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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形张牧云赶忙上前,跟船家问过价钱觉得合适,便说定雇他画船。给了定金,张牧云便踏着跳板几步跨上船,在船头立定了,便叫月婵、幽萝也上来。
不过就在此时,却听那个船家开口说道:
“小公子,您真个要雇在下的船么?”
“嗯。怎么了?难道你这是官船么?”
“不是。”
“那、那是贼船?”
“公子别跟小的开玩笑了!”那船家忙道,“我是说我这画舫名字可是叫‘梅槎’。”
使船汉子朝画舫中舱门楼上的匾额一指,说道:
“梅槎,没、差,放在平时没如何,不过今日可能冲撞了公子喜事。”
“哈,原是如此。你这船家倒也憨厚!”
张牧云察言观色,哈哈一笑道:
“阿叔却是眼拙了。”
他一指已走到身旁的月婵、幽萝,挤眉弄眼说道:
“你瞧她们,姐姐曼丽,妹妹娇珑,可称绝代双娇——你看本公子还需抢什么花魁绣球吗?”
“……那是那是,有了这两位小夫人,那还管什么花魁!”
这船家只朝月婵、幽萝瞟了一眼,便觉得二女艳光逼人。娇俏面庞曼然生光,似与湖波星月同辉,直灼得他这劳苦人不敢多看。奉承了一句真心话,他便着忙弯腰解缆,跳上船,去船尾撑篙摇橹地将这艘西湖常见的画舫“梅槎”驾离岸边,朝西边摇去。
船家在船尾摇橹,客人们在船头宽敞处欣赏湖光月影。
“哥哥,你刚才是夸我吗?”
天香公主倒是装着没听到少年刚开的玩笑,却不想那小幽萝劲头十足,正笑逐颜开地跟张牧云反复确认。
“是啊,夸你和姐姐漂亮呢。”
张牧云大大咧咧,丝毫不觉得惭愧。他的心思是,反正这女娃儿年纪小,也不懂什么个中曲折;既不懂,便不存什么轻薄之意,无论如何说都没问题。
谁知道听了他这话,那稚女之龄的小幽萝却睁着明亮的大眼睛,仰着小脸,那一双纯净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张牧云,认真道:
“原来哥哥喜欢我呢……好高兴!我知道,那花魁姐姐抛绣球招亲,就是要招她的夫君;哥哥夸幽萝和月婵姐姐漂亮,不去抢她的绣球,便是委婉说只娶我和姐姐就足够了!”
“呃……哎呀,妹妹你太大声了,都被船家叔叔听见了!”
刚才还满不在乎的张牧云,听了幽萝这一番话顿时目瞪口呆,惶恐莫名。正是错愕,却听小丫头还在说话——她转过身,朝着船头前进的正前方,眼望着天上的月色湖面的波光,竟是悠悠地说道:
“终于……幽萝也成了童养媳呢……”
幽萝伫立船头,一身小裙衫随夜风飞舞,媚丽生动的小脸蛋上神情凝重,一时竟真像个刚刚托付了终身的大姑娘。
“喂喂!你这都从哪学来的?月婵姐姐教你的?”
张牧云惊奇大叫,却不防那幽萝转过身来,小身子一纵便扑到他怀里,如撒娇的小猫咪,小脑袋使劲往他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乐和说道:
“嘻嘻,从此便不怕哥哥赶我走。娶了幽萝幽萝便是哥哥家里的呀。”
一直心悬寄人篱下的小妹妹说到得意处,忽然想起一事,还特地从少年怀中缩出,退后两步喜滋滋说了句:
“早知如此,还费神念血誓咒语。还不似这般嫁与哥哥省事!”
“……”
见这还没怎么成年的小丫头自说自话、欢喜雀跃,原本机灵无比的张牧云却是瞠目结舌,如呆瓜模样。
“咯咯!~”
这时却是那天香公主笑弯了腰。
“张牧云,这是现世报么?”
