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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用心如日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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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曾使洛阳为之纸贵。潘岳即是潘安,他年少时乘车出门,因貌美,城中妇孺争向潘安掷鲜花鲜果,使车满不能载,遂有“掷果盈车”的典故。潘安贤俊,在婉约的词中,早已化身檀郎在闺阁梦中萦回了千年。且他文辞好,他的诗文清绮哀艳,那一种清俗正如其人。他与妻情深意笃,妻却不幸早亡,他写得那首凄可断肠的《悼亡词》。这一等一的好男人后来深陷宫廷弄权,失败后,与石崇等人均断头于市,一时间身没名飞,连高堂老母也未能幸免,终也枉担了这一世的孝子之名,枉然鬓边几许华发生。哎,卿本佳人! 
  石崇能与当时名士交往笃厚,人也不只是一般胸无点墨的浮华浪荡子。他也颇有才思。金谷会曾是当时名士的欢歌盛会,石崇在金谷会上曾做《金谷诗序》,描摹金谷会昼夜宴游的富贵奢华。 
  今再读之,让人始觉这金谷园不是后人附会妄想的一枕黄粱梦,世间曾有金谷园,人道绿珠曾住。 
  王羲之后做杖藜行歌的《兰亭集序》,细细描述他的坦荡超逸,但章法上却有《金谷诗序》的影子。虽然前者无后者的文采精华思想逸丽,然,却有仿作之嫌。《世说新语》记载,王右军得知世人说他的《兰亭集序》与《金谷诗序》相仿,并拿他与石崇作比,王羲之并没有不悦,还甚有欣色。 
  如果西晋是荒芜的,那么金谷园就是晋代士人梦回大汉的一段日子。宏丽的室宇,成群的美姬皆曳华服纨绣,耳边耀金翠。丝竹音乐尽当时之盛行,席宴穷水陆之膳珍。点亮灯烛,照彻西天,急管繁弦,直入云端。空虚的士人营造出如此的富贵太平,让人恍然不觉在哪个盛世。金谷如梦。 
  古时的女人,一头栽进一个男人的怀里,便跟定了这个男人,一门心思一副忠肠地服侍着,哪里管值不值得,自己的亲老子娘从此也就一刀断了,有惊有难之时竟没有一个暂避之处,以守得时事轮回,天开一线。在这重重深院与人做着露水夫妻,原是见不得风霜见不得太阳的,好端端地刚才还万千柔情销魂时,转眼这一梦就碎了,非得用卿卿的死来结局。男人的自私男人的虚浮在岁月的车轮中碾磨过来,竟没有一点长进,一处一折一章一回不停地演。 
  神仙一样的日子,终也结束在一个跳梁小丑孙秀的手中。 
  孙秀行为狡黠无行,潘岳厌嫌他,两人早年结下宿怨。后来孙秀投奔赵王伦,与赵王相投,赵王作乱得势,奸党孙秀如鸡犬一样得以升天,骄横跋扈一时。孙秀早已垂涎绿珠时久,便使人向石崇索要。石崇曾列出数十个“蕴兰麝、被绮罗”的美女让使者任意选。使者却说:“然本受命只索绿珠。”石崇勃然曰:“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劝说:“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 石崇说:“不可。”使者无奈,只好离开。使者出金谷园,思量再三,复又折回,再劝石崇,崇仍不许。石崇没有像某些公卿大夫一样把绿珠像礼物一样转送他人,他终究是喜欢和尊重她的。 
  孙秀索要绿珠不果,大怒,于是就游说赵王伦诛杀石崇。石崇与潘岳联络淮南王允、齐王冏等人也密谋除敌之策,怎奈被孙秀觉察,竟先下狠手,下诏族杀石崇潘岳等人。   
  四 繁华事散逐香尘(3)   
  强兵到来之时,石崇与绿珠正在临清流而歌。高高的崇绮楼上,浸着楼外淙淙水意,石崇幽幽地看着绿珠,看着她那张可让他神惊意丧、可让他慷慨赴死的脸,有点嗔怨地柔声道:“我今为汝获罪矣!子将奈何?”绿珠听了肝胆俱碎,大哭道:“君既为妾获罪,妾敢负君?请先效死于君前。” 
  这个男人知道大势已去,他的金海银山即将沦入他人手,他眼都不眨一下,唯有这个女人,他得打发好,不然他死不瞑目。他在暗示吗?绿珠这个意气的女人他怎会不知,一句话便点到了她的穴位,她即刻明白,此时此刻便是与君永别时。 
  石崇道:“效死固然是一件快事,但是我怎么忍心呢。” 
  绿珠道:“忍不过一时耳,快在千古!” 
