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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大潭。”她实话实说。
“怎么你一个人?又没车子,搭车去多不方便。以初呢?”
“他……在忙。”
“这样啊?上车吧,我送你去。”
章筠喜出望外,松了一口气,于婷由里面伸手为她打开驾驶座旁的客座车门。
“谢谢。”章筠高兴的上车。
“把门关上,恩慈。”见她任车门开着,于婷说。
“哦。关门。”章筠转头对车门说。
于婷看迷糊了。“你叫谁关门?”
章筠大笑。拍一下前额。“对不起,我忘了你们这儿是不一样的。”她伸手关上门。将车掉个头,于婷驶下车道,到路口右转,上山而去。
“你想回去看你妈妈是吗?昨天没回去?”
章筠讶异地张大了眼睛。“妈妈?我母亲已经……”她住了口,恍悟于婷问的是恩慈的母亲。
她沮丧地靠向椅背,昨晚费了半天唇舌,结果是毫无结果。不过至少她晓得以初的固执基因来自何处了。
“她已经知道你回来了吗?”于婷振奋的说,镜片上闪着眸中的光芒。“她怎么说?她见到你……如何反应?”
章筠不禁哑口无言。她现在了解不论她如何说明、解释都没有用。她忖度着什么才是对付顽固不通最好的方法。她赞成那句“以不变应万变”的古老格言,那么,或许她也可以以“万变”应这些人顽固的“不变”吧?
“她很冷静。”章筠形容着她的护士母亲。不过她不偏不倚地凑巧说的也符合恩慈母亲的性情。“我母亲有那种屋子倒塌了,她也还是不慌不忙由门出来的温和个性。但是她的冷静工夫是一流的。”
“嗯,亲家母给我的印象始终没变。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瘦瘦弱弱的,居然一点没事的挺过来了。”
“要发生在我们家啊,早就世界大乱了!”
突然从后座冒出来的声音,把章筠和于婷吓了一跳。
于婷赶忙抓紧扭了一下方向盘。“以欣!你这个疯丫头,你几时躲到我车上的?”
“哈哈。天机不可泄漏。嗨,”她的头伸到驾驶座和客座中间,看着章筠。“我该怎么叫你啊?”
“当然还是叫大嫂,没规没矩的。”于婷责道。
纠正没用,说明亦无效,章筠说:“随便。”她打量以欣的花衬衫和米色吊带裤。“你很漂亮。”
“谢谢。”以欣也在打量她。“现在我肯定你不是鬼了。”
“以欣!”她母亲扭头瞪她一眼。
“是真的嘛。鬼哪有大白天出来的?”以欣辩道:“她还面色红润呢,一点也没阴森森的鬼相。”
“以欣!”
章筠并不在意。“我本来就不是鬼。”
“以欣,你下次再这么偷偷摸摸,我要处罚你的啊。”
“我敢说这车上偷偷摸摸的不止我一个。你是偷溜出来的,我大哥不知道吧?”
章筠有点困窘的清清喉咙。“我若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同意。”
“以初在家?他没去上班?”于婷很诧异。
“我出来的时候,他在做早餐。”
“恩慈,你会把他急死了。”于婷拿起车上的手提电话,很快就拨通了。“以初,你正在着急吧?别担心,恩慈在我车上……我要去你家时碰到她,她说要回去大潭……啊?”她看章筠一眼。
章筠不自在地把目光转向车外。
“……好、好,别急,以初,我们这就回去。”
“回去?妈,别扫兴嘛。”
以欣的央求令章筠满怀希望地转过头望向于婷。
“你大哥急得要命。恩慈。下次别不吭声出门。你以前不会这样嘛。你该知道以初会多么担心。”
章筠张开口,不确定要如何称呼以初的母亲。“……请你们了解,我必须回去。”
“要回去看你妈也不急在一时,可以叫以初开车陪你呀。”
“我想她说的是要回去二三○○年,妈。”
于婷瞪以欣一眼,但章筠立刻点头。
“我不是凌恩慈,请你相信我。”
“你不能像这样离开以初,恩慈。我可还有另一个儿子,你就只有一个好丈夫啊。”
“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不是恩慈。”
“你在那边结过婚吗?”以欣问。
“没有。”
于婷吐一口气。“乖,恩慈,你一向很听话的呀。以初这么爱你,你们那么恩爱,你忍心他为你而死一次吗?”
“我……”
“你既然舍不下他,回来了,就多待一阵子,再……陪陪他,恩慈。”于婷忽然哽咽了。“这段日子,自你走后,他活着等于没活着。我昨晚才知道,在他心里你不但没死,你随时有可能回来。要不是这点信念和希望支持着他,他恐怕早跟着你走了。”
她在一处空地掉转车头时,章筠不解地想着,她究竟把她当作活着回到以初身边的凌恩慈,还是凌恩慈的魂兮归来?她两者都不是啊。
“我不能留下,我的病人需要我,我的工作……”
“病人?”以欣的兴趣又挑了上来。“什么病人?”
“我是医生。事实上今天就有个病人要开刀,下午我还要出席一个很重要的医学会议。”
“听起来,你那边的生活和我们这边差不多嘛,我爸也一天到晚有开不完的重要会议。”
“以欣,你闭上嘴巴行吗?”
