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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素循声望去,果然在宫娥中间找到了熟悉的身影。今宫人所谓杜宫正,正是当年随侍武宗皇帝的女官杜氏。武宗过世,尚为中宫的太后遣散其宫中侍婢,唯杜氏才德令太后心服,命其担任宫正一职。绮素虽然知道她近况,但因诸事不断,与她的来往反倒稀少。
杜氏款款行来,看见绮素,止步一礼:“王妃。”
绮素微微屈膝:“数月不见,宫师别来无恙?”
杜氏侧身,未敢受全她的礼,含笑道:“妾一心想来拜见王妃,只是太后一直染恙,妾料想王妃恐未得便,只得作罢,不想今日竟有缘相遇。”
“宫师为绮素良师,世间岂有老师拜见学生之礼?”绮素微笑,“未曾拜望宫师,是绮素失礼。”
杜氏一笑:“天色已晚,不便久谈,改日再与王妃叙旧。”绮素相信杜氏必定听过宫中传言,但由始至终,她都未询问绮素何以深夜在此?
两人互施一礼,各自随宫人前行。持灯的宫人交错行过,两团摇曳的光晕渐渐向阁道两端散去。
今上寝殿设于会宁殿。内侍止步殿外。绮素独自入内,刚进去便闻到一股异香。她循香前行,穿过殿内层层纱缦,来到置于殿阁深处的博山炉前。
“王妃说说,炉中所焚何香?”皇帝满含笑意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绮素轻笑:“恕妾愚钝,竟不识至尊所焚之香。”
皇帝忽然转到绮素跟前,以手轻抚香炉:“虽然不识,也请王妃评点一二。”
“论及香道,妾不及太妃多矣。至尊岂不是问错了人?”她转身欲走。
皇帝拽住她手腕,将她拉转,向她颈上呵气:“朕去问太妃做什么?”
“太妃风韵,妾所不及。”
皇帝似是不悦,放开了她:“朕与太妃素来清白,你不要辱及太妃清誉。”
绮素见皇帝似乎真的有些生气,反倒低声笑了起来,缓缓道:“沉水香二两,细锉之,以绢袋盛铫子当中,勿令着底。蜜水浸过,再以慢火煮一日。檀香二两清茶浸之,一宿后炒至无香。另研龙脑二两。麝香二两,甲香一钱,马牙硝一钱。研为细末,炼蜜和匀,窨月余取出,入脑、麝丸之,即成此宫中香。敢问至尊,妾说的可对?”
“你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么?却还骗朕说不识得。”皇帝轻笑着抚过她垂落耳边的发丝,“你说,朕该不该治你欺君之罪?”
绮素眼波微转,懒懒道:“谁让至尊总爱出题考校。妾既不是进京赴试的举子,也不是年年考课的官吏,哪经得起至尊再三盘问?”
皇帝的手从耳边滑至肩上:“原来如此。如王妃这样的女才子,便得一个进士及第也不为过。”
绮素白了皇帝一眼,嗔道:“妾又不想入阁拜相,要这进士出身何用?”
皇帝大笑起来:“那王妃想要什么?”
绮素想了想,说:“妾什么也不想要。”
皇帝目光渐柔,在她耳边低语:“可是朕想要你。”
绮素忽然颤抖起来。皇帝感知到她的紧张,反倒更为怜爱,轻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别怕,别怕……”
绮素忽然伸手,缠上皇帝颈项。
皇帝一笑低头,从她光洁的额头一直吻到她柔软的唇。
纱幔轻扬,灯影摇动,映得一室温香。
光耀七年初春。这一年花开得格外早,虽还是早春,却已可见粉蝶翩翩,轻盈落于娇蕊之上。久病在床的德妃萧氏难得有精神,坐了檐子到园中赏看春景。
她这日兴致正好,推开宫女搀扶,缓步走近花丛嗅闻那清淡的香气。恰在此时,一阵肆意张扬的笑声传来。萧德妃循声望去,见贵妃沈氏在宫人簇拥下分花拂柳而来。
沈氏极得圣眷,虽然未曾诞下子嗣,却并不影响皇帝将她从昭仪升为贵妃,甚至压了育有两位皇子的德妃一头。萧氏对此不无看法,但因她身子积弱,早淡了争宠之心,与沈贵妃倒是从无正面冲突。
沈贵妃也看见了德妃,含笑上前问:“近来难得看到德妃娘子,不知娘子病体可还安泰?”
