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待将缰绳递给了小伙计,林微容心事重重地随着白凤起绕过前堂,沿着院中的青石小径往白家饭庄内的僻静处走去。
库房在园子的东北角,开了门进去便闻见扑鼻的酒香。
林微容缓缓打量四周,一眼便在墙角看见了春酿的乌青色小酒坛子。
她大步走过去,取过一旁架上挂着的小瓢,随意挑了一坛子舀了浅浅一瓢凑近鼻下一嗅,顿时脸色大变。
这酒虽也算是醇香爽洌,却并非是春酿!
她心下一沉,将其余几坛都分别舀了来一尝,根本就没有一坛是春酿。
再看这数个酒坛子,分明就是居梁城南宫家专用的酒坛,坛口的“南宫”二字是刀刻的篆字,也是她极熟悉的笔画,绝非以假乱真的赝品。
“咚”地一声,心凉到了底。
眼见为实。
这八坛春酿的坛子里装的并非春酿,而是铜鸾城中酒坊内卖得价最低的春溪曲。
春溪曲味淡香气浅,的确与兑了水的春酿有几分相似,只是,春酿醇厚的酒香中隐隐有清浅的梅香,而春溪曲却没有。
林微容脸色刷地白了,喉头像是有硬块堵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凤起倚着门看着,半边脸隐在库房的昏暗中,瞧不清楚神情,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微容,如何?”
“春溪曲,是春溪曲。”林微容缓缓转过身来,惨白的面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白少爷,你说错了,不是兑了水的春酿,是春溪曲……”
***
十八坛春酿如何将八坛酒换成了廉价易得的春溪曲,谁也查不出来,林微容回了林家酒坊,没敢惊动林老爷子,只与账房老金悄悄说了,老金震惊不已。
两人将上一回往居梁买酒的伙计梁离找来细细盘问了,却什么也没问出来,倒是把个梁离问得脸红脖子粗,扑通一声跪倒堂前,指天起誓此事与他毫不相干。
“大姑娘,这事如果是我梁离做的,就罚年后第一道春雷将我劈死在玄武大道上!”
梁离肩背挺得笔直,眼圈也红了。
老金慌忙拉起他,训斥道:“也没说你什么不是,只是找你随意问问罢了。”
林微容不作声,一双黑如玄玉的眼眸静静打量着他,直瞧得小伙子又扑通一声跪下,低声吼道:“大姑娘,梁离从未干过对不起老爷,对不起酒坊的事,您要是不信,小的可以把心剖出来给您瞧瞧。”
他有些激动,嗓音不免高了些,林老爷子在后堂躺着休息,听着前头吵闹,隔了帘子问:“前头出什么事了?”
林微容抿了抿唇,扬声道:“爹,没事。”
林老爷子不知嘀咕了句什么,便又不吭声了。
此时已是傍晚时,酒坊难得的早早关门打烊,将窗门都紧闭了,只在大堂点了盏油灯,微弱的光照在梁离年轻的脸庞上,林微容瞧见他眼中的急切与愤然。
“梁哥,你起来。”她伸手扶起梁离,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这春酿大约从你出了南宫家便就被偷换做春溪曲了。”
梁离素来办事稳妥,又是个忠厚稳重的人,他打小就被老金带进酒坊做事,也算得是林家酒坊的老伙计了,因此林老爷子也是颇为器重,往居梁去买酒的事一般都是着落给他去,只是不知为何这一回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梁哥在居梁城内可有逗留?”林微容沉吟了片刻,又问他。
梁离低头一想,霍地抬头:“有!南宫先生请我在酒肆内喝酒,我推辞不过,便多留了一日。”
他所说的南宫先生,是居梁城中有名的酿酒能手,更是陶然酒肆的东家。
林微容一怔,又摇头道:“南宫大少断不会做这龌龊事来砸自家招牌。”
那么,便毫无破绽可寻。
这便是个悬案。
三人沉默了许久,老金抬了抬眼皮,取过已修好的红木算盘来噼里啪啦拨了一阵,叹气道:“咱们酒坊也就买了十八坛春酿来,还都是卖给了白家饭庄,这一来可好,春酿被换做了春溪曲,我们哪里还能变出八坛春酿来赔给白家?”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拨拉了一阵算盘,长叹一声:“若是再去居梁买酒,一来一去也要十天,且不说来不来得及,单说白家那边,就不好应付。”
“金叔,明日送三坛金丝酿去白家做谢礼。”林微容垂下眼睫,灯光在她眼下落下浅浅一片暗影,遮去了她大半的神情。
老金“咦”了一声:“大姑娘,这谢礼……”
“白家不追究这八坛春溪曲的事,也没要咱酒坊赔银子。”她顿了顿,别开眼去望着油灯,轻声道:“既然他愿意念在旧日两家的交情上抹过这一段,咱们也该有些表示不是?”
