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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明重重叹一口气,打了司机电话准备去办公楼。谁知还没走到楼下,已经听到楼下一声巨响后一片嘈杂。
袁克明向来对热闹毫无兴趣,绕过人群要继续走时,却被人拉住,“袁市长,您──”
“有事?”袁克明皱眉。
“您家──”那人还没说完,看到袁克明过来,人群已经纷纷退出一个大大的宽宽的缺口──那里所对的位置,往上数第五层的,正对的窗口,淡||乳色的塑钢玻璃窗正反射着朝日白炽的光,看得人发晕。
而地上,一片紫红,浆白之间,被暗红的血迹所浸围的女孩。白的衣,黑的发,五官却已破碎。
可是二十多年的血脉亲缘又岂容错认?
袁克明一步一步走过去,蹲坐到地上,扶起女孩的肩,用衣袖慢慢为她擦拭脸上的血迹。秀长的眉,黑浓的睫,女儿和儿子一样,都是随了他的遗传,毛发茂重。可现在那血都凝在了眉上睫上,细细的血珠宛如红泪,一颗一颗,拭之不尽,
“啊晴,栾家小子根本就不适合你,怎么就这么──”就这么──
女儿不笨,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从幼儿园到研究生,都是成绩优异地一路直升,和儿子一样是家里的骄傲。他又怎么忍心说她笨呢?
她就只是,只是──一
如果女儿一开始成天跟他叽叽喳喳“那个办事员”多冷多傲多懒得理人时,他不是好笑着故意留下栾玉清来故意逗女儿气得成天蹦蹦跳来让他和老伴暗喜女儿总算有了个上心人的话,又怎么会……
现在女儿终于放弃了,他又怎么能怪女儿太过执拗呢?
“栾漪,你决定了就不要反悔。”他就这么让她困?说几句话就呵欠不断。“栾漪?”袁晔拍拍窝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呵欠连天的小女人,“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栾玉清断了跟我?”
这话听在栾漪耳中,却奇怪地变成了另一种声音,像栾玉清在她耳边惊讶的笑,“栾漪,你是真的答应了?”
栾漪甩甩头,明明两个人的声音根本不像──
“栾漪──”袁晔被栾漪重重地蹭了几下颈侧──那里一向是他的敏感带,不由身体一阵麻软,直朝椅背靠过去,栾漪居然也是全然无力地跟着他倒,两个人的重量落到一个人身上,袁晔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后脑重重地磕到椅背上,眼前一阵金光乱闪。半晌才伸手拍了拍她,“栾漪,你可以了啊。”
栾漪却不说话,只是紧紧缩在他怀里。
“姐~~我只是太上心~~”
“栾漪,你怎么了?”
“不行,我怕夜太长。”
两个声音渐渐地分不清幻觉还是现实,在栾漪脑海里纠缠得分辨不出来。别的声音也开始慢慢冒出来:
“这小东西是咬我呢!……这才是亲,你那是咬。”
“……人漂亮,话也开始说得漂亮了──想去人多的地方,嗯?”
袁晔看着原本偎在自己怀里娇软妩媚的栾漪忽然开始抱头抓心,颇吃了一惊,只凭本能地捉住栾漪,“怎么了?栾漪?怎么回事?”
“我们就这样睡,好不好?”
“刚才你喜欢吗?姐,你喜欢吗?”
栾漪尽全力挣扎,换来的却只是越缚越紧,越来越动弹不得,骨髓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全力冲突啮咬,既痒又痛,却就是怎么都止不住,也怎么都动不了。只能拼尽全力,声嘶力竭,“放开我,你放开我!”
