像是呜咽,避无可避。
喜乐动作轻缓地松开握著爷爷的手,踩著艰难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呆立的他,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後,她伸出双臂拉下他,让不知所措的他倚靠著她的肩。
「我还没跟他道别……」他怔怔地道。
「他知道你心意的。」她用力拥紧他,用温暖的体温融入他一身的颤抖中。
她的泪水悄然滴落在他的脸上,犹带著温温热意的泪,顺著他的颊一路缓缓滑落,滑至他抖索的下颔,滑过他哽涩得难以吞咽的喉际,再渗进他的衣领,一种寒冷沁透至他的肤裏,凝冻住他的呼吸、摆弄著他的心情,他僵立在原地,怎么也无法动弹。
眼眶有股灼烫的热意,湿意冒涌,他伸手一抹,是泪,他一言不发地看著莹莹停留在指梢的泪,一时之间,思潮起伏。
原来这就是别离。
伴著即将来临的浓浓夜色,阴间派来的鬼差带著爷爷离开上路了,他也曾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离开,在那夜,他跃下了庙檐,离开了他固守的本位,但他的离开究竟是对是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以前都是他一味地给,人们毫无感谢之心一直地受,就是从来没有人给过他半分,因此,他渴望脱离束缚,坚持去得到他想得到的自由,自来到人间後,他从不认为顺从自己的心意有什么错,可是现在,他却开始怀疑了起来。
若是时光能倒流,他仍是檐上兽,那么爷爷是否会因他无远弗届的神力而不受病厄侵扰?他的一点小小心愿,是否就如同轩辕岳所说的,是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
沉沦的夕照没有给他答案,已凉的泪水洗过他的面颊,不肯告诉他,该怎么把这份苦涩的悲伤咽下喉际。
第七章
就著庙外月色清冷的光影,喜乐在神案前摸索到了火摺子,使劲吹出星火後,点亮了一根白烛,让黑暗的室内再次莹亮了起来,但在寂静的庙内,她再次找不到嘲风的身影。
爷爷已经走了好些天了,这些日子下来,白日裏,在街坊邻居的协助下,嘲风与她一同料理著爷爷的後事,但入了夜,嘲风不似以往会安分地留在庙内,每每她在夜半醒来时,在庙内总寻不到他相伴的身影。
小心地将烛火移至孝纸扎的灯笼裏後,身心皆疲惫的她,蹒跚地拖著两脚定到外头,抬首看向庙檐,再一次在月下看见蹲在檐上不动的他。沁凉的夜风吹掀起她的发,在横飞的发丝中,她依稀看清了那张远眺的脸庞。
那是张自责的脸庞,自责自己竟无法阻止病魔夺走爷爷生命的脸庞。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知道,在他那双盛满孤寂的眼睛裏,包含了多少对自己的责难。在爷爷走後,来帮忙的街坊要他跟著张罗丧事所需,他便照著指示去做;他人教他念佛号法号,他便跟著念;他人教他要跪在灵前守孝焚香,他不发一言地照办;他什么都照做、什么都不过问,好似在他胸坎裏那颗天真好奇的心,已经随著爷爷一块入了土。
这不是她所知道的嘲风,在她的记忆裏,他合该是好奇与无忧的,他只需跟在她的身後随著她为每日三餐而忙碌,他只需开心地沉醉在书本裏抚掌大笑,可是自从她与爷爷教会他太多人间之事後,嘲风逐渐变了,他变得懂事,学会了品尝喜怒哀乐,而这样,到底是好或不好?不知为什么,她好想念以前那只似懂非懂的瑞兽,她想念每当她一回头,总可以见到那张像是朗朗晴苍的灿烂笑颜。
熟练地在檐角架上木梯後,喜乐将灯笼插在腰际,小心地攀爬上庙顶,走在庙顶上,灯笼的莹莹白光一级一级地照亮了屋顶的脊骨,在走至嘲风的身旁後,她将灯笼搁在身旁,与他一同仰首看著急切的流风吹散了天顶的淡云,转眼间,大地在月色下丝丝明亮了起来。
就著远处近处的月光和烛影,一语不发静看著他的喜乐,怱地觉得他的身影很渺小,不再似记忆中的高大魁伟,在他看似坚强的外表下,藏在他胸膛裏的那颗心,其实也是血肉造的。
凉风顺著树梢的嫩叶滑行而过,凝视著远方的嘲风动了动,两手摸索著身旁的她,在摸著她後,他蜷缩著身子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我好像病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哪不舒服?」喜乐调整好他的躺姿,双手抚顺著他被风吹散的发。
「心头闷闷的。」他一手抚著胸坎,原本飒朗的两眉深深紧锁。「每次一想到爷爷,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傻瓜,那是因为你难过呀。」她指尖不舍的抚上他纠缠的眉,一手来到他的身後,一下又一下地拍抚著他,「因为你为了爷爷而伤心。」
