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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雁初包扎完毕后,便侧身去收拾那药箱。岳如筝看着他的侧影,道:“小唐,你去北雁荡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他怔了怔,回头道:“要怎么样才算奇怪?”
“呃……比如江湖上的那些带刀佩剑的。”
唐雁初道:“没有。”
岳如筝若有所思地望着屋顶,唐雁初关上药箱,放下双足,转过身道:“你是怕有人来打听你的下落?”
岳如筝回过神来,道:“你也看到了,我是被人打伤后逃到这里的……”
“没什么。”唐雁初似乎没多加考虑地道,“你们江湖上的事情,跟我无关。”
“可我怕极乐谷的人追来,会伤到你。”她蹙着眉,忽而又哀叹了一声,“我的孤芳剑在那天摔下山坡的时候也弄丢了,现在连防身武器都没了。”
“极乐谷?”唐雁初念了一遍,扬眉道,“是什么地方?”
岳如筝面色凝重道:“极乐谷在赣南山区,遍地蛇蝎瘴气,谷主墨离尤其擅长下毒。应该说,除了东海七星岛之外,极乐谷便是现今江湖中第二处令人战栗的地方。”
她这样说着,不禁想到了之前师傅提到过的那些关于七星岛与极乐谷的事情。如果说极乐谷墨离是以毒术闻名,那么七星岛忘情阁便是以招式狠辣的双剑横扫江湖。这两处地方,一般人都难以接近,也不敢接近。然而自己却偏偏一时鲁莽,招惹了极乐谷的人,给了墨离借机生事的机会。
岳如筝念及此,轻轻叹了一口气,见唐雁初眉宇间隐隐带着不悦之色,便急忙道:“不过你放心,如果他们追过来,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唐雁初低头穿上草鞋,道:“你觉得成天打打杀杀有意思吗?”
岳如筝一愣,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自幼被师傅收养,每天在梅林练剑习武,有时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向,她的孤芳剑也曾染过鲜血,断过性命。可她从未想过,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过这江湖生涯。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江湖生涯虽然充满危险,但我喜欢那种策马扬鞭,呼朋唤友,快意恩仇的日子。”
“快意恩仇?”唐雁初扬了扬眉,带着嘲讽之意道,“我实在不能明白你们的想法。”
岳如筝道:“小唐,你一直住在山里,自然不会明白。那种在刀尖上决胜负,剑锋下比高低的生活,其实也很刺激。”
唐雁初慢慢地抬起头望了她一眼,不知怎的,岳如筝觉得他的眼里充满了不屑,仿佛她所向往的生活,在他看来,只是一种无聊之极的把戏。
岳如筝感到氛围有些尴尬,只得换了话题道:“你呢?以什么为生?”
“采药。”他极其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停顿了一下,站起身道,“除了这,我干不了别的。”
虽然在这关于江湖生活的话题上两人无法达成一致,但唐雁初却也并没有不悦。他似乎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怒过,什么都是淡淡的,淡漠到极点,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他就好像是一潭深及千尺的湖水,清澈,透明,但任何人都难以企及那湖心深处。
午后的时候,他背着一筐草药下山。岳如筝等了半天,他才回转到家。但不知为何,他并未取下肩后的竹筐,而是从厨房出来后又背到了她跟前,然后静静地蹲下身。
一柄剑鞘素白,剑穗微粉的长剑,就在他的竹筐内。
“孤芳剑!”岳如筝喜出望外,一把拿起她的至爱抱在怀里。
“你怎么找到的?”她高兴地扬起娟秀的眉,抽出剑来左看右看。
唐雁初用脚挪过椅子,坐下道:“它掉在了那天的斜坡下,剑鞘在草丛里。好在这两天一直下雨,也没人进山。”
岳如筝在床头一震手腕,剑尖轻颤,在午后阳光映照下,闪着夺目的光彩。剑锋上一道淡淡的粉痕,如用笔抹上的一般,轻盈灵动,给这寒光四射的宝剑平添了几分媚色。
剑尖的光映在她明亮的眼眸中,星星点点。她抿着唇微笑道:“我又要多谢你了,小唐。”
唐雁初好似对这宝剑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移开了视线,道:“不用谢。”
岳如筝将剑回鞘,动了动身子,往他这边靠近了一些,道:“说真的,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现在不知是死是活呢!而且你还为我去送信,又帮我找回了孤芳剑,我真不知应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唐雁初略有些不安地往后坐了一点,侧过身子道:“换了别人,那天夜里在雨中看见你昏倒,也会这样做的。”
岳如筝轻叹一声,托着下巴看了看他,道:“小唐,你真是太善良了。看起来,你还是适合生活在这深山,不然你要是到外面的世界去,一定会被人欺负。”
唐雁初听她说完,忽然微微扬起嘴角,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岳如筝看着他第一次露出极浅淡的微笑,心想,他微笑的样子,还真是好看。
可是他的眼眸,却还是清冷如雪,不带一丝情感。
“我没事不会下山,”他以很平淡的语气道,“很多小孩看到我会害怕,有些大人也一样。”
他说完之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走了,说是去给她做晚饭。
岳如筝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唐雁初身材虽不很高,但腰身挺直,骨骼清朗,只有那左右摇晃的衣袖,破坏了他整体的协调。
唐雁初最后说的那句话萦绕在岳如筝的耳边,让她心里堵得慌。即便是他把饭菜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岳如筝还是意兴阑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他却不明所以,看看碗里还剩了许多的菜,蹙着眉道:“你不爱吃虾仁?”
岳如筝愣了一愣,那碗豆苗虾仁是她第一次吃到,碧绿乳白相互辉映,入口滑爽鲜美。但是她一看到唐雁初,心里就想到那句话,吃的时候也没怎么有精神。
但她还是很快就展着眉,用愉悦的表情道:“哪有,我还头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菜!”