  这一个“快”字,我倒不解,快意者谁?是石崇?是后人?还是快哉孙秀海底捞月一场空?绿珠有没有扪心问自己,就这样走了,自己快不快?! 
  说完她竟往栏外纵身一跃,顷刻间,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石崇伸手相阻,这个苍白的手势只抓住了绿珠衣上一片裙裾,他握于手中,宛然感觉还有她的体温,还有她肌肤的味道,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相亲。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胭脂味相留醉,这一笑是穿肠毒药…… 
  石崇望着飘然而去的绿珠,心中喃喃道:我为卿送别。 
  这一跃竟为谁?我怜绿珠这一跃之时可跃得心甘?我惜她魂断香消之时是否瞑目得心安?! 
  石崇看见,竟也不惊,含笑赴东市受诛去了,她是他的,永远都是,他意足了。 
  豪富与美女不知道会不会真正相爱,浩浩两千年士人诗人也从来闭口不提情爱两字。后人凭吊也是感怀身世家国,赞这绿珠女子义薄云天。这节这义这恩已让人说得倦了,我只想知道她玉碎珠沉之时,她用自己的命把这个男人定格在心底,可甘,可忿,可情,可愿,可舍得! 
  莫惜金谷园中年华促,这绿珠是原是用来点缀西晋的。 
  石崇绿珠死后不到十数日,赵王伦败,将军赵泉斩孙秀于中书。等惠帝复又即位,诏告以公卿之礼安葬石崇。 
  千古以来,总觉是因为绿珠的真情大义,人们才不忍过多地说石崇的不是,怕污了佳人的冰心清质。 
  《金谷园图》中人物不着颜色,近于白描,疏淡的一份遥遥远意,穿过了千年光阴,我不知今天是晋,还是晋是今天。绿珠离我那么近,我能听到她在窗后的轻叹: 
  那亭前花槛里的芍药,我曾伸手摘过,斜插鬓边,悠悠带着一点清露,颤颤在你眼前走过。你着一袭白袍,被那日的艳阳光色照着,那一抹浓淡即是参差花阴,我们曾在那晚的花阴下消夏,有鹤为证。堂前那两盆嫣红的珊瑚树还是那么招摇地摆着,炫耀于人前。 
  又是谁来了呢,你匆匆出来相迎,是与你斗富的王恺,还是早早就霜了两鬓的佳公子潘岳?我正在楼上理妆,你的好友来了,我是定要出来露一下脸的,你给足了我面子,可也让我曝于天下,那无耻的小人无不时时刻刻窥着这个园子,窥着我。古训有“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想起来时时让人惊起让人胆寒,可是靠在你宽阔的怀里时,一切不安好像又没了。这一日终是让人开心的,你与客畅饮,说起无碍的边关战事,不时爽然大笑。我在你侧,不时为你擦去衣上酒渍,温暖笑意挂在你我的脸上。不经意间,我抬头看见窗外的日光一点一点的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屋后山前的野芙蓉正一天一地的开得灿若繁星。 
  这画中事即是无香的海棠,风干在无涯的时光中,散着浓浓淡淡、浅浅深深的一点怨,不时地浮在眉间心上,又由不得让人一声叹,像是什么东西丢在了某个回不去的地方。千年光阴也不过倏然,繁华事散后,亦一般是尘。此中况味近于禅,又不是禅。 
  仇英本出身工匠,他精于摹古,但并非一味细谨刻画、炫耀富丽,而是含蓄蕴藉,布景娴雅,因而无匠俗之气。他的山水画以细笔青绿最为出色,偏我不喜欢他精描细染的山水楼阁图。此幅《金谷园图》为他的代表作之一。许是历了六百年的光阴之故,此幅图如此古雅淡色,园中所绘丘壑泉石、烟云竹树、亭台楼阁用笔萧疏,意境简远,笔力浑然处皆有文人雅境。人物形象流丽活络,宛然历历在眼前。   
