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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道士忙大声陪笑道:“师叔!这里果然古怪,好像壁板会吸音呢!”
那老道士停了片刻,忽道:“不好!吸音术!……有人在偷听!”
道家的天听术有两种,一种是运功将听力扩展到身周数里之内,所有微弱的声音能听得清清楚楚。被偷听者难以察觉。另一种是吸音术,将说话者的声音搬运过来,没有距离限制,却易被同道中人察觉,有点类似此时亭中将他们声音吸附过来的情形。
一会儿,两个道士从屋子那边出来,在园中游走搜索,那老道士忽道:“亭中有人!”
飞身掠近,在栏杆外站住,喝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小贼,鬼鬼祟祟,偷听本道说话!”
左小琼喊了一声:“喂!谁偷听你们说话啦!”
声音却传不出去,两道士看样子一点也没听见。
那年轻道士喝道:“小贼找死!我来送你们归天。”
似乎急于在老道面前表现什么,抢先走上栏杆,往亭中逼近。
我正寻思怎么将两人引入亭中,即使不能助我们脱困,也可拉上两名全真道士陪葬,稍解心头之恨。见那年轻道士走近,心下大喜,当下装着不屑的神情,懒洋洋躺着,似乎在嘲笑他们。
那年轻道士却颇为小心,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口中喃喃:“奇怪!”
我奋力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要逃跑的样子,那年轻道士立刻道:“那里逃?”
一近亭子,被吸力卷进,身子一歪,倒向左小琼。左小琼勉强提伸手推拒,却撑不住,年轻道士的身子软软地从左小琼身前滑落到地。看上去却像左小琼伸掌将他击倒了。
那老道士黑须青面,沉声道:“贫道来收拾你们!”
飞身而起,身后长剑随即在手,挥剑向前,一近亭子,大喝一声,翻身倒跃,身在半空,嘿声道:“螺旋吸劲!果然有些小门道!”
剑势圆转,在极小的动作范围内,便使得呼啸之声大作,但听他断喝了声:“去!”
挥剑横斩,欲切断身前那股吸力。
剑势未落,却听得空中传来“嘶……嘶……”声响,那声音像风吹低哨,又似毒蛇吐信,虽是轻微,但声线直往人耳孔里乱钻。那老道士“啊”声惨叫,手中之剑掉入了水中,双手捂着两边耳朵,仰跌地面,在地上不停地扭动挣扎,口中“呀!……呀!”痛呼,突然站起身,如无头苍蝇般,踉跄着脚步四下里乱撞。
便在这时,远处射来三道白色光点,只微微一闪,光点由小变大,却是三道人影,停在湖前。其中一人仰首望天,道:“终慢了半步,句儿,你在栏外护法,我与你娘到亭中去!”
“是!外公!”
三人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脆声应道。
“查问一下,那道士为何要坏这阵法!”
那人一边发话,一边朝亭中缓缓走来,一名白衣妇人随在他身后。
那人头顶精光无毛,光秃秃倒似个和尚,却又不着僧袍,脸上肌肤凸硬成块,目放精光。容貌虽丑,却精力充沛,神光照人,看上去既似有七八十岁,又似三四十许,浑身散发一种奇异难言的魅力。
将至亭阶,他向我望来一眼,目光如有实质,乌沉沉的压人。我心里打了个突,忙将眼儿避开,目光下移,不由一惊,月光下看得分明,他所过之处,留下一个个足印,全都凸起向上,比周围石块地面高出寸许,足印旁散下些细细的碎块。那妇人的足印也是一般,全都一个个凸起,只是要浅上许多。
我心下暗自嘀咕,旁人功力再深,也不过是踏雪无痕,或是足印洞陷,从不曾听说有将地面吸凸而起的,此二人一身功法,当真怪异,不知什么来路?
