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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论——他猜想他们肯定在议论此事。马宏楠“嗯哼,哼嗯”了两下,两眼转动着什么也没说。他想:“是谁写的告状信呢?除了周民科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给自己打电话的是谁?”猛然,他从科里同志的眼神中看到人们似乎认为此事与他有关。难怪他在上楼时就有人用怪怪的眼光看着他。想到此,他坐在那儿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就起身走到楼道吸起烟来。在他朝出走时,科里两三个年龄稍大的女同志盯着他并用手指着他的后背,其神态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但嘴上却不说出来。他吸着烟无意识地来到了别的办公室,人家一看见他来了,立时停了议论并稀奇地盯着他看,目光中流露出的含义令人难以捉摸。他去了好几个办公室都是类似的情况,他不觉暗自好笑,回自己的办公室时在楼道碰上一两个副厂长,他们竟热情地向他打起招呼来,更使他觉得不可思议。
马宏楠在等待着,等着省厅的工作组找他谈话,但一直等到下午下班也没人找他。他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骑上摩托车直奔程立业的家,但程立业不在。他就打了个传呼,让程立业快点回来,有要事相商。
当马宏楠情不自禁地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口气将单位的情况告诉程立业后,他满以为程立业和他一样高兴说几句他爱听的话,可程立业的反应和表情令他大失所望。程立业双眼盯着门外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马宏楠点了支烟边吸边打量着他眼前这个多年的好友——他的脑袋极大,但却方方正正,总是留着寸发,密而黑亮的头发直直地竖着,给人以精干和威严之感;他的眼睛不大,且是单眼皮,但却炯炯有神,不论把目光投射到什么地方,都有一股穿透力,让人望而生畏;他的骨骼粗壮,因而显得高而不挑,胖而不肥,经常着一身西装,但不系领带,庄重而潇洒;双唇很有轮廓且线条分明,牙齿白而整齐,从不大的嘴里滚出的话语字重词刺,先声夺人;经常几个小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种稳而不动的坐功马宏楠望尘莫及且深为佩服。他形容程立业长时间坐着不动是老虎屁股还擦着粘合剂,形容自己板凳还坐不热就乱动一通是猴沟子还抹着润滑油。马宏楠把目光从程立业身上移开,站起来又坐下,刚坐下又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又坐下。在他点第二支烟时,程立业转过身面向他说:“我的马科长,这状肯定是你们那个周厂长告的,可能还有其他人参与。如果是署名告状,人家上边很可能不找你谈话;如果是匿名告状,找不找你谈话就很难说了。现在是除了告状的人以外,你们单位的其他人都认为是你告的状,所以我建议你最近几天在单位什么也别说。你不是爱看书吗?这几天你上班时就好好看书算了。”
马宏楠拍了拍自己的前额,极不自然地笑了下说:“我倒不在乎这些,不吃软柿心不凉,咱没干那事,随便别人怎么猜、怎么想、怎么看、怎么议论去。我想的是上边真的能够查出什么问题来,把贾厂长给免了,干脆抓了判了才好!”
“我认为不可能。告来告去只能熟熟贾厂长的皮,说不定贾厂长借此机会和上边的关系越搞越好,朋友越交越多。”程立业显得胸有成竹,非常自信。
“照你说,就没世事了?”马宏楠的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
“你别激动,此类事我见的多了,这几年咱们村告我的人还少?顶个屁用!”
“那是你没有问题。”
“你们贾厂长有什么问题?男女关系?现在的人对两性关系早已不像前多年那样敏感,相当一部分人对性抱着宽容和默许的态度。对一个单位的领导而言,生活作风问题根本不算啥。”程立业目视着马宏楠,意思是这些你应该懂。
“他贾送欢和财务科的女科长以及供应科的刘科长狼狈为奸,做假账、吃回扣、以次充好,经济上的问题大着哩!”马宏楠说着就站了起来。
“谁会提供证据?在进购原材料上有没有卖方厂家或个人站出来作证?再说,上边对底下告状这类事见得多了,往往认为告状者是被领导得罪了的人,要么就是对领导有意见的人。何况省厅启用一个人当厂长,不可能凭着几个人的告状信很快又将这个人免了,上边多多少少还有保护的意思,更不用说工作组成员各有各的想法。你们贾厂长自有他的一套处理办法,尽极招待自不必说,走时每人再送上一份纪念品,皆大欢喜。工作组的成员回到省厅后能不捡好的说?”程立业喝了口茶接着说:“告状纯粹是屁都不顶!”
“如此而论,把那些贪官污吏就没法了?”
“有!除非当事人去检举,让检察院最好是让高规格或上一级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去查。如此查一个,倒一个。问题是当事人都是既得利益者,不同程度地都得到了好处,而且继续在得好处,既得利益者和仍在得利者可能去检举吗?”
程立业说得马宏楠哑口无言。
沉默了好一会,马宏楠才开口说:“你怎么越来越神了?在这些方面我差你太远了。”
程立业笑了笑说:“经得多了自然就老练了。怎么,你推荐给我让我看的那些书你自己没读?”
