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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刚才那石柱顶上女子!”
一言既出,旁边几个女孩儿皆惊。听得此言,那辛绿漪却是大大方方的欠身道:
“方才正是奴家。”
容貌艳绝,不意那声音却也如出谷黄莺;除此外,仿若还带着晨露滴石的清泠泠水音。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翠袖黄衫的辛绿漪飘飘下拜,对面前的少年行着大礼,叩拜于地:
“妾衡山碧奴辛绿漪,拜见张仙师!”
“呃?”
忽听神出鬼没的美貌女子这么说,张牧云只觉莫名其妙。
“张仙师?谁叫张仙师?我吗?”
正在一头雾水之时,拜伏于地的青鲤精又说道:
“仙师大人大量,应恕婢子无知。上一回大王庄中冲撞仙威,正是死罪。绿漪此后斗胆寻来,只为拜在仙师门下,万望仙师怜悯贱妾求道心切,将弟子收列门墙,以后将那无上仙法偶然传授一二,女弟子自当鞍前马后,从此只以小字碧奴为名,为师尊尽心服侍!”
“呃……”
还在愣怔中的少年,听完美鱼精这些话,却忽然有些反应过来。不自觉地,他那刚才还有些笑颜的脸色便蓦地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
一旁的月婵等人奇怪地看见,一向爽朗磊落的少年这时却忽然一脸的凝重和不愉。只听他道:
“这女子,似听你刚才说起‘大王庄’?”
张牧云如此说辞颇为不善,但那碧奴辛绿漪却毫不惊奇。就像在自己意料之中,美貌绝伦的女子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贴在船舱的地板上,用着最谦恭的声音温存说道:
“是……仙师法眼明察,绿漪不敢隐瞒。碧奴确曾位列衡山七友之中,受兄长蒙蔽,一时昧心前往大王庄。只是恳请仙师明鉴,绿漪只是受恶兄欺蒙,才生冒犯之心。也正因如此机缘,当时一见仙师纯正水法,通神术数,便觉碧奴若拜在尊师门墙,悉心修炼,不仅化龙之日可期,道成亦当升九霄第一天!还请……”
“不要说了!”
辛绿漪一句未完,已听得“苍啷啷”一声响,那少年张牧云已把腰间杜掌门所赠“洞庭剑”擎在掌中,怒声说道:
“好妖孽!好毒计!那一回差点死于你们手上,现在还敢上门说甚拜师!”
大王庄死里逃生,情变,毒计,给往日小打小闹的纯朴少年留下第一个不可磨灭的创记。平日不觉,宛似忘却;一旦被提起,却如揪了怒海苍龙颔下逆鳞,正是怒不可遏,怒火冲天!少年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生性又是朴实耿直;不知几回午夜梦回时心有余悸,现在竟见还有漏网之鱼送上门来,覥颜说什么拜师,便一腔热血冲上额头,哪管你什么美若天仙、倾国倾城,顿时提剑在手,马上就要使出洞庭入门剑术第一招,刺杀眼前这婉娈恳求的美鱼精辛碧奴!
第6章 白云意懒,辞盛意以安心
辛绿漪此番来,倒是一片盛意,满心诚恳。
那一回大王庄之劫,她并没和王道陵等人同流合污。当夜冲突爆发,流连再三的青鲤精恰在一边旁观,见得那少年举手投足间驱动无上水法,种种意象正是仙意盎然。见得如此,便让她怦然心动。这青鲤精辛绿漪,虽是妖身,但能从懵懂青鲤修成人身模样,其向道之心远甚于凡人。只不过很苦恼,前后经历七百年栉风沐雨,不管她是幽潭潜修还是去四海访道,苦练经营至今,却对飞仙化龙之事毫无头绪。对于辛绿漪这水族妖灵来说,成仙抑或化龙,正是她一生唯一的追求目标。
而青鲤妖于水性自是最为娴熟。上善若水,对于水之灵性,她发乎本能,又浸淫入实际的日常修炼。可想而知,当天地化育的水中之灵见到张牧云那番远胜于己的呼风唤雨、吐雾喷云的仙家气派,心中是何等震撼。更何况,那张牧云出于少年心性,无巧不巧地还特意将效果设计得梦幻无比、华丽十足。于是此后辛绿漪便梦萦魂绕,再也无心回那山潭修炼。几番追踪搜寻,正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让她打听到张牧云下落。此后她这丽色鲤妖,隐匿行藏,十分艰难地留心揣摩张家动向,最终让她了解到张牧云三月、四月的动向。
“仙师将由水路前往苏杭!”得到这样讯息,辛绿漪便没日没夜地在洞庭湖口一带作法搜寻,生怕漏掉张牧云的行藏。因此这些天才有了湖口船家所谓妖雾迷人的怪谈。
只是,辛绿漪千算万算算漏一条,那身为人类的少年竟是嫉妖如仇。一听自己是大王庄惹是生非的衡山七友中人,这少年仙师顿时拔剑相向,丝毫不得转圜!