眼见二人已踏进亭中,却不像我与左小琼一般失去行动的力气,看上去神色泰然,浑若无事。那老者横看亭内一眼,微微皱眉,手臂下探,揪住倒在地上的那名全真道士,像丢弃一件碍手之物般,随手向后扔了出去。
但觉耳际“呼嗡”一声,那全真道士飞出的身子,竟带起一股强劲的破空之声。只见他头脚不住颠倒互换,身形在半空中如一轮风车般打着转,越过湖面,远远的跌在岸上,惨叫声传来,应是手足俱已折断。
我心下骇然,那老者随手一抛,竟有这般迅猛的力道!却不知他接下来会如何处置我与左小琼?若被他这般扔出亭外,恐怕不死也得去了大半条命!
见老者伸手向自己抓来,左小琼脸色惊变,急叫:“喂!你想干嘛?”
明明惊慌,语气却凶。老者身后的妇人闻言一笑,她本来面带轻愁,此时笑意流过,刹那间如清水泛波,甚是温婉动人。
老者却脸肌似铁,面无表情,将手搭到左小琼肩头,忽地烫手似的缩回:“噫!你是河边那人的弟子?”
左小琼睁眼道:“你知道就好!”
那老者不答,侧身扬掌,我忽觉胸口被真气一撞,身子不由一晃。老者丑脸渐渐露笑:“窍娘,巧的很,这男孩却是白玉蟾的徒儿!”
似朝那妇人说话。
那妇人道:“恭喜阿爹!”
匆匆向我扫来一眼,神色忽变得有几分恍惚,久久盯视于我。
我心下奇怪:“恭什么喜?哼,这回你可弄错啦,我师尊是张淡丘,可不是白玉蟾!”
白玉蟾就是那留下《元棋经》的海琼真人,道号“海琼子”成为金丹南宗大宗师之前,也曾在龙虎山修行过一阵子。听师兄说,白玉蟾原为士人入道,素有“道门才子”之称,而师尊少年时聪慧好学,颇喜研读道家典籍,受那白玉蟾指点处颇多,两人虽为平辈论交,情谊却在半师半友之间,这老者的猜测倒也并非全然不着边际。
那妇人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一惊:“一个是灵河传人,一个是……他……海琼子门下,爹爹,这两派功法都是玄门正宗,大为不凡,你细加参详参详,说不准便可突破本门功法,再也不必每次来此散功啦!”
我和左小琼闻言顿时明白两人意图,同时喝骂出声,可恨身子动弹不得,骂声也是有气无力,无甚气势。我叫道:“老……老秃贼!你休想……休想利用本门功法,有本事将我一掌……扔出去,讨饶的不是好汉!”
我本想说“有本事将我一掌杀了”见这老者邪门的紧,说不准当真一掌将我结果了,岂不糟糕?
“闭嘴!”
白影一动,那妇人遮过我身前,迅疾点了我的哑穴。
那老者容色一历,却转瞬便趋于平静,白森森的牙口被薄唇包回,淡淡道:“你还唤那狗道士叫‘海琼子’?嗯,这两派功法未必胜过本门,也不知是否有用。”
说着,缓缓于亭边坐下。
那妇人朱唇轻颤,强颜一笑,道:“爹爹……时候不早,我先助你运功行气。”
说着,飘至老者身畔,一只手掌贴于老者腰间,从老者肩后向我闪来的眼波却犹带余惊。
老者闭目不答,开始运功。一会儿,白气一线,直冲亭顶,随即,老者头顶白气愈来愈盛,雾气腾腾,四下漫笼。妇人轻轻将手缩回,她面容隐在白雾中,若有若无,我却感觉她还在向我盯视。
此时,亭中吸力愈来愈强,足底凉丝丝的,真气流逝愈加迅速。亭边水面开始绕着亭子旋转,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似在挣扎窜动。“噗!噗!”
微响,我凝目一看,原来是飞虫射入亭子,打在亭柱和石桌上,接着,我脸上也挨了好些飞虫撞击。一些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枯叶也被卷入亭中,轻轻绕旋落地。
我心想:“完了,完了,我也挨不到阵势停歇啦,那老秃贼也休想利用本门功法。”
却见那妇人这时从白雾中轻飘飘走出,随即我膝头一震,脚底不自觉踢出,涌泉穴眼微微一麻,接着麻点疾走膝下诸穴,我知道那妇人封了我两足腿弯以下的经脉穴道。又见那妇人将左小琼也如法炮制了。
足脉一堵,下行的真气滞胀于大腿经脉,我双腿充气似的涨了,经脉也像要被撑裂,暗叫一声:“不好!这妇人以为堵住真气不泄,便可保住我们性命,却不料这么一来,只怕我们要死得更快!”
