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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觞沉默了半晌:“一切交由父皇处置。”
水凝蕊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她知道这并非水流觞推卸责任,而是他不愿亲手处置自己的兄弟:“这个局摆了这么久,也算胜利落幕了。你媳妇在无名山庄,接下来还有的忙,趁这个空当去看看她吧,以后可没有时间。”
“父皇……”水流觞微微握拳,抿着唇,欲言又止。
“我来安排。”水凝蕊淡淡地说。
水流觞抬起头,感情复杂地望着她。
水凝蕊知道,他对父皇狠不下心。童年时美好的种种,让他到现在也不愿相信父皇会对他下手。在他的心里,父亲是神一样的存在。当神从神龛上陨落,遭受背叛的痛苦和又爱又恨的浓烈情感,让他无所适从。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甚至想要龟缩逃避。可是他无法逃避,除非他遵从父皇的意愿,在没有了利用价值后彻底消失。
然他又无法狠下心处置父亲,于是一切由姐姐代劳了。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他的姐姐,他温柔美好的姐姐可以为了他这么决绝,甘愿背负不忠不孝的恶名,担着胁迫父君的大罪,亲手将她的父皇从王座上拉下来。
水流年对水凝蕊的宠爱不比对水流觞少,甚至比宠爱儿子更加宠爱女儿,那溺爱的程度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水凝蕊幼年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水流年都会派人去摘。可父女二人终究因为皇权走上了对立的道路。
水凝蕊起身,来到和水流觞错身的位置,平静地拍拍他的肩,清冷地道:“别想太多,皇权就是这么残酷,姐姐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像父皇一样,被那死带不去的皇权蒙蔽了心。”说罢,无声无息地出去了。
水流觞不知为何,居然眼圈一红。浓浓的悲哀和伤感很快将他淹没,昔日父亲的宠溺和如今父亲的阴狠,两种极端的回忆交织在一起,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打转,让他的心如一颗青柠檬,酸涩不已。
恍惚间,好似有巨石压顶,让他无论怎样呼吸都感觉窒闷。他无力地仰起头,希望泪水能重新流回眼眶。可惜,依然有几滴不听话的泪悄无声息地溢出眼眸,画下两道冰冷的泪痕……
养心殿周围很安静,除了她手下正在整齐戒备的那几千人,连宫女太监都不见一个。
水凝蕊呆呆地站在宽阔的庭院里。周围灰蒙蒙的,她有些茫然地四顾周围,天还是那片天,院子还是那座院子。雪松寒梅,墙根下还有几盆看似柔弱实则刚健的水仙花。明明应该是生机盎然的,可看在她的眼里,那一切却是那么地萧索。死气沉沉,了无生机,让人心里闷得难受。
“公主。”红妆见她怔住了,小声唤了句。
水凝蕊被拉回神识,定了定神,迈开步子走进养心殿。王德海正坐在柱子下,捂着断裂的肋骨呲牙咧嘴。见她进来,浑身一颤,慌忙爬起来跪地,也顾不上疼痛,谄媚地道:“老奴恭请大公主金安。”
“带王公公下去治疗。”水凝蕊对红妆淡淡吩咐了句。
王德海如蒙大赦,欢喜地道:“老奴多谢大公主开恩。”
水凝蕊不理他,径直来到里间。炭火不是太旺,室内有些寒冷,老远就能听见水流年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声。
白妃焦头烂额地帮他揉着胸口,水流年脸色青紫,咳了好一阵,终于咳出一口血痰。白妃急忙拿了茶盅漱盂让他漱了口,又小心地扶他躺下,回头看见水凝蕊,腾地跳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公主……”
水凝蕊的眸光绕开她,落在躺在床上的水流年身上。水流年早就知道她进来了,可始终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父皇,六弟兵败外逃。再过几日,五弟登基后,父皇您就选一处您喜欢的地方颐养天年,安心做个太上皇吧。”水凝蕊语气轻柔地说,恍如在哄一个任性孩子般自然、随意。
水流年听了这话,呼吸急促又沉重,喘息了好半天,仿佛是在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愤怒,嘶哑地大吼一声:“滚!”
水凝蕊不疾不徐,面色平静地屈了屈膝:“儿臣遵旨。”
将目光落在白妃身上,冷冰冰地道:“白妃娘娘今后就继续侍奉着父皇吧。您放心,本宫会让人好好照顾九皇弟,让他平安长大,将来做个逍遥王爷。”
白妃脸色惨白,瘦弱的身躯晃了晃,垂下头,恭顺地道:“大公主费心了。”
水凝蕊唇角弯了弯,她一点不担心白妃会耍手段。白家的势力还不够给京城这帮望族们塞牙缝的,白熊又死了,换句话说,白妃除了有个年幼的皇子,一无所有。而没有母亲娘家做靠山的皇子,那就是案板上的鱼肉,成不了大气候。
她走出养心殿,身后的殿门关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有些恍惚,仿佛身上的力气全用光了。她抬眼,视线突然落在庭院中央,那株凌寒怒放的银红朱砂上。
那是她五岁那年,在父皇的生辰当天,和流觞一起,在父皇和母后慈爱的目光里,满怀美好的祝福,虔诚地种下的。那时的她是真心希望父皇能够“千秋长乐,万寿无疆”。
“千秋长乐,万寿无疆。”她仰起脸,自语似的低喃了一句,随即低下头,自嘲地冷笑一声。
寒冷的北风迎面吹来,刹那间,她泪眼朦胧……
无名山庄。
郊外的夜晚本就比城里黑,更何况是寂静无人的山谷。
麻雀已经开始鸣叫,窗上的霞影纱也渐渐地透进了暗光。玲珑平躺在床上,泛着血丝的眼炯炯地瞪着,睡意全无。
外面淅淅飒飒,又像风声又像雨声,她翻来覆去,将被子裹得更紧,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也不知是周围太静,还是她心率太快,她竟然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早先她不放心,让侍棋去城门附近远远地探看。
侍棋回来告诉她,有一批不明兵马打开了紧闭的城门,杀气腾腾地冲着皇宫去了。城内喊杀声四起,火把通明,乱成一锅粥。他担心被发现,就没再往里去。
玲珑用膝盖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有人造反,而且水凝蕊似乎早有准备,不然也不会在这么隐蔽的山庄内安排了两百名侍卫,保护她和乌雅明珠。
那么水流觞呢?水流觞现在究竟在哪儿?他到底知不知道有人要谋反?若对方谋反成功了,水流觞又会如何?