暂且略去辛绿漪这番周折不提,再说张牧云。一听辛绿漪说完,闪电般拔剑在手,张牧云剑指辛绿漪,瞬时间变得气势凌人。那剑锋指处,刃冷锋寒,饶是这七百年修行的青鲤精,也禁不住一时筋软骨酥,闻风丧胆。剑风指处,辛绿漪一跤跌坐地上,毫无反抗。
本来,以她这“妖族明珠”的手段,不至于如此不济,狭小的空间内暴起发难,也未知鹿死谁手。只是这些天来在辛绿漪的心中,已把张牧云敬为天人,视拜他为师为拔擢自己出得迷途升得九霄的唯一机会。于是这时候被心里早已拜服的“仙师”拿剑一指,她立时神乖气沮,瘫坐于地,闭目待诛。
美貌无匹的妖女这般反应,倒是大大出乎张牧云的意料。
“奇怪,这妖孽难道不怕死吗?”
只这一念疑问,他心里便有些软了。
这时月婵和幽萝等人反应过来,也纷纷忙着过来解劝。那月婵先奔过来阻止:
“牧云不急下手!”
闭目等死的女子,一听之下顿时感激涕零。就在她的热望之中,只听月婵接着说道:
“牧云,既然这妖女自投罗网,何须急诛?且待我来拷问一夜,看看背后有无阴谋——你不晓得,这大刑逼供之事,其实我最拿手!”
“……”
正当张牧云、辛绿漪二人一齐消化月婵刚才所言之时,这时那小幽萝也一脸天真无邪地跳了过来,急急说道:
“哥哥你不能拿剑杀她!”
绿漪闻听,这时真地热泪盈眶了。她心说,果然还是稚女无瑕呢。感动间,便听小女娃继续认真说道:
“哥哥,拿剑杀的话,会流好多血喔。过会儿恐怕洗刷起来费劲。不如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听到这里,连心如死灰的辛绿漪也忍不住睁开眼睛,要看看这小女娃说话时究竟何种神情。
月婵、幽萝俱言要罚要杀妖女,张牧云听了之后却反倒踌躇起来。刚才一时激愤,拔剑如风,差点就要下手。不过这会儿听了那俩少女唯恐天下不乱的发言,张牧云却清醒过来。
“难道又要杀人?”
张牧云转着念头,心说此女虽是妖物,但确是人形。自己看清她是刚才那石柱上若隐若现的女子不假,不过旁人未必能看出。别的不说,就从此时那些门外隐隐窥看热闹的船客反应来看,恐怕他们之前很可能没看清石柱上女子容颜。这样一来,此时若是一剑把她杀了,说不得船上顿时大乱,大伙儿马上就要将他这行凶之人捉拿报官。
“难道真要放过她么?”
张牧云又有些犹豫。毕竟以前幕府山中抄写过不少道经佛经,常听那些僧道念叨,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听得多了,这观念也早已深入他的内心。
这般踌躇犹豫,并没持续多久。张牧云向来果断爽快,微一忖念,已有了主意。只见他手中宝剑微微前递,几乎碰到辛绿漪脸上肌肤;一边将剑锋逼近女子吹弹得破的面颊,一边口中说道:
“好妖女,若追究起来,我倒也未曾亲眼见你恶行。你又口口声声说要拜我为师,我又是好人,这样也算你有向善之心。”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烛光下的辛绿漪,然后继续说道:
“瞧你这模样,生得倒是别致。所谓‘相由心生’,小爷今日不妨便信你心眼儿也是极好的。我便饶你一条性命,这就逃生去吧!”
