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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我一早就到了犴璃书社准备消磨半天,陈松、顾铁龄两个自然如影相随。
才上了楼,就听见有人嘻笑,抬眼望去,原来是认识了一年多的彭舆昊。只听他声音清朗,戏谑道:“你那王爷总算肯放你出来了!”
我只笑不语,瞟了陈、顾二人一眼,见他们脸色十分难看。
彭舆昊伸出只手给我,我不动声色打开,说道:“你又胡闹了,今日不比往时,本少爷有两个护法跟着,你再作怪,我可保不了你!”
陈、顾两人脸上更是青白不定。
我见笑话闹得差不多,便问彭舆昊:“你怎么也在,是刻意等我呢,还是偶然至此?”
“不如说你我有缘,刻意不刻意总能遇上。”
这个人说话总是口无遮掩,虽然也算是官宦子弟,却没有半点架子,为人更有些不入纲常的遗古风范,这可能也是我们交好的缘故吧。
我认识的人虽然不少,但深交的却没有几个,寻根问由,还是我自知身份特别,别人虽然以礼相待,但心里多不免要煞我三分尊严,偶有分外热情的,也是趋炎附势之辈,叫我反感。故而我也从不主动同人交往,若有不羁于世俗的反而能相处得融洽,这个彭舆昊便是合了我这份习气。
见我并不搭话,彭舆昊又凑上来,在我耳边说道:“前些日子,偶然遇到了一部叫‘绥龙传’的古籍,写的尽是些不役于世俗的豪迈文章,又颇有些上古文风,本来想买了送你看,谁知让别人抢在了前头。”
我悠然一笑,说道:“罢了,这世上的好书多的是,不差这一部。”再一转身,只见陈、顾两人眉头都拧在一处。
彭舆昊也不理他们,撇撇嘴说道:“你知道是谁抢了那书吗?”
“我如何知道。”我一边说一边绕开他,向书架走去。
彭舆昊一把拉住我。
我看他一眼,因为从不喜欢和人过分亲近,所以对于别人的触碰总是尽量躲闪,而此时又碍着陈、顾两人在,更是不敢随便。
彭舆昊自知犯了我的忌讳,悻悻放开手,说道:“我指给你看一个人。”他说着眼神已经飞到了对面阁楼的雅间里。
我循着望去,只见里面坐了个人,貌似十分清俊,衣装打扮也是贵而不奢,骄凛过人,只是举止间一股子寒气让人不敢多看。
“这是谁?”我忍不住问,风月场上阅人无数,那人不类凡俗的气质还是逃不过我的嗅觉。
“你猜猜?”彭舆昊倒跟我卖起了官司。
我冷哼一声就要离开,只是霎时间,对面的人居然抬起头向我看来,一张俊逸的脸冰雕般冷决,目光更有如寒剑直逼人心脉。我倒吸口气,尽量装作无畏地转身去了。
只是接连走了十几步心里依旧慌然不定,幸而彭舆昊追上来打岔,才让我略微缓和些。
“告诉你也无妨,那人就是蛰居多年的唯铭王爷千云淇,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他经常来此,一坐就是一天,只是谁都不理,看到喜欢的书就买去……”
竟然是他。我心下一怔,忍不住想起前朝的事来。
据说这位唯铭王爷是先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只是从小性情孤僻,不爱与人接触。后来先王一度有意传王位于他,哪知他不但不领情,反而自卸皇藉,甘为庶民。后来终究在皇宫外立了门户,却还是一样,十分清寡,再后来,有关这位王爷的消息越来越少,皇朝上下竟像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位王子似的。
“真说起来,他和你那位均赫王爷还是异母的弟兄呢。”
听着彭舆昊不无感叹的话,我赶忙拉回思绪,不耐烦地说道:“舆昊,你什么时候成了‘消息团’的了,人家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
“我是气不过!”彭舆昊登时恼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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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然笑笑,看他的样子,哪像真的气不过,八成是被这位冷性子的王爷吸引住了,又嘴硬不愿承认。
彭舆昊见我如此,更加着恼,话也不说,扭头便走。
我上前拦住他,说道:“瞧你,还是这么面皮薄,我想个法子,逗逗那个唯铭王爷,你看如何?”
“你还真是……”话没说完,他就发现自己兴奋的样子失态了,赶忙噤了声,凑到我面前,问道:“你说,怎么个逗法?”
我伏在彭舆昊耳边如此这般了片刻,便笑着走向对面的阁楼,彭舆昊傻了一下突然拉住我,我安抚他道:“放心。”然后轻飘飘地度过去了。
走进那雅间,发现里面竟然只有千云淇一个人,我也不看他,只向靠墙的书柜走去,自知道陈、顾二人就跟在后面,还没等他们跟上来,我已经倒在他脚边大叫了一声“救命”。
千云淇一惊回头看我,我捂住胸口颤颤向他伸出手去,他犹豫片刻,果然过来扶我。
此时,陈松、顾铁龄已经闻声赶到,我一脸痛苦地望向他俩,眼中只写了“快救我”几个字,陈、顾二人自然上当,不等千云淇碰到我,就动起手来。
我装作疼痛难耐的样子伏在地上,其实早笑得肚子打颤,过了许久,看他们双方难分胜负,才终于“断然”喝道:“陈松!顾铁龄!还不快给我住手!别错伤了好人!”
陈、顾二人闻言立刻收了手,那人也不恋战,只是回头瞥我一眼,竟恨的像要杀人一般。
我在陈、顾二人搀扶下慢慢起身,略施了个礼,面带难色道:“实在失礼了,在下一时犯了心疾,未曾及时制止随从冒犯,还望兄台见谅。”
千云淇也不说话,笃自转身就要离去,还未等他走到楼下,只觉一阵寒风掠着头冠而去,我身子一仰,一头乌发就这样垂落下来。
陈、顾二人吓得忘了追究刚才的事,忙扶住我问:“七少爷,没事吧?”
