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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武堂喝了一声,马鞭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这一鞭打的是你三五年不通音信!怕老子累了你的大好前程吗?”
陈少堂不挡不让挨了那一鞭子:“前程就是个一屁不值的春秋大梦,陈二倌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
蒋武堂大笑,挥手就是亲热的一拳:“管他的!老子兵败人亡之际你伸了只手,我领你的情!”
“司令倥偬一生,陈二倌赶了几百里路,只想司令有个说得去的结果。”
“你以前不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老家伙们呢?叫出来跟我见见!”蒋武堂兴致勃勃打量着那个队形。
陈少堂黯然:“死了,都死了。”
蒋武堂愣了一下:“前沿打得这么苦?”老朋友语境悲凉他听得出来,他奇怪的是陈少堂脸上那种全盘放弃的态度。
“有人苦就有人甜,我是在正面堵漏的,侧翼全放了鸽子,那就全军覆没,活进了地狱。”
蒋武堂看看远处的阵形:“这不半数都在吗?怎么说全军覆没呢?”
陈少堂吐了口长长的大气。饱含的困顿与委屈让蒋武堂听得心悸,蒋武堂黯然道:“我知道你是来陪我死在一起的。”
“不,我是来陪司令活在一起的。”
蒋武堂看着对方脸上有种病态的兴奋,第一次觉得老朋友变得陌生。
生死线第七章6
守备军不知从哪里卸来一块门板,欧阳趴在门板上,被几个士兵抬着,随着龙文章率领的一队人马一起狂奔。
龙文章暴躁不安地对着已跑得气喘吁吁的士兵吼着:“快跑快跑!”他一脚踢在士兵屁股上,“这是去玩命,拿出你们逃命的劲头来!”
欧阳有点看不过眼:“长官,我只是推测,并不一定……”
“最好求神拜佛你说对了,否则我回头就把你交给那两条狗!”
欧阳苦笑:“就算是求神拜佛,我也只会盼自己搞错了。”
龙文章愣了一下,一直护在旁边的四道风却看不过眼:“穷横什么?不是这坏鬼烧坏了脑子,一百个包子也轮不到你们来啃!”
龙文章接了四道风的话头道:“我会考虑把你一起交过去的,沽宁的街面上也会干净很多。——你,什么事!”
迎面匆匆跑来的一名守备军,已经跑岔了气:“援……援军……”
龙文章一惊:“援军怎么啦?”
“好多……”士兵大口地喘着气。
龙文章伸手把那士兵揪靠在墙上:“好多什么?”
“……好多伤员,吴长官让准备房间……”
龙文章长长地嘘了口气。他回头看看欧阳,欧阳笑了笑,开心但又苍凉:“你可以把我还给那两位先生了。”
“其实我不想那么干,但是……”
“我知道,守备军已经活得很难。”他看看四道风,“可他跟我搭不上半点关系,他只是个瞎讲义气拉黄包车的。”
四道风无声地骂着什么,将头转开了。
龙文章点了点头,他很歉疚,对欧阳他恨不起来,捎带着对四道风也少了些憎恶。
生死线第八章1(1)
天还没亮,高三宝已起床,老年人的觉总是不那么稳。他看着家里的那些陈设和收藏,忍不住地就想挪动一下换个位置。
“老爷真早。”全福过来,也明白他的老习惯,帮忙弄着。
高三宝皱着眉:“早什么?我压根儿是睡不着。”
全福道:“昨晚上城南响炮了。”
“炮?那是爆炸,”高三宝叹了口气,“过些天你兴许就听熟了。”
睁了眼就是这种烦心事,高三宝越发烦得无以复加,他放弃摆弄死古董而去窗前侍弄花草,积夜的雨水还在窗上纵横交错,他一抬头qi書網…奇书,正好看到远处龙文章那队人抬着欧阳跑过去。
高三宝一边开着窗户一边自言自语:“这是搅什么?”
