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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福将温水烫过的绵巾扭干,叠好,轻轻的替太后拭了拭鬓角:“太后,这温度正好吧?奴婢勤着给您换水,多敷几次,痛楚必然能缓解。您就别想太多了。”
太后蹙眉闭目,一动不动的躺在百鸟朝凰的金丝楠木床上。满腔的怒火无从宣泄,只觉得掌心里都是汗,微微一攥便是能滴出来了。“哀家的身子,哀家如何会不知晓。三分病七分养都是情理之中的说辞,最要紧的便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奴婢伺候太后多年,怎会不知道太后的心思。”雅福将不那么温热的绵巾搁在黄杨木的托盘上,转身从小宫婢手里取了干净的,放入热水之中烫了烫,又扭干,再敷于太后额上。“只是许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之间便可落定的,太后历尽两朝,又有什么是没见过的。何必急在一时,让凤体受损呢?”
一把攥住了雅福的手,太后猛得睁开眼睛:“那就要你,配合哀家好好做一场戏了。哀家也想看看,皇后有多么的孝顺,有多么的忠心于哀家。”
雅福只觉得手腕子很疼,疼的使不上劲儿。“奴婢明白,请太后放心。”
太后微微虚眼,雅福连忙屏退身侧的侍婢:“等会儿皇后来了,不必通传,以免惊扰了太后。只将皇后迎进来侍疾便是,可都听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一众的宫婢福身过后,便匆匆的退了下去。
太后这才松开了雅福的手:“难为你这么多年伺候着哀家,陪哀家挨过每一次病痛与不宁。”
“太后言重了,这都是奴婢该做到。”雅福自然不敢居功,且将自己放的十分低。“承蒙太后不嫌弃,雅福才能在您身边侍奉至今,这些都是奴婢的福气,更是太后的福泽庇护。”
慢慢的笑了出来,太后凛然道:“你我之间,这些客套的虚话便不要再说了。听来听去,转眼也有三十二年了。”
雅福眼眸一紧,随即缓和而笑:“太后真是好记性,奴婢只觉得过去了些许年,却不知竟有三十二年了。”
“三十二年了,皇上也三十二了。哀家那会儿还是妃子,转眼就成了太后了。时光荏苒啊……”感慨了小会儿,看一眼雅福的样子,太后不禁失笑:“你实在不必噤若寒蝉,哀哀方才不是说了么,你侍奉在哀家身侧这么多年,哀家岂会不念及你的好。那戏码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皇后看看,到底不会真的伤你分毫。你怕什么?”
雅福倒不是怕旁的,而是太后方才说的那句,“皇上也三十二了”,这话里究竟有什么含义,一时间似乎真的有些弄不明白。“奴婢并非畏惧,只是怕不能尽力帮衬太后,别无他意。”
于此时,门外身影一闪,太后虚眼一看,便知是皇后到了。脸上的笑意一时间一扫而尽,倒也不剩下旁的,唯有深邃不见底的一双眸子,在这暗夜之中数盏宫灯映衬之下,竟依旧神采熠熠。
依照事先说好的由头,雅福缓慢的侧身,恭敬的跪在了太后身边。
兰昕跟着慈宁宫的侍婢走到门外,身旁的人便像是约好了一般,福过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瞧着阵势,倒不像是侍疾,反而像是刻意引了她前来。索澜和锦澜都没有跟进来,此时此刻,兰昕孑然一人,还真有点心慌。
推开虚掩着的门,细长的咯吱声吱扭的人耳朵难受,兰昕映着宫灯慢慢的走到了太后的床边。这会子倒是看清楚了太后的脸庞,是有些枯槁之意,却也未必见得就是什么了不得的病。“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雅福原本是跪着的,见皇后走上近前,恭谨一叩:“回皇后娘娘的话,御医瞧过了,太后也服了药,可病痛未退,太后的身子依旧是百般不是。”
兰昕见太后头上敷着绵巾,便兀自上前轻轻摸了一把。果然绵巾已经不热了,且有些发凉。稍微卷了卷袖子,兰昕轻轻的将绵巾取下来,见雅福依旧跪着不曾起身,便亲自将绵巾搁在水盆里,绞了起来。
