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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的?”文治问。
“没用的。”我随手把信搁在饭桌上,“我去厨房看看柠檬派焗好了没有?”
“你要到巴黎开店吗?”他拿着那张传真问我。
“我不打算去。”我说。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没时间——“我把柠檬派放在碟子上,“出去吃甜品吧。”
“真的是因为没时间吗?”
“我不想离开你,这个理由是不是更充分?”我摸摸他的脸。
“你不要再为我牺牲。”
“我没有牺牲呀。”
“你不是很想成名的吗?”
“我已经成名了。”
“在巴黎成名是不同的。”
“即使在那边开店,也不一定会成名,在香港不是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已经很好吗?”
他显得很不开心。
“我并没有牺牲些什么,我不是说过讨厌别离吗?”我抱着他,幸福地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
“你不是也说过不想做一只蓑衣虫,一辈子离不开一件蓑衣的吗?”
“如果你就是那件蓑衣,我才不介意做一只蓑衣虫。”
他轻抚我的头发说:“我不想你有一天后悔为了我,而没做一些事。”
“我不会。”我说。
九六年十二月里一个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良湄来按门铃。
“你还没睡吗?”她问我。
“没这么早。”
“我和傅传孝的事让熊弼知道了。”
“是谁告诉他的?”
“有人碰见我们两个。”
“那你怎么说?”
“当然是否认。”她理直气壮地说。
“他相信吗?”
“他好象是相信的。他是个拒绝长大的男人,他不会相信一些令自己伤心的事。”她苦笑。
“你跟傅传孝到底怎样?”
“大家对大家都没要求、没承诺,也没妒忌,这样就很好,不像你和文治,爱得像柠檬。”
“什么像柠檬?”我一头雾水。
“一颗柠檬有百分之五的柠檬酸、百分之零点五的糖,十分的酸,一分的甜,不就像爱情吗?我和傅传孝是榴槤,喜欢吃的人,说它是极品,不喜欢的说它臭。”
“那熊弼又是哪一种水果?”我笑着问她。
“是橙。虽然没个性,却有安全感。”
“你改行卖水果吗?”
“你说对了一半,我这阵子正忙着处理一宗葡萄诉讼案,正牌的葡萄商要控告冒牌葡萄的那个。”
良湄走了,我在想她说的“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文治回来时,我问他:
“如果爱情有十分,有几多分是酸,几多分是甜?良湄说是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是吗?”
“没有那十分的酸,怎见得那一分的甜有多甜?”
原来,我们都不过在追求那一分的甜。
我们吃那么多苦,只为尝一分的甜。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
第二天是周末,下午,良湄来我家里一起布置圣诞树。文治从电视台打电话回来。
“良湄在吗?”他很凝重的问我。
“她正巧在这里,有什么事?”
“熊弼出了事。”
“什么事?”良湄问我。
熊弼在大学实验室里做实验,隔壁实验室有学生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有毒气体,熊弼跑去叫学生们走避,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结果吸入大量有毒气体。他自行登上救护车时,还在微笑,送到医院之后,不再醒来。医生发现他肺部充满了酸性气体,无法救活。
良湄在医院守候了三天三夜,熊弼没机会睁开眼睛跟她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最后一次见熊弼,是在方维志公司乔迁的酒会上,他落落寡欢地站在一角。他幽幽地跟我说:“长大是很痛苦的。”现在他应该觉得快乐,他从此不再长大了。临走的时候,他跟我说再见。他像小孩子那样,轻轻地跟我挥手。
别离,成了诀别。他永远不知道,他爱的女人,一直背叛他。背叛,是多么残忍的事。
丧礼结束之后,我在良湄家里一直陪伴着她。傅传孝打过几次电话来,她不肯接。她老是在客厅和厨房里打转。
“那个葡萄商送了几盒温室葡萄给我,你要不要试试?”她问我。
我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要不要吃点什么的?我想看着你吃东西。”
我勉强在她面前吃了几颗葡萄。
又过了一会儿,她老是走到厨房里,不停地洗手。
“良湄,你别再这样。”我制止她。
“他临走的前一天,我还向他撒谎。”她哀伤地说。
“你并不知道他会发生意外。”我安慰她。
“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她凄然问我。
我不晓得怎样回答她。
“我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听说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星,他死了的话,属于他的那颗星就会殒落。下一次,你看到流星,就跟流星说对不起吧,他会听到的。”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不会这样对他。”她含泪说。
为什么我们总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在未可预知的重逢里,我们以为总会重逢,总会有缘再会,总以为有机会说一声对不起,却从没想过每一次挥手道别,都可能是诀别,每一声叹息,都可能是人间最后的一声叹息。
我安顿良湄睡好,回到自己家里。
“她怎么了?”文治问我。
我一股脑儿扑进他怀里。
“我们结婚好吗?”我问他。
他怔怔地望着我。
“你肯娶我吗?”我含泪问他。
他轻轻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说:
“我怎么舍得说不?”
“我们明天就去买戒指。”我幸福地说。
第二天,我们到“蒂芬妮“珠宝店买结婚戒指。
我选了一对白金戒指。
“这个好吗?”我把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上,问文治。
“你喜欢吧。”他说。
“你也试试看。”我把戒指穿在他的无名指上。
“有我们的尺码吗?”我问售货员。
“对不起,两位的尺码比较热门,暂时没有货。”她说。
“什么时候会有?”我问。
“如果现在订货,要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这么久?”我愣了一下,“不是空运过来的吗?”