“大姑娘……”老金迟疑了下,挥挥手遣退了梁离,略略压低了嗓子道:“大姑娘与凤起少爷打小便很要好,怎么几年不见变得这般生分?”
林微容怔怔盯着油灯出神,老金的话是听进了耳里,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金见她不吭声,只得微微地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老金我也不懂得你们这些少年人的心思了。”
说着,站起身摇着头蹒跚地往后走,佝偻着身子掀了帘子出去。
不知哪里来了阵风,将桌上的油灯吹得险些熄了,火焰摇摆一阵才又重新蹿起,忽明忽暗的昏暗光线仿若午间白家库房内的混沌微光。
那同样昏暗的光微微照在白凤起的左脸上,落下一片暗影。
他忽地轻笑一声对她说:“微容,这点小事罢了,把你惊慌成这样?”
她霍地抬头,一眼望见他半明半昧的俊脸,日光与暗影,分隔开他两边的面容,那在日光下的右脸似笑非笑地对着她,她猛地心里一颤,不知为何竟脊背一阵发凉。
她看不清他另半边面容上的神情,却是能清楚地察觉他在灼灼地望着她。
“白少爷。”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傲然昂首道,“此事是由我林家酒坊出错引起,二少爷毁我招牌当街辱骂我林家上下,我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只是……”
她强逼自己低下头,放软了话,“只是希望白家能将这一段揭过,与我林家酒坊买卖照做,此后每到单月,白家饭庄所需作为摆设装饰的时令花卉我会遣人送来,分文不取。”
“如何?”她挺起胸膛来直直望向门前立着的高大修长的身影,忽觉胸臆间心跳得急快,仿佛要蹿出喉头来。
沉默漫长,却又寂静,过了许久,她等得手足冰凉,几乎要僵硬了颜面,白凤起才轻轻笑了几声,往外走了一步,转身温和道:“微容这般客气做什么,便是看在林白二家旧日的交情上,我也该帮着压下此事。”
和煦日光落了他满身,她紧跟几步走出门来,只瞧见他惯常露出的温文笑意,与眼眸中的柔和目光。
只片刻间,她恍然如惊梦。
风拂雪
这一夜过得极漫长,林微容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
只一闭眼,就会记起十三四岁的年纪里,那个披散了黑发躺在树下长榻上对着她微笑的病弱少年,他说,你这丫头,性子就是倔。
桃花开了满树,风一吹,离了枝头簌簌地落下,纷飞如雨。
她拈起一片花瓣来淘气地贴上他的额心,眨眨眼格格地直笑,不知何时竟忘了先前在生谁的闷气。
那个时候,他还是她的凤起哥哥,是她隔几日便会偷偷溜出林家大宅去探望的小伙伴。
时光荏苒,一晃七八年过去,有些事无法轻描淡写地略去,若说还能依稀留下的,仅这一些零星的过往,便如漫天黑沉的夜幕中那一点寒星,荧荧地驻在心底。
油灯未熄,一点微弱的火苗如豆一般,在满室沉静里苟延残喘着,将熄未熄;四周围极安静,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狗儿的呜咽声,在这暗夜里分外清晰。
林微容睁着眼望着那摇曳的一点星火怔怔出神,半晌后低低地叹了口气,披衣下了床。
屋内的火盆也未曾熄灭,她只着了里衣,披了棉衣下床来,却也不觉得寒冷,只是双足光 裸着踏进鞋内略觉有些凉意。