“倒是难为皇后,为哀家做这些下作之事。”太后的声音虚缈微弱,却足够让人听得清楚。“哀家得好好谢你。”
“太后乃是皇上的皇额娘,亦是臣妾的皇额娘,臣妾身为儿媳,孝顺太后是理所应当的。如何能当得起太后一声谢。”
慢慢的坐起身子,太后挡住了皇后的手:“铜盆里的水混了,即便是皇后绞热了帕子,也不该再让哀家敷面。”
“是。”兰昕知道这会儿来慈宁宫,定要受太后百般的挑剔,倒也欣然承受。“太后既然觉得这水不够清亮,那臣妾吩咐旁人换温热清亮的进来再重新绞过帕子。”
太后慢慢的倚在身后的团垫上,轻轻一笑:“皇后果然是大宅门里出来的闺秀,说话得体,举止优雅,母仪天下的气度隐隐约约的从心底透出来,漫说是皇上看了,即便是哀家看了都为之心动。”
“太后过誉了,臣妾不过是……”
“太后?哼!”太后冷哼一声,打断了皇后的话:“皇上口口声声唤哀家皇额娘,怎么的皇后却是不与皇上同心同德了?口口声声只唤哀家太后?是你不明白哀家的身份,还是太明白哀家的身份了?”
兰昕眉心一跳,脸色不免发青,倒是胸口沉着一股劲儿不愿意低头。“臣妾敬重太后,却不敢僭越,唤您皇额娘自是应当,可臣妾不但将您视作皇额娘一般的亲厚,更得将您视作大清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来敬重。而太后方才的问话,臣妾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望太后明示。”
第三百九十五:使人听此凋朱颜
太后慢慢的于带着略微细纹的眼角唇边沁出笑意,这笑意凉薄至极,让人看起来有些毛骨悚然。“哀家原以为皇后端方大雅,蕙心兰性,却不想嘴皮子竟也这样利落,说出来的话绵软入心。虽说明知道未必是这个意思,可哀家就是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兰昕僵持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聆听太后的话意,不时的配合着太后的语调幽幽一笑。
瞧她这样沉得住气,太后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你可知哀家为何让雅福跪在这里?”
蹙了蹙眉,兰昕的目光飞快的划过雅福的脸颊,转首对太后道:“许是雅福姑姑一时不解太后的心意,请太后顾念姑姑侍奉了这么多年,殷勤周到,妥帖细致,就宽恕姑姑这一回吧。”
按说雅福是伺候太后的老人儿了,一晃也有二三十年,即便是太后生气,斥责两句就是了。何必让雅福跪着不起。兰昕不难明白,这显然是做给她看得。
“奴婢无用,不值得皇后替奴婢求情。”雅福得了太后的颜色,自然晓得如何说话。言毕将头垂的很低,低得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轻哼了一声,太后慢慢的坐起身子,轻轻一指雅福,凛然道:“皇后可知,她是什么身份?”
这话问出口,雅福登时脸色大变,先前的镇定一丝也瞧不见踪影,额上背心的冷汗涔涔汨汨的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往下滚,心慌的难以言说。太后究竟是什么用意,难道说太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那这会儿请皇后过来,便是要戳穿自己么?假赐死的戏份儿,会不会变成真的?雅福不是怕死,实际上打从她来太后身边伺候的第一天开始,她已经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没有办法,若是不来,她又是真的不能安心,谁让皇上是她亲姐姐所育的亲骨肉呢。
哪怕是为了姐姐,她也得好好的看着皇上长大成人,登基为帝不是么。姐姐的死,这些年没有人知晓究竟,哪怕是她潜伏在太后身边足足三十二载,也终究摸不着蛛丝马迹。
眼下她若是真的死了,谁能将这惊天的秘密告诉皇上?