体内难受之极,神志也渐渐不清,我头空脚涨,身躯打颤,只有一个模糊念头:“想要留住我们一条性命,难道不能将我们点了穴道,移到亭外么?”
却喊又喊不出声,便欲向那妇人使个眼神也是不能。
就在我以为腿部经脉要被涨裂之时,蓦地,双腿如被刀割,一股真气猛地逆冲而上,所过之处,便如利剑穿体,惨不堪言,我嘴儿大张,汗如雨下,心下里不知骂了那妇人多少遍。
真气逆流上脑,换了头部鼓涨欲裂,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一惊之下,暗叫:“我要死了!”
太阳穴突突直跳,被真气冲起两大包,真气跃跃欲试,就要从那破肌而出!
“啊!”
像有千万只虫子在脑门嗡嗡乱钻,我耳际轰鸣,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儿黑晕晕,喉间久久地无声哑喊,一时上舌无力搭落下来,口中一凉,真气泉涌而下,迅疾汇集丹田,待得丹田处又被冲起得有如孕妇,又重新下走上行,便似有一只巨鼠在我体内蛮横地奔串,我全身经脉俱被那霸道而浩大的真气洪流不当一回事地冲得不成模样,腿弯以下的穴道也早已冲得毫无阻滞。
便在这地狱般的折磨中,我胸腹间忽有一道符箓无声燃起。本来这个景像我看不到,却自然而然泛现脑海。我正不知意味着什么,却感觉头顶上方清凉一片,便如清风细雨,全身舒爽畅快,雨丝不断飘落,[·]沐我于无声无息之中。我心下大喜,睁眼一看,哪有什么凉风雨丝,亭中一切如旧,那老者被雾气团罩,左小琼豆大的汗珠布满脸庞,正苦苦支撑,只有我,舒舒然、浩浩然畅快地呼吸这轻松自由的天地之气。
我茫然中游目四顾,见那阵势并未停歇,反倒愈演愈烈。不知何时,亭边水面急旋如沸,一圈连着一圈扩展而开,带动整个湖面一起缓缓转动,水中无数鱼儿万头攒动,发出“唏哗哗”一片水响,水面上一道道白点,却是已死去的鱼儿肚皮,翻起朝上,浮在水面,绕着亭子飘移。湖面上枯叶漫天飞舞,遮住了本来皎洁明亮的月空,天地间霎时变得阴郁晦气。放眼看去,但见每条鱼儿、每个叶片都似在苦苦挣扎之中,景象凄惨悲壮,令人不忍瘁睹。
奇怪的是,眼前的这一切现在却似与我毫不相干,我虽身处此地,体内却空虚飘浮,直欲随风而起,凭虚遨游。稍一定息,这身子骨肉却还是我自己的,提手自视,并无什么变化。
这时有一只鸟儿,一声接一声地哀鸣,忽然出现在叶片飞舞中,使劲扑扇着翅膀,却怎也飞不出那股吸力,蓦地一头撞进亭中,尖嘴沁血,折翅而亡。
更远处,又有一只大鸟,在外围盘旋不定。啊!是凤尾鹰!莫非又有全真道士找来了么?
凝神听息,鱼儿搅水的喧哗声中,亭外果然传来隐隐的呼喝打斗之声。我目光透过漫天飞叶寻去,见一群道士正围着那妇人和少年,攻得甚急。道士们身形倏起倏落,俨然与青阳山围攻我们神龙门的全真道士相似,我心中一惊,随即恍然:定是适才两名全真道士发出了讯号,引得临安的同门来救。
浓雾中,那老者催动愈急,一道微微震颤的劲力由他打坐处传遍亭内,石桌、亭柱俱在微微抖动。“咯咯”声响传来,不知是否那老者牙齿在打颤,蓦地,一道血箭从雾中喷出,我忙侧头一避,肩胸却洒了一身都是。哇!好恶心!这老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