担忧和害怕折磨着她的心,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她不知所措。心七上八下的,此处没有鸭绒被,两层厚厚的棉被盖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扎挣着坐起来,围着被坐了一会儿,只觉得窗缝里透进一股冷风,吹得她寒毛直竖,无奈又躺下。
正心烦气躁之际,忽然,只听背后哐啷一声,连带着她的心也咯噔一下,神经紧绷,下意识翻身向窗外望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承诺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室内很黑,玲珑也看不清楚,却见那道黑影一边走近,一边脱下衣服随手搭在屏风上,在她愕然之际一溜烟钻进她的被窝里。
她还没来得及大喊抓流氓,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味道便将她包围,让她恐慌的心瞬间平静下来,身体也放松下来,唇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水流觞侧躺着,大喇喇地将手臂搭在她的身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有些痒。熟悉的怀抱令她很是欣喜,同样也很诧异:“你怎么回来了?”
水流觞伸出手指抵在她的嘴唇上,含糊不清地道:“嘘,我好累,让我先睡一会儿。”说着,将她柔软的身体拥入怀中,仿佛抱了一只有助睡眠的大抱枕,安心入眠。
玲珑虽然满腹疑问,却能感觉出来他很疲惫,大概是真累了,只好将全部的好奇暂时咽回肚子里,放松精神,让他抱得更舒服。
忽然,她灵敏的鼻尖耸了耸,竟隐隐地从他身上那股龙涎香的味道里,嗅到了一丝血腥气。心微微一顿,她慌忙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看,见他身上的亵衣是干净的,方才放心。心下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水流觞睡得很熟,仿佛很久没睡过觉了似的,她不愿惊醒他,只得将担忧放回肚子里,安静地躺下来陪他。
水流觞一睡就是一天,再次醒来,天色已昏。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便看见玲珑正歪在窗前缝一个小肚兜。落日的余晖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将她恬淡的面容映衬得闪闪发亮,仿佛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你到底准备做多少个肚兜?”在水流觞的印象里,自打她从西凤谣那儿受了刺激,准备开始替宝宝做衣服开始,她做的就一直是肚兜。
“可是我只会做肚兜。”玲珑正皱着眉在纠结绣线缠在一起打不开,闻听此言,下意识回了一句,又一怔,偏过头见他正在嘲笑她,也不恼,放下针线,笑眯眯地走出来,“你醒了?饿不饿?起来吃饭吧。”
水流觞不答,揽过她粗重的腰身,大手摸上她圆滚滚的肚子,奇道:“怎么一点没长大?”
“怎么没有,大了一圈。”玲珑被他从后面拥在怀里,心暖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水流觞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安定了下来,身体前倾,圈着她的腰靠在她的背上,过了良久,轻唤道:“娘子!”
“嗯?”她轻应。
他默了默,低笑道:“没什么。”将她搂得更紧。
玲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散发出一丝浅浅的负面情绪,似忧伤、似沉郁,又似不安。他不说她也不问,她知道他只是想抱她一会儿,于是便乖顺地让他抱着,凤眼微眯,像一只暖融融的波斯猫。
半晌,水流觞忽然抬起头,笑意盎然地道:“饿了,吃饭吧。”
“好。”玲珑莞尔一笑。
豆荚打了水进来,水流觞洗了手脸,坐在桌前一顿风卷残云。无名山庄存的菜并不丰富,玲珑只是做了几道平常的小菜,可水流觞却极为捧场,吃了个底朝天。
玲珑心里美滋滋的,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其实两人并没分开多久,可她却有一种如隔世般的恍惚,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玲珑不知道,她只知道见到他,她是欢喜的。
饭后,水流觞满意地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地喝着玲珑亲手炮制的兰花茶。清逸的芬芳萦绕在舌尖,他满足地眯了眯眼,抬头望向玲珑欲言又止,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言简意赅地问。
“阿曼国的偷袭是假的。”水流觞的眼里闪过一道精芒,放下捧着的杯子,双手交叠,浅笑道。
玲珑仅仅是眉一挑,但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她恍惚间明白了点什么。水流觞见她不动声色,倒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欣赏。不愧是他的女人,不愧是纵横商场多年的老手,无论听到什么都处变不惊。
“当初赫连任来京城时,我和他做了交易,低价卖给他紫金,并帮助他争夺王位,条件是他登基后帮我制造一个契机。”水流觞手指节轻叩着膝盖,笑道,“说起来,当初咱们的账面上少了那么多钱,你居然都不问我,那时我还挺惊讶。”
玲珑只是笑,她不问是因为知道他不会乱花钱,肯定是花到某些隐秘的地方去了。那些隐秘她并不想知道太多。哪怕二人是夫妻,她也明白凡事有度,某些机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我知道你不会乱花钱。”她轻描淡写地笑说。
“只有京城附近的兵都被父皇派出去,水流苏才会铤而走险,逼宫造反。”水流觞的笑容越来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