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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龙纹发冠将他如墨的青丝一半高高束起,另一半服帖地垂于胸前。眉如利剑,一双漆黑的眼好似从冰潭里捞出来,带着浓浓的凛冽的寒气。玉雕般精致的鼻子下,是两片浅粉色的嘴唇,柔软丰满。
他的皮肤不算白,但却犹如上好的丝缎,滑嫩细腻,泛着健康的光亮,看一眼就知道触感极佳。
玲珑却并没有看到他的这些美好,她只觉得,这个少年的眼神很冷漠,如冰,让人不敢接近。只要与他的眼神一对上,就会冷得心头一缩,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怕与他对视。
可他是她唯一的求助对象。
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还没等她过去求助,少年就已经勒马要走,仿佛那三个人不是他杀的一样。她慌忙扑过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抱住他的腿,颤抖着声音大喊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娘!求求你!救救我娘!”
少年没想到她会突然抱住自己,眉一蹙,仿佛遇到了极恶心的事,下意识脚一蹬,甩开她。
玲珑被重重地踢翻在地,愣了,傻傻地望着他。
☆、第十一章 殇
玲珑无辜的眼神让水流觞有点愧疚,他不习惯被别人触碰,刚刚那一脚只是下意识的。虽然他想补偿一下他的愧疚,但脸上却并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道:“入琴,侍棋,你们留下帮这位姑娘。”
“是,主子。”
“走!”水流觞命令一声,当先甩动马鞭,那骏马便撩开四蹄向远处奔去,其他两匹马紧随其后,一路飞驰,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
入琴二人皆十五六岁,入琴容貌端正,皮肤黝黑,身材比同龄人要魁梧许多。侍棋则恰恰相反,娃娃脸,婴儿肥,一双月牙眼总眯着,像只软软的小白兔。
入琴抱起秦氏,上马,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至城里的医馆。侍棋抱着玲珑和敏豪紧随其后。
医馆的老大夫刚给秦氏把上脉,就对着还存在一丝希望的玲珑摇了摇头。
一刹那,玲珑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脸,泪如泉涌。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七岁,当吊在棚顶的母亲被解下来,呼吸心跳全无时,她也是这种感觉,痴傻得并没想哭,可眼泪却自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秦氏最终死于头部重创,流血过多。她的后脑勺有一处很大的伤口,正是络腮胡将她摔倒时,撞在石头上留下的。而在络腮胡撕扯她衣服的过程中,因为力气过大,导致伤口又有了二次损伤。其实,当时在被送过来的途中秦氏就已经不行了。
这一年是天福二十五年,这一晚飘下了水流国今冬的第二场雪,这一晚秦氏永久地闭上了眼睛,带着那颗对儿女放不下的心。
她永远也想不通为何上京寻夫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做梦也想不到,曾与她同甘共苦的丈夫居然成了她生命的终结者。如果她能想到,她当初一定会睁大眼睛,绝不选择这样的人生。
可惜,人生不容她后悔。
在侍棋的帮助下,秦氏一口薄棺被草草地葬在了城郊,因为玲珑没有能力扶棺回乡。
入琴昨夜就被叫走了,大概是他主子那边出了什么事。侍棋是因为可怜姐弟俩,才留下来帮他们处理后事,因此玲珑也不好意思再多麻烦他。侍棋也不客套,塞给玲珑一个荷包就匆匆走了,那荷包里装了五两碎银子。
同一天里,疲惫不堪的玲珑带着每次入睡都会啼哭的敏豪,抱着破包袱,离开了京城。
去哪里都好,总之他们不能呆在这儿。
回眸再次望一眼那高大恢宏的城楼,在这里,只有短短几天,她的生活却已经物是人非。她狠狠地握了握拳头:陈世美,潘氏,这笔账我陈玲珑记下了,早晚有一天,我还会回来,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再次回首,拉近敏豪,玲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夕阳如血,将两个小小的身影拉得老长……