在她拍抚的温柔节律中,嘲风茫然地看著自枕在她膝上看出去的月景。
来到人间这么久,他首次明白了何谓伤心。头一回,他觉得月下的景物是如此地孤寂,而他的思念,像一艘靠不著岸的小舟,日日飘荡在追念的湖泊裏,在连绵不断的水波间,寻觅著从前的往事。
今夜在檐上待了那么久後,再次放眼看去的人间,已不是初时的模样。
它不再是他眼中的瑰丽多彩,倒像是来帮忙的大娘、大婶手中扎的纸白莲那般地苍白,就连爱笑的喜乐脸上也失去了笑容,突来的改变让他无所适从,因此,他试著再次弯膝屈著身子,用他与生俱来的神力守卫著眼前所看见的每一寸风光,但,即使他跃上了同样的地方,姿态如旧,他却再也变不回原来的嘲风兽,他的心湖再也不能不动如山。
「我若是能早一点找出爷爷的病因就好了。」黯然的低语自他的口中逸出,不留神听,恐就将被吹散在夜风裏。然而喜乐却听得一清二楚,「嘲风……」
他兀自将责任揽至身上,「倘若我没有离开我的位置,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而爷爷也不会离我们而去。」
「这不是你的错。」她推他坐正,两手捧著他的脸庞向他解释,「爷爷老了,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间有的常态,那不是你能阻止的。」
莹白的灯笼火光熠熠闪烁,映亮了他们苍白的脸庞,嘲风望著她的眸子许久,倾身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伸手环抱住她一身的温馨。
他把声音埋在她的发间,「我想念爷爷。」
「我也是。」喜乐知解地拥著他,指尖'奇+书+网'滑进他浓密的发裏。夜风很凉淡,喜乐的体温很温暖,但,似乎太过温暖了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嘲风,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解地看著她过於憔悴的神色。
「走吧,咱们下去。」当他的目光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移时,喜乐赶在他看出什么端倪前,伸出手想拉他起身。
由於风势稍大,缝蜷而来的风儿掀开了她的衣袖,双眼锐利夜可视物的嘲风,瞬间即捕捉到了那份令他感到不安的源头,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动作飞快地挽高她的衣袖。
他顿时惊声抽气,「喜乐……」
她缩著手想遮掩,但他更快,拉著她的手臂移向灯笼的光芒,在烛下仔细地看清了她臂上数点令他眼熟又心惊的红斑。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嘲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音调裏弥漫的恐慌,令他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无奈地看著他眼底的惶惶不安,喜乐垂下眼睫,「有一阵子了。」
他紧张地拉过她另一臂,在挽高了隐瞒事实的衣袖时,同样地找著了他不愿意相信的红斑,他怔怔地松开她的乎,颓然坐在檐上呆望著她。
她也病了,而且,是和爷爷同样的病。
很想安慰他的喜乐,困难地张开嘴,可是却想不出任何可哄他心安的辞句。
「我一直很想告诉你的,但我找不到机会向你说。」本来她是想和他好好谈谈的,在忙完了爷爷的事後,这几日来,她夜夜翻来覆去就是在考虑该怎么安顿他。
「不会的……」嘲风抗拒地朝她摇首,两手紧握住她的双肩,「你不会有事的。」
「嘲风……」没料到他会这么难以接受,她哽著嗓唤他,试著想让他平静下来。
他用力地掩住耳,「什么都不要说,我一个字也不要听!」
「别这样……」喜乐试著拉下他的手,却见他在急促的喘息过後,眼中焕起一抹异样的光柔,抬起头炯炯地直视她的眼眸。
他急切地将她搂进怀裏,低声地在她耳边抚慰,「明日起你就留在庙裏好好养病,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她张大了两眼,裏头像是装载了满满的意外。原本想对他交代许多想好的计画的她,霎时沉默了,她没想到是他先倒过头来安慰她,更没想到他害怕失去的恐惧竟是这样深。
她闭上眼,将面颊偎向他的颈项,「我很想照你的话欺骗你。」
「那就骗我啊。」将她抱个满怀的嘲风渴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