萧德妃微笑答言:“这几日倒觉精神好些了,便出来走走。”正说着,她低头轻咳几声。她身旁的几位宫女又是添衣又是捧盂,忙乱了好一阵。
沈贵妃冷眼看着,见德妃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才淡淡道:“这宫里迟早要出乱子,娘子悉心将养,早日复原才好,否则还不知怎样呢!”
“贵妃何出此言?”
沈贵妃冷笑:“娘子纵然卧病,也应该已经听说宫中新近添了一位婕妤吧?那位的来头可不小。”
萧德妃目光一转,轻声问:“哀孝王妃?”
“她算什么王妃?不过是废太子的妻室罢了。”沈贵妃愤愤不平,“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让陛下给了她名份!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竟迷恋这么个低贱的女人。听说如今连太后也厌了她,不愿与她说话。”
萧德妃微微一笑,婉言道:“婕妤之父曾官至中书侍郎,其母也算得上名门之女,婕妤本人又曾为太后养女,怎会是低贱之人?”
沈贵妃的寒微出身一直是她隐痛,闻言更觉刺心。然德妃出自兰陵名门,又诞下两位皇子,地位不同于一般妃嫔,她不好轻易得罪,只是冷笑一声:“出身高贵又有何用?她到底是哀孝王的王妃,陛下的弟妇。至尊纳这么个人,难道很有光彩?”
萧德妃刚要答话,突然又咳嗽起来。随侍的宫女不住的替她拍背。德妃一边咳一边道:“贵妃恕罪,我这毛病只怕是又犯了。”
“罢了罢了,”沈贵妃甚是扫兴,“我不与娘子多说了,快回去罢。”
宫女们小心翼翼的将德妃扶上了檐子,匆匆去了。
刚回寝殿,便有宫人来报,韩婕妤来了。萧德妃命人请进,不多时便见一名清秀妇人入内,正是绮素。她现在的打扮比起为哀孝王遗孀时讲究一些,头上盘着回心髻,着一袭碧色衫裙,脸上略施粉黛。
萧德妃打量着绮素。因她已生育两次,身姿比为少女时略显丰润,然神色间却比以前更有风情。风韵独具,又善解人意,怪不得至尊喜欢,德妃想到此处,微笑着招呼:“韩婕妤。”
她语气亲切自然,却并不过份热情,似乎绮素本是她熟识之人。
绮素也同样报以微笑:“德妃娘子久病,妾想起昔年太后卧病之时,太妃曾教妾配制的一道香方。此方令人宁神静气,宜用→文¤人··书·¤·屋←于卧床调养之人。妾这次正是将方子带来。娘子可令宫中司药合制,每日焚熏一丸,长此以往,必有效用。”
德妃一笑,命人接过香方:“谢婕妤费心。”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绮素也是一笑。
德妃慢慢道:“我常年卧病,欲求佛祖庇佑。听闻婕妤佛法颇精,不知可有何妙法,使佛陀知晓我心?”