说完,他便把宝剑收回,“锵”一声插回鞘中。
“这……”
忽听张牧云放生,辛绿漪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想起刚才他说的话,她抬起螓首,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如漾月波,看着张牧云,口中喃喃有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见她如此,张牧云大喝一声“休再啰唣”,便将她逐出舱去,亲眼监视着她遁水而逃。
等逐走青鲤妖,张牧云重回客舱,却见自己舱门前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船客。见得如此他便大叫一声:
“散了散了!洞庭门料理江湖恩怨,没什么好看的。”
听得他这声叫唤,那些瞧热闹的看客顿时一哄而散。
等进得船舱,先前那两个对他恭敬有余、尊重不足的洞庭门小侍女,这时都两眼放光。侍剑、画屏两个小丫鬟莺啼燕舞地贴近前来,直赞自己服侍的大爷英明神武。张牧云得意洋洋地听完二女赞美,却叫住那两个正往旁边躲的少女,问道:
“月婵,你刚才说什么?好像听说什么刑讯逼供你最拿手——奇怪,你为何有此说法?不行,今晚你得好好告诉我!”
“不说了。”
少女言辞闪烁,倒退着走到一旁的地铺,往上一躺,拉过被子蒙住全身,只在被底闷声闷气地说道:
“时候不早了,我想睡觉了。明天早饭记得叫我。”
说完,那被底竟已传出轻微呼声来。
见得如此,张牧云只得又转向另一个整个人躲得已贴到舱壁上的少女,道:
“幽萝,你过来。”
“什么事啊?”
幽萝贴得舱壁更紧,只说话不挪窝,一个劲儿装糊涂。见她这样张牧云逗她道:
“幽萝啊,刚才好像你要和我研究杀人方法?”
“说过吗?”
小幽萝讪讪笑着,若无其事地道:
“哥哥不用谢我。帮哥哥出主意,是幽萝应该做的。”
一边答话,她却一边往自己地铺那边挪。话说完时,她也正好到了铺边。只见她看也不看牧云,滋溜一声便钻进被窝里,学她月婵姐姐那样拿被子蒙着头,说了句“我睡着了”,便再也不出声了。
见她俩如此,张牧云正是哭笑不得。又默默想了会儿刚才之事,便也吹灭灯烛,去一旁和衣睡了。
他们这边安心歇息,那边辛绿漪却在冰冷的江流水底随波逐流。感受着身边流转涌动的江水,这个体骨妍媚的青鲤妖精赌咒发誓地道:
“我辛绿漪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7章 暖风曛日,沸腾不测之波
自城陵矶所乘的客船航程只到一个叫若城的地方为止。就在遇见辛绿漪的第三天中午,客船便到了目的地,在若城东南方向的长江码头上抛锚系缆。
从跳板上走上码头,张牧云第一件事便是问下一程的客船。只是在码头上问了一圈,却发现下一趟往东边去的客船还要等到明天的上午。弄明白这事情,张牧云颇有些懊恼。不过,等那两个洞庭门的小丫鬟也弄清情况,却跟他说,这回杜掌门请得贵客相助,洞庭门上下感恩戴德,临行时那路上的盘缠花费已给得十分充足。既然现在没赶上定期的客船,那正好雇下一只江舟,专载他们直往苏杭而去。
一听侍剑、画屏这说法,张牧云顿时眉花眼笑,赶紧便去寻得一艘颇具规模的平底客船,跟船主谈下价钱。等几人在码头附近的饭铺中吃过午饭登了船,这艘单雇的客船便升起风帆,一路向东沿长江而下。
若城之西的水路走得颇有些匆忙,此时专雇得一艘客船,正是清宁安静,张牧云等人正顾得看那沿途的美景。而自若城往东,大江之水时急时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