天香公主幸灾乐祸。其实以这表面月婵、内里公主的金枝玉叶之尊,终究对少年刚才那占便宜的玩笑有点不高兴。不过现在被横空杀出的幽萝一搅和,再看眼前这小妹妹终身可托、半大少年惶恐无语、手足无措的模样,小公主便觉得什么仇都报了。
“咳咳!哎呀——”
少年终归机灵,缓过神来觉得说什么都无益,便忽然走到画舫右舷,手扶着栏杆,对着南边的皓月烟波奇道:
“怪也,莫非真是这江南文风浩荡、西湖诗情浓郁?连我都要诗兴大发,赋诗一首以赋幽思呢。”
张牧云也不管二女如何反应,自说自话地转移着话题:
“看这西湖夜景,现在我三人分明是:独立湖船迥不群,满湖风月净尘氛。漫说月婵颜似玉,幽萝更胜玉三分!”
几近打油的急智诗儿一出,只因夸了女孩儿容貌,触及天性,诗中二女便一个捧颊暗喜,一个低头偷乐,一时真个无人再来纠缠取笑他了。
“呼!多亏我满腹诗才!”
解了窘境,其实只是受了些诗书熏陶的张牧云凭栏远眺,大言不惭地暗暗赞美自己。不过高兴完,想起刚才之事,他便在心中忖道:
“这小幽萝,时憨时睿,琢磨不透。想她来历,自幽谷书中而出,纵然应是术士邪术所囚,终究不明来历。”
想至此处,他又想起一些往事,便蓦地猛然惊悟:
“呀!这幽萝来历,定然不凡!先前先入为主,只以为是被邪术师禁锢拐卖的寻常小童;但种种往事、特别是那回瞬间化鸡为骨、背生黑影之翅,实在不信她只是寻常小妹!”
茅塞顿开之际,他便暗怨自己从来聪明,怎么这件事上如此糊涂!这些事如此明显,自己却直至今日才郑重想到,颇有些荒唐可笑。究其原因,大概这些事大多惊世骇俗,自己潜意识中只愿面对过惯了的平常生活,便百般不情愿去深想罢了。
想通关窍,他又朝那个小丫头望了一眼,却见粉妆玉琢、妩媚超出同龄小女的幽萝,已是依偎到月婵身畔。两姐妹在船头不知道在说些啥,神色甚是亲密;无论少长,在船头长身并立,俱是风姿绰约。
“罢了。”
目睹此景,张牧云叹了一声,想道:
“这小女娃,对我和月婵眷恋如斯,从来视为倚靠,应不会害我,便先由她去吧。”
作了这般决断,张牧云伸了个腰,舒舒筋骨,本应觉得心情舒畅,却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点心惊肉跳。他直觉到,不是今夜便是明晚,这西湖或是杭州,总有些自己不情愿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13章 绣球飞来,满湖烟月入怀
江南繁华之地百姓也比别处更爱凑热闹。这不,今晚虽只是花魁娘子抛绣球选夫婿,消息一传开,却不仅少爷公子各个打扮前往,连城中的大姑大婶、仕女小姐也都个个华妆丽服,艳抹浓妆,三五成群地来湖西凑热闹了。繁星之夜,湖上星列如天,皆是游船之灯;闪烁游移,辉煌如昼,众多游船上的笙歌弦索,汇集如涨潮之沸。
湖西灯火通明之际,张牧云所雇游船也劈波斩浪直往那边而去。出乎牧云意料,船家操船之术甚娴熟,虽烟波渺迷、水路迢遥,这梅槎斩浪分波,航行极速。转眼便不知越过多少先行之船,片刻后已近西湖西岸。
离湖岸约还有两三里水路,便再不得近。在湖西灯火最密集之处,正停着花魁娘子所乘的画船“花萼浮楼”,号为今晚湖西首舰。花萼浮楼周围早已被湖舫围满,牧云之槎再也不得近前。辛绿漪所驾这花萼浮楼,正所谓“一船艳萼花作壁,六桥环碧柳成楼”,船楼共分三层,雕梁画栋,极尽华丽。
这时候,“花魁”辛绿漪已经上场。今晚她着一身绚烂如霞的红裙霓裳,脖颈和腰间都挂着琳琅美玉。远远望去,这衡山绿奴正在楼船三层的灯火通明处倚栏眺望。衬着灯火夜空,从远处看去,这高高在上的丽服美人就好像琼楼玉宇中的仙女一样。此时四外里无论湖中湖岸,千百之众尽皆翘首仰望,评论之声沸杂如潮,就好像城中早市一样。
花萼浮楼里外一动一静,那张牧云也立在自己的梅槎船头,借着满湖的酒船灯火极目远眺。目光落在众人焦点所在,张牧云便见楼船的阑干前那鱼妖,虽然打扮端娴,颇有气度,但相比于前几日楼外楼上所见,却是曼丽有余,香艳不足。那张牧云也不拘小节,看出如此,便脱口说道:
“呀!今日这女子,美则美矣,却不如那回特异。”
这话刚一出口,却惹了祸。当即梅槎之人便听得附近湖船上的公子哥儿们七嘴八舌地叱骂:
“哪来的妄人?竟敢如此贬低梦怜姑娘。花魁娘子她国色天香,容貌千年难见。我等众人正疑她是天仙下凡,哪容得你这样凡夫俗子随口妄言?”