绮素一笑:“只要娘子诚心供奉,娘子所愿必通达佛祖。”
“如此,还请婕妤常来为我讲读经文,以解佛祖之义。”
“敢不如命。”
两名女子相视一笑,达成了默契。
作者有话要说: 本节所提香方为《开元宫中香》,好吧,我还是穿越了……
我要说,沈氏大概是本文里我完全没有好感的人物了,没有之一。
☆、上巳
转眼又至三月初三。
上巳节颇受时人重视。每年这日新进士们都在曲江举行盛大的游宴,江边更多有踏青游人。皇帝也常在此日赐宴城郊,与群臣竞射赋诗为乐。
这一日宫中亦依惯例举行拔褉仪式。
除却水边祭祀,宫女们或在太液池竞渡,或歌舞助兴。皇后则率内外命妇一道观看,同时欣赏园中盛放的牡丹。
太后偶感风寒,未曾列席;德妃照例称病不出。除太妃之外,后宫诸人皆盛妆而至。不过最引人注目的仍是贵妃沈氏。
沈贵妃本就生得明艳,这日她盘了个双刀半翻髻,饰以各色珠翠,眉作远山,脸上又精心化了一个晓霞妆,显得面色更为红润。妆粉之上再饰以花钿,更添丽色。她穿一袭红色织锦广袖百褶裙,配以金锦半臂与鹅黄帔子,颈上露着一条堆满五色琉璃的金项圈,整个人若朝霞一般,让人不可逼视。
其次则是刚由婕妤进位充容的绮素了。与沈贵妃艳压群芳不同,她这日虽也精心修饰,却并不张扬。她梳着抛家髻,发上贴以金钿数枚,面上薄施一层粉黛,额头正中则贴着一枚花形翠钿,身着窄袖深紫绫裙,外罩白色硬锦半臂,搭一条浅粉纱罗帔帛,足穿重台丝履。这身打扮虽不足让人惊艳,却为她并不如何美艳的容貌平添几分飘逸,在众多盛饰的佳丽中也足以引人注目。
不过众人对她的注意倒不是因为这身妆束,而是因为她敏感的身份。不到一年时间,她由皇帝弟妇成为婕妤,又从世妇一跃成为九嫔之中的充容,不免引人侧目。
绮素倒是神色平和,以惯常的优雅仪态向皇后行礼。
皇后对皇帝纳弟妇一事并非没有微词,但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再说什么。且她总不肯失了国母身份,故仍平和的与绮素叙话。之后绮素又与众妃嫔见礼。各妃嫔皆有答礼,唯沈贵妃冷哼一声,并不还礼。绮素神色不变,安然归位就座。
皇后见人已到齐,便命开宴。同时一声鼓响,早已等在水边的宫女们开始划浆,争先恐后的掠过水面,激出一片片波纹。水浪声伴着宫女们的娇斥呼喝,太液池上喧闹非凡。
在场诸人除却太宗、武宗所出几位大长公主,便以太妃辈份最高,故皇后格外留意,不时与太妃说笑。太妃又是最知情识趣的人,皇后也觉与她说话尤其愉快。
“刚才竞渡可还精彩?”皇后微笑问太妃。
“精彩,当然精彩。上次瞧见这么热闹激烈的竞渡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太妃一叹,“转眼先帝都故去七年了。”
“妾与至尊也常思忆先帝。至尊常说,这几年日日苦心经营,如履薄冰,唯恐有负先帝。”
“我知道皇帝这几年定北狄,平东夷,甚是辛苦。”太妃笑言,“不过托他的福,如今天下太平,咱们才能如此取乐。”
皇后点头称是。
太妃仰看满园j□j,又微笑道:“好景、好花,若再有一盏好茶,便更有兴味了。”
太妃原不喜欢吃茶,然这两年事佛,听僧尼讲经之余也与他们品茗,渐渐也习惯了茶的味道。这日对着繁美的春景,她倒突然起念想起来了。
皇后笑着说:“正好宫中有今年新到的团茶。只是妾不通茶道,身边的宫人也没一个通晓烹茶之法,还要烦劳太妃荐个人,让妾也开一开眼界。”
皇后素知太妃讲究风雅,自己宫中人煮出的茶必不合她口味,故有此言。
太妃倒是爽快,当即回头向绮素道:“充容可愿代劳?”
绮素起身趋前,低首道:“皇后与太妃不嫌妾手艺粗浅,妾自当效劳。”
皇后点头,命人取来茶饼及各种烹茶器具。绮素依次找开茶笼验看茶饼,见有顾紫、团黄、碧涧、白露……无一不是上品。
她略略沉吟,命宫女取宫中活水过滤,再以松木煮之,自己则从笼中拿了茶饼敲碎,再细细研磨。不多时茶汤齐备,她取了镶有金银的竹勺,自釜中分取茶汤。她动作从容舒缓,依次向面前一列银盏注入茶汤,每盏一勺,分量不多不少。待她放勺,便有宫人将茶盏分置于众人面前。
太妃取盏浅尝一口,笑而不语。宫中妃嫔多出身北地,不惯此物,却都不曾言语,只默默啜饮。唯沈贵妃是南人,略略通晓茶道。果然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