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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不回来么?”
半晌功夫之后,少女倚在厨房门边,扶着门框,在一片春天里嗡嗡嗡的蜜蜂飞舞声中望穿秋水。她看着小院里的菜畦黄花,听着四邻的欢声笑语,闻着渐渐飘来的饭菜清香,忽然很盼望那个叫张牧云的少年再次出现……
第7章 沦落冰心女,巧遇穷豪杰
等张牧云提着野菜溪鱼赶回来时,他可没想到这早上救回来的少女转过这么多心思。兴冲冲回到自己家门小院前,透过柴门正看到那少女已穿了他衣服,正巴巴地朝这边望,他便在心中赞了一声:
“这丫头倒不太蠢!”
等回到屋里,那少女便红了脸,告诉他已借了他衣柜,将自己那身衣服暂时存在他柜子里。张牧云一听,顿时心中如雪亮一般,明白这少女已听懂了他暗示,知道这华贵异常的衬衣是个祸患。从她这言语举动里,张牧云也晓得这女孩虽然失忆,脑子却还灵光,便也真心替她高兴。
出去一趟,将中午下饭菜整回来,张牧云便开始去屋后那条小溪边洗洗弄弄。开始时,他还想让女孩儿帮忙,结果到溪边一瞧,也不用等她正式开始捡菜杀鱼,一看她那手势,张牧云便立时明白这女子对厨房活儿一窍不通!
“看来这是个房里的丫环。”
得出这结论,张牧云便有些郁闷。不过这么多年也一个人过惯了,这些拾掇洗弄都是小菜一碟。当即,他便让少女在一旁只管看看自己家房后这溪水小山的风景,这些准备午饭的琐碎活儿不用她操心。
多年的独立生活,已让张牧云对灶台间的活儿无比熟悉;也没让屋后溪山前的少女等多久,她便从从房前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
“好饿啊……”
忍了这多时的少女,闻了这饭菜香味儿,便再也无法矜持,终于觉得自己确实饥肠辘辘。食物的香味儿扑面而来,肚子便不听使唤地“咕咕”叫了几声,幸亏少年不在旁边,否则真是羞死。又过了一小会儿,便见那少年从西山墙外探出半个脑袋,笑着喊她过去吃饭。这会儿再看着这张横七竖八抹着几条烟灰黑道的脸,真觉得它无比可爱。当即少女也不扭捏,便飞也似的跑过去,用力跃过那低矮的竹篱,跟着少年到厨房中准备开饭。
少女流落洞庭的第一顿餐饭,便在这简陋的厨房里开吃。粗瓷碗盛着的黄粟饭,粗瓷盘盛着的炒荠菜,还有只阔口粗陶罐盛着的鲜鱼汤,摆列在那张不大的矮木桌上腾腾地冒着热气。等张牧云招呼一声,女孩便袅袅娜娜地坐到那张小凳子上,开始享用这美餐。
本来,这样在别人家做客的感觉已经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这一看就觉着像硬石砾一般的粗黄米粒儿,战战兢兢入口后竟软滑无比,咀嚼吞咽时根本没割破自己的唇舌喉管。盘中那些碧油油缠在一起的据说叫“荠菜”的细长蔬菜,虽然入口嚼着有些苦涩,但和那软和的黄粟米粒儿在口中搅在一起,却生出一种极为香醇的美味,带着些咸味儿,让自己爱不释口,并觉得更加饥饿。
那罐作为主菜的鱼汤,更是极为醇美。虽然看起来那几条长短不一的鱼儿身子头尾都囫囵搅在一块儿,半沉在飘着几点油花的清汤里,卖相实在不好;但等舀着汤喝到嘴中,却觉一线极鲜美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向唇齿口舌四边扩散,一直鲜到骨子里!
“真好吃!”
虽然尽力不大吃大嚼,本来还有点羞怯的少女这时已完全抛开任何谨慎拘束,就在这简陋厨房桌边吃喝起来。
“慢慢吃。”
看着她这样子,张牧云倒有些莞尔,提醒道:
“别噎着!”