  四 繁华事散逐香尘(4)   
  仇英,字实父,明代太仓人,师从周臣。他工临摹,粉涂黄纸,落笔乱真,笔姿“发翠毫金,丝丹缕素,精丽艳逸,无惭古人”。与沈周、文徵明、唐寅一起被称为“明四家”,是“吴门画派”的创始人之一。“吴门画派”上承唐宋画风,师古而不拘泥古人,“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诗书画印相映成趣,使中国山水画从疏狂苍野中,开辟了儒雅娟秀的新风尚。“吴门画派”画意大都以诗文书画、筑园品茗、雅集娱宾为主题,表现江南文人优雅闲适的生活情趣。   
  五 呖呖莺声花外啭(图)(1)   
  呖呖莺声,带着万种闲愁,千般柔婉地鸣啭在人世的浓春深处。 
  谁家黄莺紫燕躲在后花园的老树荫里,窥着才子佳人隔墙赋诗、对月听琴。 
  人世至美至俗的场面,莫过于月上柳梢头,假山石后窃窃的私订终身,这样的黄昏夜晚带着女人衣服的暖香,女人绣鞋上亦花枝如颤,似沾着幽径上的露水与蛩鸣。 
  前堂老夫人在昏灯下歪坐打盹,丫头侍女蹲在榻前与老夫人捶着腿,几案上有袅袅熏香穿过堂前屋后。 
  《西厢记》始终有老夫人的身影,纵然这老夫人千般阻挠,也终是因爱。有母在堂,点起一盏昏灯,便是家,女儿心中终有个约束,有个系挂,有个归醒。试想如果没有老夫人的礼教家法,哪里还有什么戏可演呢,才子佳人在那样的月下乍地一相逢,什么事不会立刻演绎出来呢。《会真记》中没有老夫人出来挡道,那张公子甚至没有跟莺莺提起过婚姻,两人便锦被相合,早早地随了心意,到头来莺莺还不是落得个身比草贱,命比叶薄。“始乱终弃”四个字形容《会真记》再恰当不过。 
  这样的故事生在红尘世界的月榭风檐下,起初是与陈老莲怎么也联不上的。他画风高古,画中人物亦仙亦道,不落人间的尘埃,《西厢记》这样的俚俗温情,老莲哪里有。但后来看到了他的木版画《西厢记》插图。我惊异于他画面上的繁缛热络,原来他也是有凡心的。我只道是他沥尽了人生情恨的渣滓,返皈了清净地,心中林深琴鸣,才子佳人在他眼中也不过天上的金童玉女,两两相对时,心思清凉地什么也没有。只不过述说着前尘往事,打发光景罢了,跟他自己扯不上一点关系,如他的画《闲话宫事图》、《蕉林酌酒图》,虽是勾线劲挺,却于怪诞中见得“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境界。 
  作为一代王朝的遗老,对前朝往事总有着不尽的倦恋,他沐的是大明的风,以前什么都是好的,现今什么都是如此地怪诞不经,心中一腔去国之痛,也只有对着旧时的城门遥遥而泣,为了大明,也为自己。经历了改朝换代的大变幻,生生将文人对前朝的情义割裂,那种痛宛如经年不愈的疤痕,会使人颠狂。 
  明朝覆没后,清兵人浙东,陈洪绶避难绍兴云门寺,削发为僧,名悔迟。但一年后又还俗。陈洪绶眼见得大明江山轰然而倒,身历忧患,变得个性傲兀,狂放不羁,人称狂士。后与蓝瑛,丁云鹏,吴彬合称“明末四大怪杰”。 
  晚年他定居绍兴、杭州等地,学佛参禅,将红尘人世早看透,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谁兴谁灭,自是有着天机人事。看淡了,便一切洒落无碍。思想的转变更直接体显在了他的画里,他的画风日臻圆熟,人物画于冲淡中各至妙境,人物神会,而不落形迹,仕女装束古雅,眉目端凝,古拙中自有一段风流妩媚,似澹而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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