唐雁初却端坐在床前,拗着唇,直直地看着她,道:“你说谎。你都没怎么吃。”
岳如筝急忙去端那个菜碗,唐雁初却忽然抬起腿,踏在床沿上,挡住她道:“不喜欢就直说,为什么要说谎?”
“我没有……”岳如筝心里有些委屈,恹恹地收回手,低头道,“小唐,你不要那么敏感好不好?我只是因为你刚才说的话,心里有些沉重罢了。”
“什么话?”他还是态度冷淡。
她心里郁结,愤愤地扭过脸,道:“我是因为你说自己会吓到别人,所以有些替你难受!可你却反而还责备我!”
唐雁初的眼眸中似乎有一丝沉色,却很快消失无踪。他静了一会儿,慢慢放下腿,道:“你不需要替我难过,本来就是这样。我也早就习惯了。”
岳如筝重重呼了一口气,背倚着床栏,望着他清秀的脸,很想捕捉到他应有的伤感或是其他的什么感情。但是他却眉眼寂然,沉静如璞玉,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岳如筝自觉实在无法与他进一步沟通,她一向认为自己很善于结交朋友,可面对唐雁初,似乎她的所有热情都化为了一缕飞烟。
她无奈地端起碗,夹起一个虾仁便往嘴里送。
“你真的要吃?”唐雁初瞟了她一眼,淡淡道。
岳如筝赌气似的连吃了好几口,将嘴里塞得满满的,鼓着脸道:“我不是吃给你看的,只不过现在觉得替你难过确实是没必要。与其浪费了这碗菜,还不如我给都解决掉。”
唐雁初反倒微微一愣,看她吃的津津有味,便道:“那你慢吃。我去干活。”
岳如筝低着头,只“嗯”了一声。唐雁初站了起来,转身的时分,唇角却不经意地轻轻一抿。
又静躺了两天之后,除了脚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岳如筝别处的擦伤挫伤已经渐渐好转。她素来不喜安静,稍一能动,便想下地走路。唐雁初一反常态地沉下脸,也不多说,只用严肃的眼神望着她。岳如筝还是有些惧怕他,无奈缩回了已经落地的双足,趴在床栏小声道:“小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地?我怕两条腿都要麻木了。”
唐雁初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道:“那你扶着我,试着走走看。”
岳如筝张了张嘴,略一犹豫,唐雁初转身就要走。
“别,别,等一下我!”岳如筝急了,忘记了脚上的伤,一下子踏到地上。虽是她下意识地把力量倾在左半身,但右足好几天没着力,这一触地便又一阵疼痛。
岳如筝站立不稳,身子往边上倒去,唐雁初急忙挡在她身侧,她正抓住他的肩膀,将力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唐雁初略带不满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她脸色发白,脸上却还笑嘻嘻的。
“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岳如筝厚着脸道。
唐雁初斜睨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岳如筝正靠在他肩后,第一次在大白天离他那么近,看他眼睛一瞟,原本应是不屑的表情,但他眼角微微上挑,这一斜睨,竟好似带着薄薄的嗔怒。
岳如筝几乎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眼睛,却忽而一省,觉得自己真的是很没羞耻。她心里乱想之际,唐雁初始终一言不发地扛着她站在原地,忽一侧脸,见她脸色微红,不由道:“岳如筝,你难道又发烧了?”
岳如筝瓮声瓮气地道:“不要咒我。”
唐雁初一怔道:“我只是问问罢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走?”
“想啊。”岳如筝抿抿唇道。
“那就小心点了。”唐雁初看她紧抓着自己的肩膀,才朝前走了一步。岳如筝凭着左脚和他的支撑,半跳半走地挪到了窗前。
“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唐雁初慢慢蹲下身,让她坐在了书桌前。岳如筝伸手推开窗,一阵清风带着幽香袭来,整个屋子变得清新敞亮。
“好香,是什么味道?”岳如筝深深呼吸着道。
唐雁初向窗外望了一眼,道:“前面不是有桃林吗?这几日天气转暖,桃花渐渐开了。”
岳如筝用力撑起身子,朝外面张望。果见院落前的那片林子里,有点点丛丛的红粉花蕾,掩映于嫩绿的叶子之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更显娇柔动人。
岳如筝呼吸着这久违的新鲜空气,左手支颐,一侧脸,望见桌边的藤制书架,一时好奇便伸手过去。她随意展开最上面的卷轴,见是一幅四尺八开的斗方,上书“明朝春过小桃枝”一句。
“这是谁写的?”岳如筝对舞文弄墨之事并不在行,随口一问。
唐雁初却认真地道:“你是问谁书写的,还是这词句出自何人笔下?”
岳如筝问的时候倒没有想那么多,便索性抬头望着他,无赖似的笑笑道:“那你就都告诉我好了。”
唐雁初微微俯下身道:“这句子是从那本词集中选的。”说着,他以眼神示意,岳如筝顺着他的眼光侧身,见书架上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许多诗词集子。岳如筝依照他目光所及,抽出一本薄薄的词集,上书《白石词》。
岳如筝翻看着那词集,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字,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卷起词集,支在下颔处,又拿起那斗方,笑盈盈道:“我知道了,这是你书写的。”
唐雁初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岳如筝叹了一口气道:“小唐,你的字比我写的好看。千万不能被我师傅看见,不然又要责怪我小时候偷懒不肯练字了。”
他却淡淡地道:“我写字样子不好看,你还是不要与我比。”
岳如筝眼里的微笑忽而一滞,视线落在他垂在桌边的衣袖上,讷讷地道:“小唐……你写字,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