再有,雅福虽然心慌意乱的厉害,却也并非猜不出太后的心意。倘若此事被皇后知晓,那皇后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了。太后又怎么会留下隐患,让自己终日不宁呢。
心一颤,雅福只觉得头昏眼花的厉害,怎么自己竟然就这么蠢笨,潜伏了这么多年,浑然不知太后当年使出了什么手段。懊悔加上深深的沮丧让雅福忘却了畏惧,只有深深的痴恋,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皇上的样子,她始终不能亲耳听见皇上唤她一声姨母。
兰昕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却将心里的猜忌压制住,并未有半点好奇。“雅福姑姑是侍奉太后几十年的老人儿,太后自当知道姑姑是什么身份。臣妾却不知。”
太后凛然的目光藏匿于狭长的凤目之中:“哀家这样问,皇后竟也不好奇么?”
“太后是臣妾的皇额娘,更是臣妾的主子,侍奉太后唯有尽心尽忠才是臣妾最好的打算。至于其他种种,太后若想知会臣妾,那臣妾洗耳恭听,若是不想,臣妾岂敢多问。”兰昕的性子越是在这样的时候,反而越显得稳重得当。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一记拳头打在棉花团上,无论怎么用力,竟然也不痛不痒。太后自觉胸口有些憋闷难耐,少不得缓了口气:“从前在府上的时候,哀家听说最缜密细致的乃属侧福晋乌喇那拉氏,可如今这般亲近与皇后说话,哀家才觉得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皇后这一份本事,宫里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临危不乱,波澜不惊,倒不是逆来顺受的那种范畴。哀家从前可真真儿是没瞧出你这一份能耐。”
兰昕福身,面带谦和的笑意:“臣妾不过是顺从太后,不想惹太后心烦罢了。哪里就有能让太后赞誉的能耐了。”
几句话说的平和舒缓,且兰昕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恭敬谦和的笑意,没有半分的急躁更没有一丝畏惧。硬生生的将太后的话憋了回去。倒像极了太极之道,借力拆力。
太后自觉头疼的更厉害了,快有些撑不住脸上的笑意了。皇后越是掩饰的这样好,越说明她心里有古怪。与其这样,今晚若是不逼迫她做这件事,只怕将来她手里有了证据,会对自己更加不利。
将心一横,太后凛声道:“雅福对哀家不忠,背地里干了好些对不住哀家的事儿。皇上登基以前,她便四处散播哀家并非四阿哥嫡亲额娘的传言,弄得朝廷内外人心惶惶。那些一直鼎力支持皇上登基的大臣开始左摇右摆。
索性是先帝疼爱皇上,器重咱们皇上,没有因为大臣们的不定而更改立储的决定。否则皇后如今不过是个普通的福晋,哪里能母仪天下呢。这倒也罢了,可看着自己夫君与皇位失之交臂,那种感觉真是遗憾至极,让人痛不可当。”
这些话,原本雅福也事先知道太后会说,可不知道为何,现在怀着这样一种悸动不安的心情来听,却真就是变了一种味儿的。“太后,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并没有……”
“你住口。”太后身子微微发颤,愤怒孕育在平静之中,虽没有雷霆般的震慑之效,却足以撼动人心最坚硬的地方。“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么?亏得哀家这样信任你,竟然是你斗胆传话给底下的人,掀起这样的血雨腥风。致使皇上险些猜忌与哀家的母子情分,你好大的胆子。”
言毕,太后揉了揉胸口,像是想要揉散郁结于胸的愤懑。“高翔,你来说。”
一声令下,高翔匆匆而入,像是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太后传唤即可。“太后万福。”高翔恭敬的行了礼,对上太后的颜色连忙道:“启禀太后,奴才已经将讹传此事的要紧奴才都关进了慎刑司,经过审问,奴才得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皆是从宫里传出去的,最终的指向便是雅福姑姑。”
太后没有出声,只将目光落在雅福掌着地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