见她喜欢自己做的饭,他自然十分高兴。在少女大快朵颐时,张牧云倒不那么着急用食;和以往一样,对他而言,无论是给贫困的孤儿食物,还是给这位偶尔救来的少女做饭,只要他们喜欢,都比吃到自己肚里更高兴!
又过了一会儿,等那女孩用饭速度慢了下来,接近尾声,张牧云便放下自己碗筷,跟她说起另一件事。
“姑娘——”
他道:
“听你口音,却也不像是汩罗江上游人氏。我仔细想了几次,倒觉得你和罗州城有些北地来的客人说话有点相像。但味儿又不同。这样的话,我觉得你一时倒不用着急离开,反倒安全……”
“嗯。”
听张牧云说起这话茬,那女孩儿也放下碗来,认真地听着。自然,张牧云最后这句话,她听懂了。只听少年又说道:
“姑娘,我看你在本地也是举目无亲,要是看得起我,就在我家住下。等过了这一阵,我再替你去四处打听,看看能不能寻出你来历。”
“嗯……”
“谢谢!”
乡村少年的这一番话语,说得极为诚挚,虽然没有什么动听的言语,却让少女觉得十分感动。她此刻正是流落江湖,孤身漂泊,既不知来路,也不知去路,茫茫然无所依存。并且,似乎自己那落水原因并不十分光彩,短短的半天经历,又发现自己笨手笨脚,身无长技,这样情形下少年还肯收留,真是十分难为。
想到这些,少女便放下碗筷,低着头,站起来,也不用抬头看少年的脸,便在桌边敛衽飘飘然拜了一拜,跟少年诚声道谢:
“谢谢大哥。”
至此,这位流落洞庭的少女便在张牧云家中正式住了下来。正是: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第8章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飞
自少女在张牧云家住下,约莫三四天后这罗州的乡野中便下起了一阵场春雨。春雨迷离,也不得出去,少女便穿着一身少年借来的淡绿旧衫裙,坐在堂屋的一条春凳上发呆。屋外正是斜风细雨,春雨淅沥,整个村落沉浸在白蒙蒙的雨雾中,显得更加静谧。日光隐去,坐在屋里便觉得四周幽暗;从门中看去,那屋外的雨丝、绿树、黄花、竹篱、远山,恍惚间好像以门廓为框,构成一幅错落有致的图画,亮堂堂地挂在那里。有了这新奇的发现,面对天然的画图,少女静静地注目,静静地出神,仿佛那寻常的乡村烟雨中有着神奇的魔力,吸引她的目光深陷,茫茫然不能自已。
三月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住。之后天光放亮,云边重新出了太阳,小院中重复清明。经过这一场雨水,天光便不早,张牧云刷锅做饭,烧了碗鸡蛋汤,就着它和少女一起将中午的剩饭吃掉,便算用过晚餐。吃过晚饭,也没什么事,张牧云便领着少女到屋后不远的北山上看景打发时光。
从他家到北山,中间隔着一条北溪。院后溪上无桥,只有几块青石突兀溪上,形成一个天然的过道。牧云和少女从溪石上走过,小心地走到溪对岸;因为刚下雨,溪水微涨,那少女小心翼翼走过时裙裾下摆仍然微微溅湿。过了北溪,沿着一条斜斜的石径向上行走,穿过那片青翠的竹林,便到了这小山丘的顶上。
如果说在这之前,无论烟雨茅屋还是竹林石径都让人觉得郁闷局促,等攀上这座小山顶后,有些落寞的少女便忽然惊奇地发现,原来这小小的村子还有这般恢宏的视角!
伫立山丘,看近处,杂花生树,碧草菲菲,春日的小山顶上绿树林立,遍地花草。向远望,落日余晖中西北边一派烟水苍茫,辽阔的湖泽烟光浩渺,一碧万顷。极目远眺,那湖波最远处与天相接,白茫茫的水光与红澄澄的霞彩混色,正是水地霞天,无限地缥缈壮丽!
不用说,这般壮阔的烟波正是洞庭湖云梦大泽!虽然张牧云先前已跟她提过,乍望见这样雄大的湖景,抑郁了一天的少女还是吃了一惊,恰如醍醐灌顶,浑身毛孔一瞬张开,整个身心都似要飞起!