天福二十五年的冬天发生了对玲珑姐弟来说的一件大事,可就在这件事的第二天,也就是秦氏下葬的那一天,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对整个水流国来说都很严重的大事——
天福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备受百姓拥护与爱戴,贤德与美貌并重的水流国皇后云霓裳于凤仪宫暴病辞世,享年三十七岁。
帝深感悲痛,罢朝三日,不进饮食,并下诏三年内禁婚娶,免歌乐,全国举哀。
停灵七日后,隆重葬于皇陵,殉葬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
此次国丧造成了水流国本就不丰富的娱乐产业全部停止,一时间,整个国家就像被雪冻住了一样,苍白寂寥得可以。
京城的西边。芝麻花街。
这是整个水流国都熟悉的一条街,也是所有达官贵人销金的天堂。这条街并不长,一共坐落了十多家顶级的青楼楚馆。注意了是顶级,它并非传统的花街,高档的廉价的都有,能开在这条街上的青楼,都不是一般的青楼。
这里曾经是京城最繁华的景观街之一,只可惜,因为国丧的缘故,导致现在这条街上连只苍蝇都懒得来。
龟公们没劲地扫着早就扫平了的积雪,姑娘们则聚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无聊地打哈欠。
哒哒的马蹄声在这条寂静得近乎荒凉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有好事者特地伸出头来,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抗旨出来逛青楼。
一辆白色的马车,低调不失奢华,旁若无人地拐弯,来到了名冠京城的第一楼——艳倾天下的后门。
车帘被掀开,一个秀气的丫鬟跳下来,扶出一名身段窈窕、面罩轻纱的绝代佳人。
这名女子约有十**岁,披着一领矜贵的雪貂斗篷,戴着观音兜,双手操在暖手筒里,被丫鬟扶着,款款地往里走。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气场。那是一种温婉却不柔弱,高贵却不傲慢,坚定却不凌厉,泰山崩于前而依旧淡定如初的气质。
这种惑人的气质将四周的人深深地吸引,她都已经走进了大门,门口的小厮还傻傻地站在那儿,忘了阻拦。
艳倾天下,奢华堪比宫廷,雅致更像书馆,秀丽好似庭园,什么都像,就是不像窑子。
此刻,大堂里正歪着两名闲得发慌的公子哥。
这俩人也就十五六岁,其中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公子穿了件宽大的紫色袍子,上面用金线绣了大片的牡丹,袖口宽大,领口松散。一头流墨般的长发不绾不束,柔顺地披散在肩头。修长的手正拿着一只纯金框架、翡翠为珠的算盘,他睁大了一对凤眼,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遍又一遍,一边打一边叹气。
另一个则穿了身天蓝色锦袍,衣襟上绣着繁复的暗纹,腰束镶嵌珍珠的玉带,瓜子脸,紫金冠束发。翩翩浊世佳公子,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柄纯银掐丝珐琅铜镜,撩人的桃花眼不时上挑,对着镜子不厌其烦地照啊照。
两个人歪在一张罗汉榻上,懒散的姿态却并不损其俊美,相反,楼上的花魁们全在大肆偷窥流口水。
紫衫公子第一百零二次叹气:“唉!怎么算都出的比进的多,再这么下去,我这艳倾天下关门算了!”
“改天找哥儿几个偷偷摆两桌,钱就回来了,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蓝袍公子对着镜子撩了撩发丝。
忽然,一抹素白映入眼帘,竟让两人同时失了措,慌忙站起来,结巴道:“凝……凝蕊表姐?”
“流觞在你们这儿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呃……”两人对望了一眼,紫衣公子心虚地问,“凝蕊表姐,你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倾城,堂堂奉恩伯的大公子开青楼,你胆子够大。”明明是威胁,偏偏用温润如泉的语气。
“凝蕊表姐,我……”花倾城嘿嘿赔笑。
“流觞呢?”
