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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貌美如花的睡牡丹,怕惊醒姚衣衣,她小心翼翼的离开被窝,一阵寒意扑来,但被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她抱紧了皮裘,偷偷地掀开了舱帘。
放眼望去,冬夜江景印入眼帘。
约莫是子时吧。
半片清月悬天边,星子若隐若现,江面上有着迷迷濛濛、浅浅淡淡的灰雾,渐渐远去的规律水声,让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脑子连想也不用想,就明白有船正往对岸划去。
扰醒她的水声是篙桨碰撞江面的清脆碎响。
但当她察觉那艘船突地停在江心之时,更大的疑惑猛然袭来。
这个渡口停系的五艘船,全都是同行的人,她正在思考是谁夜半没事撑船之时,突地--
“那舟载的是华自芳。”
没料到还有人也醒着,姚尔尔往清澈声音来源处望去,站在另一艘船上,照旧穿着巴蜀传统服饰,神情淡漠的季清澄,了然的眸光也定在江心。
季清澄向来安静,这能读心般的回答,让姚尔尔有点吃惊,却没有半点违和感,他本来就给人一种深不见底,能看穿人心,自己却有着重重心事,只能在夜里万物皆静时独自思考的感觉。
“那是华公子?”她轻声问。
沐在月光下双手抱臂的斯文男子颔下首。
“他在汲水。”
“汲水?”这个回答并没有解答她的疑惑。
季清澄转过头,不具威胁的眸光和她交会,不知怎么形容的清冷语气,像倾倒一般的流泄。
“水有等第之分,白露那一夜,当我为泡茶而彻夜未眠奇+shu网收集整理收水时,我就已经发现他也用铜盘在收集露水。”他顿了顿,对她的惊讶一点也不意外地继续说:“白露这一天的露水是天地精华,我爱的是露的圆润,但他看重的应该是露水对五脏六腑有滋养之效,只可惜那露再节省,也有用尽的一日,时节还未至霜降,所以不能取霜代替露水,他就趁着走水路之便,夜半去取江心的净水,二姑娘应该知道他是为何人取水。”
无法否认,也不可能否认,他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取水调花露滋润她,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未经本人解答的问题,答案却昭然若揭,姚尔尔只觉一阵昏眩,纤手捂住了唇,不能言语。
似乎不愿意看他人动摇的模样,季清澄移开了视线,冷冷眸光又落在江心。
“夜半无舟的江心最适合取水,用大瓦罐取上层的水,青竹左旋搅动一百下,旋即停手盖紧,不得见光,三天后开启,取上层七成的净水,舍去下层不洁的水不用,再搅动后盖紧,如此反覆三次,只留最初汲取的三分之一,用干净的老锅滚透,加上冰糖三钱,静置一两个月后可入药,也可用来煮茶,这水愈冻愈洼。”
说到这里,他没来由地一阵迟疑,紧接着从不起伏的语气似荡起了滔天巨浪--
“只是这么繁复的法子,连嗜茶如我都嫌繁琐,但他却天天这么做,不辞辛劳,我还注意到他有收雨水的习惯。二姑娘,你明白吗?我一直感到费解,华自芳何必要为另外一个人做到这个程度?”
季清澄焦虑得仿佛变了个人,但姚尔尔无暇多想,因为蓦然理解华自芳的用心,她的心脏宛若被一把利刃正中贯穿,撕心裂肺的剧痛着,她抱着胸口,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
“尔尔!”
“季清澄!”
没有预警的两道声音乍响,将内心正在天翻地覆的两人唤回了现实。
姚尔尔手心一烫,她不由得低头望去,那是眸光异常晶亮的姚衣衣扣住她的手,她再一扬眸,另一艘船上的季清澄已被和他同船的姚彩衫给硬生生拉进舱中。
季清澄说他不懂,而她更不解啊!