她的力气大得出奇,袁晔猝不及防挨了好几下,脸上脖子上都是血痕。
看见她这样子,哪里还敢松手?挠他都挠成这样,挠上自己的话……
“栾漪,你怎么了?栾漪?”一面问,一面压住栾漪,给自己学医的朋友拨了电话,“……力气突然特别大……嘴边冒泡沫?没有……痉挛,有点儿……不怎么说话,就哭来着,不打结,不僵……呵欠?她刚起来时,好像是一边呵欠一边儿淌泪来的……靠!”太过专心电话,压着栾漪的身体一时不防竟然被她重重踹到了要害,眼前一黑时栾漪已经一边拼命地抓挠着自己一边挣开他跳起来往卫生间跑,袁晔本来想追,撑了一下身,却用不上力,“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吸毒?!”
吸毒?!
袁晔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得出这么个答案来。
还在愣神时,卫生间里砰砰连响,玻璃破碎声,塑料制品落地声混成一片。
袁晔再也不敢多呆,弯着腰勉强爬起身。
浴室里凡是瓶瓶罐罐都已经碎得满地狼藉,莲蓬头开着,落在浴缸里朝天喷着水。栾漪也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伏在地上哭。发尾不知道是沾的沐浴液还是洗发水什么的,衣上身上都是脏污,最要命的是竟然还有血,也不知道是哪里破了,衣上,地上,触目惊心。也不知道弄破的地方有没有被化学品沾到。袁晔进去拉栾漪,可是才刚刚起身,栾漪却忽然用力一挣,袁晔脚下打滑,自己也没站稳,和她一起摔倒在地面──那里满是碎玻璃。袁晔想要抓住什么撑一下,可是手上因为抓着了栾漪沾着沐浴液的衣服,勉强在墙上一蹭,还是重重地直朝地面落下去。
最后所见,却只是血,大片大片的血,漫无边际地淌红了天空。
几年来都没有任何大案要闻的Q市一天一夜间炸了锅。
市长袁克明的一双子女在同一天分别死于自杀和意外:女儿为个男人死了,还留下遗书'是我做了对不起XX的事,不要为难他';儿子却是和个发了毒瘾的女人相拥着死在别人家里──据说还是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家。
一天之内,讣闻接踵连篇。
当晚,Q市最大的房地产商栾永祺心脏病突发辞世。
袁克明女儿的未婚夫,原Q市园林绿化局长,自杀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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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流传于Q市的情侣佳话仍然糜糜不绝。原来前园林局长竟然那么年轻,即便是印在粗糙小报上的黑白照片,一双眼脉脉也如含情,和市长女儿的玉照一配,正堪称佳侣天生,只奈何情深缘浅,忒也薄命。
“这报纸多少钱?”问话的是个很年轻的声音,很温和的语气。
“三块一张。”卖报的阿姨抓着手里的报纸,头也不抬地答,虽然只是花边小报,可是排版好,故事更好,看得了一遍又一遍,真是让人一折三叹,难以释手。
“你黑人呢!怎么不回非洲去?!”这回的倒是个声音清脆的小姑娘。
哟,还激起不平之音了哪!
卖报阿姨抬起头,拢了拢老花镜。
又拢了拢老花镜。
站在她眼前的是个戴眼镜的斯文年轻人,手上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两个人都是一看之下让人转不开眼睛的长相。这样的漂亮,一般等闲可不易见。
“喂,你到底卖不卖的啦!”
“囡囡,不要闹。”一面说,一面弯身抱起女孩,“也不是只这一份。”手上却仍是掏出皮夹,递给阿姨一张五元纸币,“这张我买了。”
“哥~~”女孩不依,在年轻人怀里踢腿。
年轻人却只是自顾自地接了报纸和零钱,抱着女孩走远了。隐隐还能听到温润的声音轻轻在问,“叫我什么?”
“哥~~玉漱哥哥,这些不都是你写的,还要买来干嘛呢?”
是的,都是他写的。
编个故事而已,并不会太难。
栾漪不是好人,从来都不是。为什么到她死了真正灰飞烟灭了他却还要记着她,惦着她呢?
“叫我什么?”