窗下一声轻呼,刮下的雨水全浇在坐在窗户下发愣的身体上,那是何莫修,看不出他坐了多久,尽管裹着风雨衣,全身还是已湿透。两人隔着一扇窗互相打量着,一个愁眉苦脸,一个失魂落魄。
“高伯伯……对不起。”
“想心事?要不要进来?”
“我就是想来说句话,我不走了。”
“进来。”高三宝掉身进屋,何莫修在外边愣了一会儿,走向高家的大门。
何莫修犹犹豫豫进屋时,高三宝已经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道:“坐。屋里烟味大,我刚才在想事,想事就抽烟。”
何莫修坐下,没话找话:“您抽的什么雪茄?”
高三宝拿起一个从农村老汉到小店老板人手一副的水烟袋晃了一晃,何莫修顿时一脸惊喜:“我爸爸也有这个!”
“他还抽这个?”
“不,他抽雪茄。”何莫修想了想,“我想他不愿意提醒别人他是中国人。”
“我跟他都抽着这东西算着一分一厘,算到今天他成了绅士,我还是个满身铜臭的老市侩。”
“一点不臭,那是您的心血,要这么说我就是灌了半肚子酸水。”
“你是最有希望的,说年轻人的事吧,别让老古董浪费时间,说你的事。”
何莫修摊摊手,如释重负一般:“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走了。”
“你这么做我一点不奇怪,可如果是为了小女,我觉得……不好。”
“我在外边坐了半个晚上,刚开始我以为是为了她,后来我听着又是开枪又是开炮,我又觉得不全是为了她。”
高三宝皱了皱眉:“为你的家乡吗?年轻人,你太年轻了,你都分不清炮声和爆炸声,你根本没经历过战争。”
何莫修恍然大悟:“对呀,炮弹是应该有弹道飞行的呼啸声,”他认真地模仿着一个声音,“可昨晚是这样……”他又模仿着另一个声音。
他随时不忘钻研的样子让高三宝气得点燃了烟袋:“对不起,我得抽口。”
“很难闻。”
“沽宁满大街都是,如果你要留下来就得适应这个。”
“我觉得不那么难闻了。”
高三宝看他一眼,何莫修笑笑:“小昕在吗?”
“睡着呢,我可保搅和这一晚上,她半个动静都听不着。”
“别来说服我,我已经确定这个时候她绝不会跟我走的,我也确定这个时候我绝不会扔下她走的,所以我是绝不会走的。就这么简单。”
高三宝摇摇头:“把复杂事说成简单的人都很固执。”
“对,您别说服我了,我就是这种人。”
高三宝想了一会儿,说:“把东西搬过来吧。”
“什么?”
“你打算一直在旅馆里住着吗?我家里有的是空房。我也不想每天早上都被窗户外的什么吓一跳。”
何莫修又开始欢欣了:“高伯伯,您真是……”
“我只知道不可能说服你这么天真的人,而且这时候……”他看着这偌大而空荡荡的房子,“家里实在该多个男人。”
何莫修笑:“您比我爸爸有趣多了!”
“那是你爸爸为你考虑得更多。”
“您不会烦我吧?其实有时候我挺烦人的。”
高三宝不由得莞尔:“快去快回吧,你不烦人。”
何莫修起身,连招呼都没打便匆匆去了。
“小何!”