“是哪个满嘴胡柴,今日小爷却要替梦怜姑娘教训教训他!”
所谓众怒难犯,被众人七嘴八舌一数落,张牧云只好噤口不言。虽然表面无语,张牧云暗地却想道:
“想不到辛绿漪这妖灵如此魅惑,惹得这许多人交口称赞。咦?她广发消息在这靠近武林鸳侣大会举办地的湖滨搞什么抛绣球招亲,是否包藏什么祸心?”
正自疑神疑鬼,张牧云忽然便觉得身边突然一片安静。刚才还人声鼎沸有如集市,就在一出神的当儿忽然间鸦雀无声,就好像有神鬼施了法力,所有的丝竹人声一齐消失。
“咦?出啥事了?”
张牧云正想瞅瞅有什么热闹可看,猛然间却只觉得夜空中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略闪着光的物事正朝自己飞来。
“不是吧?!”
张牧云大惊:
“我只随口说了一句便拿重物砸我?”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那物已到了眼前。
“嘿嘿,小瞧我么?我现在是洞庭少侠!”
现在这样的寻常偷袭如何能伤得了牧云?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张牧云已感应到那物事朝自己袭来的轨迹。数着它约离自己脑袋还有四五寸之际,便十分从容地一闪身,非常潇洒地便要将那暗器躲过。此时张牧云只顾躲那来物,自然不知道这会儿周围船上之人,看着他拼命地滑步闪避飞来之物,却个个神色古怪。
出乎所有人意料,尽管现在张少侠步法不凡,但那飞来之物竟也非等闲之辈!就在张牧云缩腰错步一闪身之际,眼见那圆溜溜的物事便要擦身而过飞入水里,却不料它竟硬生生在空中一转弯,如长了眼睛,一眨眼便砸在还洋洋自得的少年怀里。而此物去势甚急,扑入张牧云怀中时把他砸得一趔趄,退了两步一个没站住,竟“咕咚”一声跌坐在甲板上!
“哇咧!这是什么玩意儿?难道是活物?”
遭此奇袭,张牧云面色如土。这时又听身边二女齐声惊叫,似乎惊怒交加,张牧云便更加惶急。双腿一使力弹身而起,他便想将这死命黏在胸前的怪物扔掉。忙乱之中他忽然听到,刚才变得鸦雀无声的湖上这时却蓦然沸腾如潮!
“绣球!绣球!”
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在喊着同一个词,俄而有许多人纷纷叫道:
“绣球砸中的是个少年!”
“他是谁?”
“真是绣球?”
“怜妹她扔过了?你们不要骗我。”
“梦怜姑娘你耍赖!至少要说一二三!再来再来!”
等这些吵嚷完,便有许多机灵之人清醒过来,赶忙喊叫:
“弟兄们,出力的时候到了,给我抢啊!”
随着这些呼喝,转眼湖上便有许多船舫打桨如飞,乘风破浪地朝张牧云这条梅槎湖舫而来。什么寻烟语、春浮舫、凌波舰、烟波宅、春水船、采芳艇、莼香归棹、霞水仙舯、随月航、不系园、泛星槎、凌风舸、飞雪篷,名字个个诗情画意,却条条如疯了似的朝这边冲来。那船上更是人声如沸,个个怪叫着要给自家主人来抢这绣球!
所谓色胆包天,妖界明珠稍施手段,还不让花魁娘子的艳名远近传播?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