“楼上。极乐斋。”花倾城干脆地叛变了。
“翎玉,相府到处在找你,不想跪祠堂,就早点回去。”
“哦。”云翎玉扁起嘴,一副可怜相。
水凝蕊也不理会,在青楼女子们好奇的窥视中,从容走上楼,那份坦然的气度彰显出她高贵的出身。
☆、第十二章 伤寒
四名黑衣少年笔直地守在极乐斋门口,水凝蕊的到来让四个人都惊了一下,急忙上前,下跪:“奴才参见大公主。”
“起来吧。”等四人站起来,水凝蕊淡淡地说了句,“开门。”
“这……”入琴很为难,“五殿下有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本宫是他姐姐。”温婉的嗓音,不怒而威。
入琴犹豫了一下,上前打开门,放水凝蕊进去。
室内温暖如春,极乐斋是艳倾天下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包厢,装潢精美,铺陈华丽。一张舒适的卧榻摆在正中央,上面躺着一名遍身缟素的俊美少年。但见他眉如剑,鼻梁秀挺,双眸轻阖,卷而翘的睫毛又浓又密,如两把纤巧的折扇。双唇似初绽的红梅,透着浅浅的芬芳。此刻他正安静地睡着,带着婴儿的纯净,更似谪仙的清澄。
水凝蕊深深地叹了口气,解下披风和面纱,露出一张与少年极为肖似的美丽容颜:“我知道你没睡。”
她柔声说,端正地坐在卧榻旁的一张玫瑰椅上。
水流觞的睫毛轻颤了颤,陡然睁开眼,那双眸漆黑无边,幽深似潭,竟带着如冰雪般的寒冷,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并没看自己姐姐,而是望向窗外那被北风吹起的残雪。
室内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水凝蕊望着水流觞抵触的态度,又叹了口气,说:“你突然跑出宫,父皇他很担心你。昨天他来凤仪宫,说他对不起你和我。”
水流觞冷笑一声:“他最对不起的人是母后!就是他害死了母后!如果不是他忌惮墨家,又怎么会放任母后被墨莲毒死!”
“流觞!”水凝蕊不赞同地低呼。
“难道不是吗?!”水流觞猩红着眼,恨恨地瞪着水凝蕊,“你心里也清楚,什么厌胜之术,母后那么温和的人怎么可能会施厌胜之术?分明是墨莲栽赃陷害!他明知道母后是被陷害,还将母后打入冷宫,让母后在冷宫被人毒死!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铿锵有力的控诉让水凝蕊也红了眼眶,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深吸了一口气,警告:“这些话今后不可以再说了。既然你知道墨家的势力让人忌惮,就应该明白,要不了多久,墨贵妃就会取代母后,六皇弟会取代你。到时候你在朝中的地位会非常尴尬,甚至连舅舅家都有可能被打压。一旦被抓到错处,你、我甚至整个云家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水流觞愤懑地冷哼一声,水凝蕊颦眉:“流觞,不可意气用事。母后已经去了,她此生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父皇是父亲,但他更是君王,你的恨和不满绝不可以再流露出来,只能埋在心里。我临来之前去过相府,舅舅的意思是,在羽翼未丰之前,你最好离开京城以策安全。”
水流觞因为愤恨,胸口一起一伏的,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冷静了一阵,低哑地道:“我知道。我已经决定今天下午回军营。”
水凝蕊意外于他已经计划好了,欣慰地扯了扯唇角:“走之前回宫见见父皇吧?”
“我不想回宫,直接走。”水流觞冷淡地道。
水凝蕊叹了声:“好吧,我会和父皇说的。”
水流觞沉默了半晌,仍望着窗子,轻声说:“姐,我走后,你万事小心。“
水凝蕊淡笑了笑,起身走过去,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放心吧,京城这边,姐会帮你撑着,等你回来。”
未时三刻,四匹骏马飞驰出京城,向西北大营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