何莫修站住,看着高三宝有些怔忡的神情,惟恐高三宝改了决定。
高三宝道:“我拦不住你,也不知道你做得对不对。你身份不一样,在外国,你大概像你爸爸一样不想别人当你中国人,可在这里,你想做中国人奇Qisuu。с0m书,别人不一定当你中国人。”
何莫修想了想,掉头走开。高三宝提示的那个未来让他也有些茫然。
生死线第八章2(1)
六十七团的楔形阵在与守备军阵地接触时突然分开,无声地让出一队人来,那是一队担架兵。被单下覆盖着扭曲的肢体,一路哩哩啦啦地滴着血迹。抬担架的人一言不发,在渐明的晨色下只管低头走着。
没经过大阵仗的守备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胆小的直往后闪,胆大的推搡着往前去看,再没一个人记得手上的枪。
华盛顿吴站在路障前,脸色惨白。
几个士兵嘀咕着:“我的妈呀,怎么那么多伤员?”“他们是打过大仗的,要不是这帮……这些弟兄在前边顶着,咱们早跟鬼子干上了。”
华盛顿吴嘘了口气,也不知是侥幸还是痛惜。担架队的队首已经站在路障跟前,阴沉沉地一言不发,担架下边一会儿就淌了一摊血。华盛顿吴猛然省悟过来,强忍着干呕嚷嚷:“快放行!照顾自己弟兄!”
守备军七手八脚把路障移开了,担架队长驱直入,瞬间便穿插了本来就单薄的整个守备军阵地。
鲍廷野面无表情地走下阵地。他不紧不慢挤过守备军的阵列,汇入了迎面而来的援军。
蒋武堂仍和陈少堂并骑观望远方的阵地,但他们并没有看到阵地上起的变化。
陈少堂道:“其实就算鬼子全打进来,也未必亡得了咱们中国。”
“怎么讲?”
“这么个泱泱大国不是说完就完的,当初的清朝还不是早被我族一代代的同化?料想鬼子最后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个突如其来的感慨让蒋武堂有些疑惑:“你总是比我有见识,不过我的队里有满人可没鬼子兵,再说这辈子的仗这辈子打完,还要我儿子陪着被祸害?姓蒋的不如钻婆娘马桶里溺死。”
“你老婆都没有,哪来的儿子?”
蒋武堂大笑:“你可有儿子呀!我为咱侄子打这仗,成不成?”
陈少堂叹了口气。
他那两名手下观察着他的神色,把马头往前提了一提,变成了两人把陈蒋二人夹在中间。
陈少堂转了话锋:“司令,咱们扛肩上这颗脑袋都不由自己做主,一仗打下来还能活就算胜了呀!”
蒋武堂莫名其妙看看老部下惶急的神情:“你今天怎那么多废话?”
“鬼子来了并不是什么绝路,咱们这些年挨的打压还少吗?换个当家正好……”
蒋武堂一记重耳光甩了过去,陈少堂连人带马都惊退了一步。蒋武堂看看陈少堂面无人色,强把一脸恼火换成了笑脸:“这儿人少,人多时你说这话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他转头向陈少堂的部下,“你两个不许说出去……”
话音刚落,那俩骑兵已抡刀向自己砍了过来,蒋武堂猛力策马冲了出去,刀锋在肩膀上划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同时陈少堂拔刀,挡开了另一名骑兵挥向蒋武堂颈根的一刀。蒋武堂勒回马头,又惊又怒地看着这三个人:“陈二倌,你训出来的人也太护主了吧……”
那两骑兵并缰,举刀齐眉,阴森森地看着,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陈不听话,两个都杀了。(日语)”
蒋武堂看了陈少堂一眼,陈少堂如挨了一刀似的喊了出来:“六十七团早就完了!司令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身在嫡系又不是嫡系!什么准死的战全是立个斩立决的军令状,然后拿你的老弟兄上去死扛啊!”
蒋武堂怒目圆睁,看看几乎被新来人淹没的阵地说:“那你就降了?还带了……鬼子来害我?”
“我有家小!我是来救你呀!这种死了都要挨骂的仗有什么打头?”陈少堂看起来有些激动。
两个日本骑兵已经封住了蒋武堂的退路,蒋武堂看看自己的阵地,又看看眼前的三人,他慢慢拔出刀,照着那两日本人的刀锋策马冲去,这个举动让陈少堂绝望:“你打不赢的!连拼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抬上去的根本不是伤员!”
蒋武堂愣了一下,平举了马刀。
“是炸药!够掀了你整个阵地的炸药!”
蒋武堂点了点头,将刀高高扬起。
晨日初升,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