“呃,嗯──玉漱。”父亲死了,母亲疯了,九岁的女孩就已经很懂事。
栾玉漱看着那双神似的眼睛,定定地凝了好一会儿神,才匆匆转了过去。
栾娈无声地在心底'切'了一声:又哭了。当她真的不知道。
如果活下去
番外:上山,上山,爱……
裹在人群里听到旁边的女生在电话里大呼小叫时,纪明程被噪音骚扰得很无奈,爬山本来就已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即便是体育系出身,可他所热爱的运动,并不包括爬山这一项──何况还是陪一票中年妇女同事。
这次学校的福利旅游,挑的地方也福利:黄山莲花峰。海拔1864米,再高一点点,可以'要吧?去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忽然冒出了昔日女友栾漪的玩笑话。挂着身上琳琳琅琅一身的大包小包,纪明程摇摇头,擦一下汗,继续向前行。
身边的女孩子仍在呱噪,“真的真的真的!背影都好帅!前面呢前面呢?……拍拍看嘛!瞪你一眼又不会死掉!……要不这样好了,下次他瞪你时拍下──敢挂我电话???……哎呀,怎么这样?──没信号了?”女孩在旁边拼命甩手机。
纪明程决定自己受够了,侧身想要绕过女孩往前走时,却一时不慎被她砸了好几下。
本来爬山也爬得烦了,纪明程回头瞟了那女孩一眼,鄙视得很明显──花痴!
女孩无意间打到人,本来也是讪讪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被纪明程一眼看得脸都红了,“你,你──”
纪明程也是好看的,剑眉星目,第一眼瞟过很顺眼,第二眼瞧过很眼顺的型,身量高挑,体格修长,看多了会上瘾。
同伴遇上的是很爱女朋友的帅哥,她这里遇到的却是单身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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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撞到人不用道歉吗?”一时着急,女孩这么没理找理地扯了一句。
纪明程嗤地一声笑,头也不回,直接往上冲──快也好,慢也好,该做的总是要做──以前栾漪在时,总喜欢这么说。轮到他身上时,这句话的意思往往就是催促;然而换到她身上,则变成'迟早都要做,不用担心我不做',然后天荒地老无尽拖,一直拖到他忍无可忍地替她做完了,她脸上居然还是一副'看吧,早晚有人做'的表情。
真是气死人。
是的,他生气。
和她在一起时,他一直总在生气:为她的不体贴,为她的不勤奋,有时甚至只是为她的不上进。
可是到她终有一天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他最想念的人,居然还是她。
气她的不告而别。
留言、电话、信件……统统无回音,栾漪像是凭空消失,而他甚至没有一点确切的定位,问过她的同学,查过她的地址,信件寄出却统统都是'查无此人',家里电话倒是有人接过,各种声音都有,老中青三四代,口径统一,都是先问他是哪里人,然后再考虑回答──唯独没有栾漪。
一直都不肯承认的想念,在心底蔓延如着了魔的棘刺,扎出无边的血痕伤斑。
他想念栾漪。
时隔多年,仍然想念。
哪怕只是路人看似无意的一句蛮不讲理,也能令他想起栾漪。
所以在逃也似地沿着登山铁索闪避百十来人后,看到那个被如珍如宝横抱在怀里的身影时,纪明程耳边仍然幻出熟悉的声音,“你说我们在这边山顶也结一次婚好不好?”娇柔,软媚,促狭里还带一点点戏谑调侃。
“行啊!”回应的声音年轻,清朗,却是十足的宠溺温暖。
“没有婚纱──”
“你穿什么都好看。”
“不穿最好看?”
抱人的人笑了笑,不答。
除了栾漪,还会有谁会这样子肆无忌惮?
纪明程的脚步略略一定,往上看时,却只见一只手自抱着人的人的怀里伸出来,拈了方手帕,细细地在那人脸上沾了沾,“也没那么累,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