心土天摇地动之际,她也被姚衣衣拖回舱里,用暖被严严实实包住后,再用力抱住她。
“看你,都冻成冰棍了,晚上干什么不睡觉,出去着凉了怎么办?”姚衣衣的话语不若平时伶俐,反倒有一丝想掩盖什么的感觉。
打娘胎里就在一起,姚尔尔直觉姊姊也知道华自芳夜半为她取水的事,三个月来,和他相处的所有时光,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只能得到一个可能的结论。
“大姊,你知道他--”
“什么都别想,尔尔,不要去想。”
姚衣衣语气强硬,硬是阻断了她的话语,她喉头不自然的滚动后,对上了妹妹湿润的眸子。
“你,不能嫁他呀!”
姚尔尔闻言,凄凉地笑了。
才苏醒的心疼,即刻就要入土活埋,她也懂了姚衣衣莫名讨厌华自芳背后的心情。
“我没有奢望的,大姊,我知道不能嫁他的,我谁也不会嫁的。”
姚衣衣紧紧抱住一脸落寞的妹妹。
华自芳存的是什么心?为什么不乖乖如她所愿,离开尔尔的视线呢?
他不知道实情,但她知道,她宁死也不能让尔尔去经历一场注定会失落的情感。
她不是没看到他在做什么,就算再不长眼,这么长一段时间下来,连瞎子也看得出他的真心不假,更何况她这个明眼人,可是她硬逼自己视而不见。
纵然明白他有心,他仍然不适合做尔尔的夫婿,干脆就当他是阻碍尔尔幸福的不祥之物,在造成伤害前,将他们两人分开。
她不在乎被人说骄纵野蛮,甚至表面上看来不顾尔尔的身子,但她一心只求尔尔的心能够波澜不兴。
他动真心她不管,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尔尔也对他动心。
虚弱的尔尔是那么的让人心疼,她受尽病痛折磨,失去太多平凡的幸福,身为姊姊的她,完全无法忍受妹妹又得再次面对失去。
“如果季清澄愿意娶你,他是家里的次子,上头的哥哥早有了几个娃娃可传香火,只除了巴蜀离长安远些,一切都好,不是吗?”姚衣衣柔声劝道。
闻言,姚尔尔圆圆大眼里一片空洞。
“我不嫁,我谁也不嫁。”
姚衣衣爱怜地点了下妹妹的娇小鼻头。
“大姊可不许你说这样丧志的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你的幸福,你的终身大事呀!”
姚尔尔不能自已地苦笑,“大姊,我不能生育呀!”
话一落地,又换来姚衣衣紧得发疼的拥抱。
尔尔从无月事,而华自芳上头三个姊姊,下面三个妹妹,他是华家唯一的香火传人,就是因为这点,让他失去做尔尔丈夫的资格。
“不准你这么说,别把自己当没有价值的人,女人又不只是用来生娃娃的工具,你还有好多的优点,比我娇柔,天生巧手慧心,远比我强上几百倍不止,为什么这样可爱的你却不能享有这份最平凡的幸福呢?”
姚衣衣不是猜疑华家人的人品,但是无法生育是七出之罪,华家女子个个强悍,她不敢冒这个险。
她不下注,押赌在没个准的人心上。
“咱们也不希罕,尔尔,江南的男子太软弱,一点男子气概也无,既不坚定也不足以捍卫你,不嫁这种人也罢!”
听着姊姊赌气般说着华自芳的坏话,让姚尔尔连想安慰她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她没资格失望,可是她正失望着,但姊姊比起她更失望,夺走了她伤心的权利。
她柔柔地偎进姚衣衣的怀里。
“大姊,我什么都没想,真的。”她流利的说着谎。
她早已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实心情,因为她不愿意再去伤害比她更受伤,好似背负着原罪的姊姊。
心口不一又如何?比起姊姊的为难笑容,她可以毫不在乎的虚伪,甚至变得更虚伪都可以。
姚衣衣轻抚着妹妹的细发,眸光温柔,和她平素的狂妄、霸气,有着霄壤之别。
“没想就好,逍遥太逍遥,谁嫁他谁不幸;季清澄是个闷鬼,好在四个未婚夫里还有一个水寒,他离京城最近,咱们明儿个歇一歇,然后就直奔回长安,你说好不好?”