并肩立在小山顶,当少女观望湖光时,少年却在望她的容光。少女震惊于湖光浩荡,少年却惊艳她绝色容光。“裙拖六幅潇湘水,鬓戴巫山一段云”,之前穿少年那身宽大的衣服还不觉得,现在少女换上合身的衫裙,飘摇立于潇湘洞庭之前,正显得纤秾合度,风致嫣然;沐浴着明丽的夕日光辉,张牧云望着她,虽然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赞美,却知道她和春天的肥鱼、夏天的嫩藕、秋天的山鸡、冬天的火炉一样让自己心情格外舒畅!惊艳之时,他也曾想过用画里的天仙比喻;可是努力回想一下,那集市上见过的画中仙子非胖即瘦,举止呆滞,哪比得上眼前之人万一!
于是,一时间他和少女都沉默下来,沉浸在各自刚发现的美景中,都忘了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少年先清醒过来。望了望眼前容光焕发的女孩儿,见她看湖景看得出神,张牧云便想说几句有关洞庭湖的趣事。谁知刚张了张口,他却一愣,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于是,他便打断沉迷美景中的女孩儿,说道:
“这位姑娘……还不知道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
他这般相问,若放在之前,少女定然是神色黯然,又想起遭难失忆之事。不过现在正见着眼前雄大巨丽的洞庭湖景,这心胸霍然宽广,听了也不难过;当即她便展颜一笑,转过身正对着张牧云敛衽一礼,柔声说道:
“牧云大哥,小妹暂忘了名姓,不得告知,还请见谅。关于名姓,小妹觉得,名字受之父母,无名多有不便,还是该有一个;如今牧云大哥是小妹的救命恩人,正如再生父母一般,便请大哥给我想个名字~”
“这……”
张牧云听了,稍一犹豫,不过转念一想,确是此理,便也不推脱,爽快说道:
“好啊!也不瞒妹子,其实哥哥也是个读书人。你别急,且待我慢慢想来!”
说着话,惫懒少年便虚张声势,学着以前见过的教书先生派头,背着手在少女面前走来走去。行步之间,他还时而仰天,时而俯地,目光好像深邃,思绪似乎深沉,若这会儿有不明底细的在旁边一看,还真以为他学富五车,十分崇拜,就如此刻少女一样!
话说在少女崇敬地注目中,张牧云就快冒汗时,却忽然一眼瞥见东天上那弯挂着的淡月,便灵机一动。
“嗯咳!”
按捺住喜悦,他清咳一声,抬手一指东天,缓缓说道:
“妹子,你知道那月亮的别名又叫什么?它叫……”
张牧云只觉得少女失忆,应该答不出这问题,虽然问出,其实便要自问自答。谁知恰在这时,却听那少女脱口答道:
“月亮又叫……想起来了,又叫夜光、玉轮、冰轮、宝镜、桂魄、婵娟、素娥、玉兔、玉蟾、蟾蜍——”
“啊?!”
一口气说到这儿,知识丰富的少女大惊失色:
“大哥,您准备给小妹取的名字不会是‘蟾蜍’吧?!”
“咳!”
张牧云终于插上话,听得少女方才一连串的吐语,此时已是气焰全无。他有些憋气地说道:
“不是蟾蜍……我想的名字和婵娟有关。”
“那叫‘婵娟’?”
“也不是。直接用典多俗气?大哥我把它变化一下,叫你‘月婵’如何?”
到这时张牧云再也不敢卖弄,老老实实地征求少女的意见。
“好啊好啊!”
提心吊胆半天的少女,到这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展开笑靥,真心谢道:
“‘月婵’真好听!谢谢大哥!”
当少女有了新名,那湖西的日头也渐渐坠下水去。不久,那东天的新月渐显分明,如一道金钩般挂在暗蓝天上。此后那张牧云便拉月婵坐到一截断木上,看烟霞西沉,望水月湖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起自己过去的经历。打发时光的闲谈,虽然讲得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