“不错是空运,但戒指是有客人订货才开始铸造的,全世界的'蒂芬妮'都集中在美国铸造,所以要轮候。你知道,很多女孩子只肯要'蒂芬妮'的结婚戒指。”
“真的要等三个月?”我问。
“两位是不是已经定了婚期?”
“还没有。”文治说。
“要不要到别处去?”我问文治,“三个月太久了。”
“你喜欢这枚戒指吗?”他问我。
我看着手上的戒指,真的舍不得除下来。我念书时就渴望将来要拥有一枚“蒂芬妮“的结婚戒指。
“既然喜欢,就等三个月吧。”文治说。
“对呀,结婚戒指是戴一辈子的,反正两位不是赶婚期。”那位售货员说。
“你替我们订货吧。”文治说。
“谢谢你,徐先生。戒指来到,该通知哪一位?”
“通知我吧。”我说。
那位售货员开了一张收据给我们。
“戒指来到,可以刻字。”她说。
我珍之重之把单据藏在钱包里。
三个月,太漫长了。我紧紧握着文治的手,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三个月后,会一切如旧吗?
“我们是不是应该到别处买戒指?”我再三问他。
“你担心什么?”他笑着问我。
“我想快点嫁给你。”
“都那么多年了,三个月就不能等吗?”他笑我。
我们不也曾三番四次给时间播弄吗?却再一次将爱情交给时间。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我把未来三个月要到外地的活动全部取消。我要留在文治身边。
一天,他喜孜孜地告诉我,他和一个朋友正在做一宗把推土机卖到国内的生意。
“国内修筑公路,需要大量的推土机,但是省政府没有足够的钱买新的机器,马来西亚的瑞士制旧推土机,经过翻新之后,性能仍然很好,达到新机的七成水准,价钱却只是新机的三成。我们就把这些推土机卖给公路局,一来可以帮助国家建设,二来可以赚钱,利润很不错。”他踌躇满志地告诉我他的大计。
“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
“他是做中国贸易的,是我中学的同学,我们偶然在街上碰到,他跟我提起这件事,他原来的伙伴因为不够钱而退出,但是马来西亚那边已谈好了,现在就要付钱。”
“他为什么要找你合作?”
“他的资金不够,我们要先付钱买下那批翻新了的推土机,所以他要找人合作。我是记者,又曾经到国内采访,他觉得我可靠,我们过两天就会上去跟公路局的人见面。”
“你这个同学靠得住吗?”
“我们中学时很谈得来的,你以为我会被人骗倒吗?”
“当然不会,但你毕竟很多年没见过他——”
“我和他一起去见公路局的人,还有假的吗?”
“你为什么忽然会有做生意的念头?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做生意的吗?”
“这是很有意义的生意。”他拍拍我的头说,“放心吧。”
“要投资多少?”
“不需要很多。”他轻松地说,我看得出他投资了很多,为了不想我担心,故意装着很轻松。
我总是觉得他过份乐观。他这个人太善良了,根本不适合做生意。
良湄日渐复原过来,为免刺激她,我和文治决定暂时不把结婚的事告诉她,况且我们根本没打算大事庆祝。
那天,她心情比较好,我陪她到中环那间印度餐厅吃午饭。
“你还有见傅传孝吗?”我问她。
“偶然也有见面,别误会,我们现在是朋友,不是以前那一种,事实上,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我一直以为熊弼是个拒绝长大的男人,实际上,他是个勇敢的人,他在那个关头,仍然愿意最后一个离开。我怎么可能爱上其它人呢?最好的那个就在我身边。”
“我们总是过后才知道。”我说。
饭后,女侍应送来一盘幸福饼。
“你要一块吧,我不敢要。”良湄说。
我拿起一块幸福饼,剥成两瓣,取出签语。
“写些什么?”良湄问我。
签语上写的是:
离别与重逢,是人生不停上演的戏,习惯了,也就不再悲怆。
“离别了,不一定会重逢。”良湄说。
我要跟谁离别,又跟谁重逢?
跟良湄分手之后,我到超级市场买酒,还有二十天就是三个月了,我要买一瓶酒留待拿结婚戒指的那天跟文治一起庆祝。
在那里,我见到杨弘念,我们离别了又重逢,原来签语上说的,就是他。许多年不见了,他沧桑了很多。这几年来,他也在洛杉矶和加拿大那边发展。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首先开腔。
他手上捧着几瓶白酒,说:“回来一个多月了。”
“哦。什么时候改变口味的?那边有'天国蜜桃'。”
“我现在什么都喜欢尝试,近来爱上这个。”
“是这样——”
“听说你要结婚。”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
“有人看到你去买结婚戒指。你忘了你现在是名女人吗?年轻、漂亮,是时装界的神话,很多人认得你。”
“是的,我快要结婚了。”
“是不是嫁给那个新闻播报员?”
我点头,问他:“你近来好吗?”
“怎可能跟你比较,你是如日中天。”
“没有你,也没有我。”我由衷地说。
“只有人记得周蜻蜓,怎会有人记得她是杨弘念的徒弟?”他笑得很苦涩。
“你教了我很多东西。”
“你很幸运,我真妒忌你。”
“我很努力,你不是说过我会很好的吗?”
“我没想到你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