“你读的书少但却能活学活用,我读的书多但越读越死。这就是我不如你的地方。”马宏楠坦诚地自我剖析道。
“其实你很聪明,只是让你们贾厂长把你气糊涂了。近几个月来,你一直在钻牛角尖,事情已过去这么久了你应该调整心态才对。往后,贾厂长会比现在更加另眼相看你,你也不要抱任何幻想了。我上次给你说洗煤厂入股的事你再考虑考虑,你的好多同学不是在县上的各部门都混的不错吗?我建议你最好是停薪留职,趁此机会抓一下经济建设,等将来新上任的厂长到了,塞给他三两万元蹬开明说,机会还有的是。我的马科长,振作起来!走,今晚进城,我请客。”
马宏楠婉拒了好友的盛意,回到家中把单位的事说给妻子后,妻说:“不管别人怎么样,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当不当科长我照样对你好,咱过咱的平安日子就挺好的。平时节省点,只要将来娃考上大学能够供得起就行。”马宏楠听了后低头不语,鼻孔阵阵发酸。
第二天上班后,马宏楠感到整个单位笼罩着一种神秘又严肃的气氛。各类心态挂在每个人的脸上:有焦急的,有恼火的,有气愤的,有惶恐的,有紧张的,有激动的,有兴奋的,有茫然的,有无奈的,有漠然的,有嘲弄的,有讥讽的……人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各种猜疑和小道消息不径而走。在按部就班中生活习惯了的人们一遇到异常就格外地亢奋和活跃;在文化和精神生活贫乏的单位人们一旦有了新的话题就尽可能地发挥和想像。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说来话去的,既满足了各自的好奇心理,又丰富了自己的精神生活。单位的纪检委、监察室、政治处和秘书处的负责人或同时或轮流进出于贾送欢的办公室。这些在政治上和人事上油得不能再油的油子们深深地懂得只有保住贾送欢,才会保住他们自己的既得利益和位子;一旦贾送欢倒台,他们将会朝不保夕;只要贾送欢一日大权在握,他们就会幸福二十四小时。这些科长和主任们纷纷向贾送欢表示自己的忠心:有信誓旦旦的,有袒露心迹的;有的怒骂告状者,有的愤而要找工作组;有的句句都道贾送欢是好领导,有的列出贾送欢的条条政绩;最后,他们都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似地俯首低声对贾送欢说:“可能是谁、谁、谁、某、某、某写的材料告的状。”贾送欢脸上总是挂着道具似地笑容,客气地给每个来者让座倒茶,特意拿出抽屈里的中档香烟招待大家。他为什么不拿出高档香烟来呢?贾送欢自有他的用意。搁给平常,来到他办公室的本单位中层领导,除了财务科的赵科长和供应科的刘科长以外,其他的总是诚惶诚恐地站在那儿给他递烟点火,贾送欢想理不想理的,一副皇上派头,桌子上扔着的高档香烟一次也没递让过给他手下的奴才们。但这次不同,他既要笼络人心,又要显示出自己的廉洁,就很有用心地用中档香烟来招待大家了。
整个单位的环境卫生几乎天天在搞,政治处的同志深入到各个车间诱导式地做倾向性的工作。标语、板报、专栏内容都换成了有关欢迎上级领导来我厂检查指导工作等字样;墙壁上挂着的各种规章制度和岗位责任制以及操作规程凡有短缺破损的一律换新补齐;墙壁上贴着的各种学习心得和工作计划之类的专栏,一律撕了重搞,具体要求是贴高一点,让人站在那儿够不着用手去翻,封面是统一的格式,并且要用白线绳固定住,至于里边有没有内容,先不要去管,等应付完检查再说。白天,一溜烟的高档小车穿梭于厂部办公楼与各车间和各分厂,由贾送欢和其他厂领导陪同工作组到处检查指导;晚上,工作组被安排在城里最高规格的三星级酒店里,桌上摆满了各种反季水果和高档酒水;饭时,顿顿都由贾送欢陪餐,坐在三星级酒店最豪华的餐厅包房里,贾送欢笑容可掬毕恭毕敬地向工作组的每个成员敬酒。如此这般,三天过后,工作组负责人提出要查看群众反映强烈的财务供应账时,贾送欢忙不迭地说:“不急,不急。账本在那儿搁着,随时都可查看。你们平日里在喧哗的省城忙于工作,难得到这清净的小地方来,明天到处转转,这儿还有几处风景和古迹颇值一游,完了再查账不迟。”当晚,由贾送欢一手安排,将工作组成员分开来背对背地享受三星级酒店的一条龙服务。他还想从黄河对岸的山西省城调几个小姐过来专门伺候省厅工作组成员,随即又改变了个想法,心里默默道:“不管那儿的小姐都一个样,罢、罢、罢!等省厅工作组的成员回省城后,自己专程去趟省城,那时好好犒劳他们也不迟。”
贾送欢支走了单位其他的陪同人员和跑腿的,一个人坐在酒店的客房里独思静想。在他看来,这次告状的主谋肯定是周民科,其骨干和死党还有谁呢?他在省厅的眼线将告状材料复印好后,他立即派心腹将材料取回。由于材料是打印的,所以无法从笔迹字体上判断是谁写的。从内容上来看,除了指控他和供应科及财务科共同犯罪没有真凭实据以外,其他的说得有眉有眼,特别是告发他在生活作风方面的语句和用词恶毒而不堪入目。“马宏楠会不会参与呢?”贾送欢心里这样想着,摇了摇头,点了支烟又摇了摇头,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心想:“不会吧?难说?尽管马宏楠心地善良,但毕竟因没有得到重用而对自己有意见甚至怀恨在心。但从材料的写作风格上看不像是出自马宏楠之手。”贾送欢不断地摇头,思绪繁乱。说心里话,贾送欢很欣赏马宏楠的才华,但自从他当上了单位的一把手,他总感觉到马宏楠在有意疏远自己,不像以前那样亲近,逢年过节也不到自己家里来坐;可恨的是马宏楠竟和自己的死对头周民科一派关系暖昧,加之许多人在自己面前说起马宏楠的种种不是,贾送欢免去马宏楠的基建科长一职,本意是给马宏楠一点颜色看,让马宏楠改改自己恃才傲物的脾性,旗帜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