我看看地上,竟有半缕青丝断落,心中一紧,但还是镇定地说:“没事,快帮我把头发梳起来!”
陈、顾二人自知上了我的当,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帮我打理一番,总算又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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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着刚才的事,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而后下意识地,竟在地上寻着一张书简,仔细一看,果然用行书写着个凌厉的“淇”字,于是了然收起,又去的事了。
回到王府,陈松、顾铁龄虽然知道我是使诈,但依旧不敢大意,又请了那个寇大夫来诊断。任我发脾气还是百般刁难,这两个人竞然一口一个“七少爷别让我们为难”,硬是让那个迂腐之极的老医奴消耗了我半个多时辰。
我心里窝火,一整天都不理他俩,惹得芫儿、谷庆两个暗中发笑。
他们又以身体欠佳为由把我按在王府中两三天,才终于霍然大释。我这下幡然明白了,天底下不光是小人得罪不得,就是外表忠厚的老实人也是不能轻易招惹。
七月初三,东市开了书集,又有几个京城才俊汇聚倾雨楼。我虽不爱与那些贵胄子弟厮混,却很爱倾雨楼老板娘杜倾雨私藏的几盆紫晶竹。
我与杜倾雨只有半面之交,但她也发了帖子给我,邀相聚赏,于是我便欣然前往。
陈松、顾铁龄两个人依旧跟着我,只是我有意装扮得十分低调。毕竟,隐隐约约,我已听到些风言,病中的那一个月,关于我和千云戈的故事早被传的街知巷闻、面目全非,我还是不想太过麻烦。
一早到了,我却不急着上倾雨楼,反而在倾雨楼对面的白褚坞捡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自斟自饮间,倾雨楼的人越聚越多,望着钗环玉带玲珑作响,脂露香华妩媚颜色,往来中更有多少人情世态交叠上演,我竟然在茶盏的苦味中醉了。
怪年华无情吗?那也是我曾经有过的生活,虽然总是不屑一提,但活生生的,纵容着多少血脉喷张的望,一辈子,怎能说割舍就割舍?
于是,黯然地垂下一颗泪来,没在茶盏中,而茶,依旧是苦的。
终于,杜倾雨巧笑倩兮,挪着莲步捧出了难得一见的紫晶竹,众人顿时敛住声息——不仅为那华晔冷魅的紫晶竹,也为捧竹人出水莲般的空灵与动人。
我淡然一笑,望了一眼,知道足以。
果然,还未等我移步到白褚坞的云梯口,对面的倾雨楼已经爆发阵阵叫好,我摇着头,快步下去。
突然一个人迎面上来,与我狠狠相撞,我惊呼着倾身,险些失足,慌乱中那人的大手把我的腕子一提,我打个转,就落在了结实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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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要恼,待我怒目而视,却愣住了,抱住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我在犴璃书社得罪的唯铭王爷千云淇。
他的脸色依旧冷决,只是多了丝寻味。
我怔了片刻,发现颇为失态,忙说道:“抱着我不累吗?”
千云淇既不说话也不放我下来。
这时陈松和顾铁龄赶到,见到千云淇这样待我,口气已经不好:“登徒子,还不把我们家少爷放下!”
千云淇默然回头看了陈、顾二人一眼,这才放我下来。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我脚下一个不稳妥又打起晃,千云淇擒着我的腕子一拽,我虽然立住,却更贴进他腰侧。
我慕然看着他,心中一片凌乱。
直到他大步上了楼,在云梯扶手边停下,似有似无地冷哼一声,我这才收回神来。细想刚才那一连串动作,终于了然地笑了。
不理陈、顾二人的询问,我转身要下楼,却又腾然回去。
见千云淇已在紧里面的桌子旁坐下,我悠然走过去,从袖里翻出他上回留下的书简,温言道:“兄台,你落了东西。”说着便把书简放下。
千云淇看也不看,毫无声色地说道:“别人碰过的东西,我不要。”
“哦?”我眉一敛,故意脱长声音:“那你不是要削骨剜肉了?”
千云淇一记冷眼瞥来。
我好笑地弄着衣袖:“刚才兄台那么热情,全身上下都让我碰过了,这可如何是好……”
“嘭”的一声,那花梨木桌已断了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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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松、顾铁龄赶忙上来护住我。
我心里虽然早抖的厉害,却还是抬头对上了千云淇蕴怒的眼,努力撩拨出浓重的挑衅来,终于,四目焦灼着,我扭头离去了。
出了白褚坞,我大喘了几口气,又要抬步而去之时,突然身后传来娇柔的一声:“七少爷,请留步!”
回过身,诧了一刻,竞是刚才倾雨楼中的璧人,于是恭然道:“杜姑娘叫我,有什么事吗?”
杜倾雨仪态大方,全然不见普通闺阁女子的羞怯,让我心中不由得敬叹。
“久仰七少爷大名,倾雨想请七少爷为倾雨楼的座上客,不知七少爷可否赏光?”杜倾雨说的恳切,本来不想再多耽搁,现下却有些犹豫。
见我面有难色,杜倾雨倒不勉强,莞而一笑,又说道:“七少爷既然不方便,倾雨就不强求了。只是日后七少爷闲了,请务必来弊处坐坐,也好让倾雨聊表崇敬之心。”
“杜姑娘哪里话,蒙姑娘器重,在下实在惶恐,今日既有缘相遇,自然不能错过。杜姑娘请前面带路!”美人如斯,我又如何拒绝?罢了,索性“沉迷美色”一回。
听我这样说,杜倾雨却不动,眼中流波一转,生出无限情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