姚尔尔乖巧的点头,她现下不想反驳姚衣衣。
“好的,大姊。”
“听说水寒虽然木讷,却是个殷实的好人呢,你说,他会不会喜欢上你呢?一定会的,而且北方的汉子绝对会保护心上人的!”
听姚衣衣随口胡扯,没听出她打趣语气下的绝对认真,姚尔尔内心更加坚定自己决烈的想法,但她还是顺从地点头。
“大姊,咱们睡觉吧,我有一点累了。”
姚衣衣颔首,将妹妹拥在怀里,拉上被子密实的盖着她。
静待姊姊的呼吸声渐渐拉长,姚尔尔这才睁开眸子。
人非木石,岂能无情。
华自芳对她的好是毋需多言,在察觉他的用心有多深,眼里只有她一个之后,她又怎能不为他心动?
偏偏心只要一动,便会淌血。
如果,能够化成一摊水,不知该有多好。
她不求被他捞起,只求能成为一滴流经他家花田,再被某株花儿吸收后,让他亲手摘下,最后有幸炼成一滴花露的水。
轻盈飘香,能让他真心微笑的露水,而不是无法回应他的厚爱,这个病弱无用的自己。
因为幻想而幸福,可是虚幻的幸福本体是直达骨髓的痛苦,她笑着,想着,无法忍受地扭曲了面容,泪水无声的溢出眼眶,沿着颊边滑落。
刚体悟到华自芳温柔背后的真心,确认他要同去长安的目的,但她已无福消受他的深情怜爱。
她不是放弃,只是屈服于现实,接受除了不可能之外仍只有不可能,这道理她没有资格不懂。
她能认命,能不妄图……却无法不动心。
第五章
其实他不如她想像中的温柔。
随着画舟系妥后的柔缓波涛荡漾,忙了一夜的华自芳虽然累,但神思却浮浮摇摇不能沉淀,更遑论入睡,突地,这个念头跃入脑中。
华自芳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比起感激,他更想要她的情,他不要她的感激,严格来说,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自己。
若说给露是因,那他还保留的另一份回忆,才是真正的缘起。
他不想说,单纯因为他知道她不记得了,所以有一种小小的自私,想一个人拥有那份情怀,谁也不能碰触。
回想起她傍晚的柔媚,涌起拥她入怀冲动的华自芳,只能将这股操弄他心情的力量,归结到“宿命”二字。
若说他第一次上京,和她结下了娃娃亲,那么他第二次上京,就是为了解除这门亲事而去……
※※※
七年前的秋天,华自芳十五岁,和现在的姚尔尔一样年纪。
四面都是高耸屋墙,极为偏僻没有人迹,英俊的少年在赌气乱走了一阵子之后,他炯亮的有神大眼左看看、右看看,非常难堪的惊觉--
他迷路了。
华家位在扬州城郊,打小走动熟如自家后院的便是南方最繁华的城市,洛阳他也熟悉,可虽然构造相似,却大上几倍的长安,他刚才那蒙着头走的少数片段印象,并不足以指引他方向。
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上翻了不知多少倍,直达一种此时要被人轻轻一碰,他或许就会爆炸成一个大火球的错觉。
真佩服自己,在这种麻烦的时刻还能胡思乱想。
漂亮的容颜上浮起一抹不屑的苦笑,虽然态度有些倨傲,却仍不减他慑人的男人味。
华自芳气闷,偏偏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他摸了摸腰际,打算等会儿要是能遇上人,就叫顶轿子回世伯住处时,这想法一闪过脑海,他便遇了第二个难堪--
他有摸到香包,但忘了带钱包。
俗话说得好,人无钱寸步难行,华自芳此刻正在实践这句俗话。
他握着香包气得捶墙,没想到会倒楣到这种程度。
香包散发出的诱人香气,更煽动了他的怒火。
要不是为了这香味,他也不会逃来京城,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