“慢着,我想起来了,妈,你记不记得,恩慈多怕去医院?她那么大了,打针还吓得脸色发白,有一次上吐下泻,护士给她打针,她被那支大针管吓昏了。”
章筠真高兴她总算有了个支持者。
于婷却不为所动。“她受伤后在医院躺了那么久,都习惯了。”
“真好笑,在医院躺一躺就可以变成医生,那我也去……”母亲一记严厉的眼光令以欣住了口。
回到那栋美丽的巨宅,以初焦虑地等在大门口。车才停下,他便赶过来开车门。章筠还未站稳,已被拥进他的双臂。他的身体颤抖得那么厉害,她再度为发自他身体内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紧紧裹住,她的心融化了。轻叹一声,她回拥住他。
“恩慈……恩慈……”他捧住她的脸。“答应我,恩慈,再不要不告而别。你要去哪里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她能说什么呢?她点点头。
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漾开,舞动在他眼中的光彩令她心旌一阵荡漾,她什么也没有真的允诺,他却那么快乐,章筠越发坚定了务必尽早离开的意志,待得越久,她怕她将无法令自己自这个男人身边走开。
※※※
轻轻关上门,以初强迫自己由主人房门口离开。她睡得很熟,像个无邪的天使,像恩慈睡着的样子。
她怎能不是恩慈呢?
进入他暂时和妻子分床而栖身的客房,以初由衣橱上层拿下一个上了锁的红本小盒。
这是他和恩慈去峇里岛时买的。他打开它,拿起他早上把她的衣裤放进洗衣机前,从她衬衫口袋和裤子口袋找出来一张磁片小卡片,像是出入某处用来开门的磁片;一张充满细小磁孔的另一种似乎属于高科技的磁片。上面右下角刻着使用期限:二三一○年,十二月。
这两张磁片证明了她来自二三○○年的说法,不是幻想或谎言。
他母亲送恩慈回来后,没有进屋,带着不情不愿的以欣回去了。他没有问或提起恩慈要回去山上的事,他晓得她为何要去,他不愿面对她要离开他的坚决意念、稍后她问及衣物口袋里的东西,他谎说他没看见。
“哦。大概时光机启动时振动得太厉害,掉出来了。”她如此咕哝,没有再追问。
或许只要他继续藏着这两张磁片,她便无法回去。不管她是不是恩慈,他绝不让她离开他。对他来说。无论她的言行和恩慈多么不吻合,她是他的恩慈。
※※※
铃声响了好久,章筠不晓得她该怎么做。
她再三向以初保证他回来时她还会在这,他仍然不放心,去上班前把他母亲叫了来。
这时于婷由厨房跑进客厅。
“恩慈,你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怎么接?”她瞪着毫无影像的电视荧幕。“那边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啊。”
于婷拿起听筒。“喂?以初啊,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在,在,她在家。恩慈。”
章筠接过来,奇怪地看着话筒,照于婷的方式把它贴向耳边。探试地开口。
“喂?”
“恩慈,你在做什么?”以初柔声问。
“没做什么。”她挪开一下听筒。看着传出声音的地方,耸耸肩。
“我再过几个小时就回家了。你若有什么需要,跟妈说,知道吗?”
他的口气好像她是个低能儿。而她也真有这种感觉。把听筒交回给于婷,她观察着她如何把它放回去。
“如果它再响,”她十分肯定以初会再打来。“我只要拿起来,像刚才那样听及和对方说话就可以了?”她虚心求教。
于婷的感觉也像教导个白痴,耐心而柔和。“对,恩慈,你只要拿起听筒就可以了。我煮了些绿豆沙。你要不要吃一碗?”
“什么是绿豆沙?”
“我给你盛一碗好了。”
她没说,不过章筠猜这又是另一样恩慈喜欢的东西。
“哦,不要,谢谢,我不饿。这个,”她指指电视、“要怎么令它启动?”
于婷拿起遥控器,教她如何使用、章筠立刻迷上了这项麻烦、复杂但十分有趣的新发现。
“你那儿,”于婷清清喉咙,注视她如孩子股雀跃的盯着电视荧幕,不停按遥控器上的按钮换转频道。“嗯,没有电视吗?”
“哦。有,比这个大得多。我要它启动,或换频道,只要给它指令就行了。不过这个很好玩。”她按了一下遥控器。
“对电视下指令是吗?蛮有意思。你……看电视,我去盛绿豆沙。”
于婷逃进厨房。恩慈的情况比以初以为的严重哪!她不仅仅失去记忆,她病了。
电视上没有什么可看的,章筠放下遥控器,对电视说:“关闭。”
画面持续着。
啊,她忘了。在这儿她的指令是不管用的。章筠重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她百无聊赖地走过客厅,晃进另一个大房间。
她望着那些有种奇异的熟悉感的家具,眼光落在角落靠近一排落地长窗的一座钢琴。她走向它,手指拂过那黑得发亮的表面,内心里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波潮。
“你要弹吗,恩慈?”于婷无比柔和地问。
章筠诧异地向门边慈爱地凝视她的女人。“弹?这是什么?”
“钢琴。”
“钢琴。”她再次抚摩它光亮的表面,迟疑地,她轻轻问:“恩慈会弹吗?”
“你本来不会,我教会你以后,以初就给你买了这座钢琴。你后来弹得很好了。”
“你会?”
于婷微笑。“我以前是音乐老师。”
“我不会。”章筠离开钢琴,惊异地感觉到一股拉扯着的力量,仿佛那座钢琴要她回去弹它。她快脚步走到于婷面前,看着她手里的碗:“这就是绿豆沙?”
“是啊。尝尝看会不会太甜?”
章筠端过来,尝了一口,里面淡绿色的小颗粒非常柔软,入口即化。“嗯,很好吃。”
于婷笑开来。“你最爱吃我煮的绿豆沙,恩慈。”她的语气不仅是告诉她,毋宁更像在说:看吧,看你这下如何再否认你不是恩慈。
和以初的母亲相处,仍然很愉快。章筠觉得仿佛再度和她已过世的妈妈在一起。她母亲也很疼她,充满耐心,从不发怒或提高声音,即使她小时候老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她母亲总有方法给她令她满足和满意的答案。
午餐时,以欣来了,把热力和活力洒满整间屋子。于婷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