此处是酒坊后院的青砖小楼,她偶尔回城来探望老爷子,大多是住在这里,林家大宅倒是极少回去了。管家老钱便吩咐下人将她闺房内的书籍杂物都一起搬了来,将这间房收拾干净了给她落脚之用。
只是她难得回城,酒坊内的伙计心粗,也不大记得常来替她打扫,一人多高的梨花木书架上已落了薄薄一层灰。
林微容添了些灯油,将灯芯用细针往上挑了挑,重又拨得明亮了,顺手取了一本书来,往桌前坐下了细细翻阅。
这是一册志异传奇,说的是花妖菊花三娘子与爱花成痴的落第书生兰生的爱恨纠葛,书有些旧了,封皮被磨得毛糙,装订的棉线也见磨损,内里的书页却是保存得极好,没有一页卷边、没有一页有折痕,显是它的旧主人是个爱书之人。
她犹记得两年前沈穆轻捎给她这一整箱的书画时,曾笑谈起东边的天朝的书肆,说是书肆内有些书被翻得旧了,或是有人将旧书折成旧纸卖还给书商,精明的书商便在店内辟了一处地方来专售这些旧书,大约价格只得原书的一两成,倒是极受百姓欢迎。
书么,只要是不缺页不少字,便都是能读的。
沈穆轻曾笑着对她说过,譬如手头这一本《菊花三娘子》,书页洁净毫无缺页,在她而言与新印的书册也没多少差别,仅有新旧之分罢了。
“若是如此,倒是个极好的商机……”林微容翻了几页,心头忽地一跳,蓦地笑了起来。
夜已近三更,不知何时屋外竟起了风,虎啸一般,隔了窗夹着细沙一般的事物扑上窗棂,沙沙地异响。
傍晚时天边便是彤云密布,黑沉得吓人,老金关门打烊时曾说大约入了夜便要落一场雪,想必是此刻外头已是有雪粒落下了。
忽地门外廊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林微容以为是老金听见下雪的声音起来查看,不等他开口说话,便抢着扬声道:“金叔,我再看会书就去睡了。”
门外静下了,默然片刻后有个带笑的嗓音道:“微容,是我。”
这嗓音极熟悉,却是颇有些久违了。
林微容心中一惊,霍地立起身走到面朝走廊的雕花木窗旁,犹豫了下,低声问道:“沈穆轻?”
这厮前几日不在城中,也不知去了哪里,铮儿去他长驻的客栈跑了几趟也没能碰见他,好一阵埋怨。
“是沈穆轻么?”她又低声问了句。
屋外的人嘿嘿笑道:“前些日子你可是答应了做我妹子,今儿怎么还直呼我名讳?”
林微容听得那笑声里颇有打趣的意味,抿了抿唇嗤一声笑道:“也不知羞,你使诈赢了我一局棋,做不得数。”
“兵不厌诈。”屋外那人笑了笑,“都说无商不奸,做买卖的生意人还讲究这些?微容,你还是学得不够精。”
林微容靠着窗立着,怔了怔,却又听见他在外头低声笑道:“给你带了一坛颙国的好酒,还有些有趣的东西。”
她心里一动,听着窗外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忙开了窗横了他一眼道:“你不会先去隔间坐着么?我爹特意让人打扫了屋子就等你这个忘年交来住,你倒是好,情愿住客栈不说,来去也不知会一声,前日铮儿去客栈寻你,几回都没见你,回了花圃后发了脾气再不肯去请你的大驾。”
窗扉推开一扇,屋内的昏暗灯火便落在了倚着雕花石柱的沈穆轻身上,照亮了他斜飞的长眉,与那一双含笑的眼。
“嘿,嘿,铮儿小妞笃定是没去问客栈的伙计,我可是交代过伙计,若是有人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