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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问:「她母亲接来没有?」
「已经来了。」
「那对病人康复有极大帮助。」
「我们负责切除,一品,你做修复,补锅困难得多。」
「让我们到计算机室去仿真手术程序。」
下午三时一品才自医院出来。
才步出大门,有人在她身后说:「杨医生,一起吃午饭。」
一品边回头边笑:「泳忠,是你。」
早上彭姑告诉他,杨医生在医院,他吓得面无人色,只想去生间,稍后才搞清楚,她是去医病,不是就医,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立刻赶了来。
那种感觉前所未有,十分奇怪,卢泳忠只想看见她,在她身边,那才放心。啊,已经爱上这女子,再无存疑。在接待处他问:「我想找杨一品医生。」
「杨医生正开会。」
「可以与她说两句话吗?」
「会议进行中不宜打扰。」
「她甚么时候可以出来?」
「总得下午了。」
他决定等她,走开无用,内心忐忑,极端不安,不如近距离静候。
于是买了一大叠报纸、画报在车阅读,一直等了好几个钟头,奇是奇在日理万机的他并不觉得浪费了时间。
这还不算爱上了她真不知是甚么了。他非常诧异,没想到还有能力爱人,满以为已经心死,此生免疫,可是毕竟上天自有安排,他爱上了秀丽瘦弱沉默的杨一品。
当表姐说要介绍一位女西医给他之际,他还讪笑:「袁夫人,这已是你第七次拉拢了。」
「七十次也要做,免得你百般无赖,逢周末泡在我家要我招呼,你那么好条件,没理由孤苦一生。」
「好条件?我又不是英俊小生。」
「那种光看皮相的肤浅女子识来何用?一品是矫形医生,经她巧手,一个人的五官要多美丽,就多美丽,她看人才不注意外表。」
当时他一怔,「一品,多么特别的名字。」
袁太太说下去:「况且表弟你有何不妥?眼睛鼻子全部不缺,我们又不靠面孔吃饭,男人有气度有事业便行。」
卢泳忠记得他微笑答:「多谢鼓励,多谢指。」
表姐在家请客,她比他先到,他因一宗订单迟了二十分钟才出现,根本不在乎这次约会。一进门,看见一个纤瘦年轻女子正听表姐说话,只有袁太太说个不停,她只静静聆听。
咦,他想,这女子不错,何必是女医生。谁知表姐介绍:「一品,我表弟卢泳忠。」原来就是她,一点也不嚣张做作,倒是难得。
卢泳忠回忆,一顿饭吃了个多小时,杨一品说不到十句话,可是又不觉她冷淡,举手投足间,姿势说不出的清丽雅致,又具专业知识,叫他倾心。
是在那个时候感情已经萌芽吧。
肯定是。
等到三点钟,一品终于出来了。卢泳忠一直以为女医生会穿行政人员套装,但是这杨一品往往只选卡其裤及白衬衫。
他上前说:「杨医生,一起吃午饭。」
只听得她笑答:「泳忠,是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原来这平凡的两个字可以这样动听,抑或,杨一品所做的一切,都说不出地曼妙?
「会议冗长,累不累?」
「怎么会,不过,肚子却饿了。」
「想吃甚么?」
「牛肉。」一品说。
卢泳忠怜惜地想:一点不挑吃不挑穿,真难得,丝毫不沾时下都会女性娇纵的甚么都要最好的坏习惯。
他载她到一家私人会所吃城内最鲜美的牛肉。
一品同他说:「戒指我已收起来。」
「为甚么不戴上?」
「时时做手术除下,怕不见。」
卢泳忠喜孜孜,高兴得不知说甚么才好。
只见一品在小册子上用笔画一张面孔。他取过来看,「咦,双面人,这是甚么意思?」
「这是一个病人。」
「啊,传说中的人面疮?多么不幸。」
一品留意他的表情,见他毫无厌恼之情,倒也放心。
「不,是连体孪生胎其中一个发育不全,寄生在她脸上,没有生命,但会蠕动,在一般人眼中,十分可怕。」
卢泳忠问:「你负责矫型?」
「是,我在琢磨,如何缝合这个伤口。」
「哗。」
他语气中没有憎厌,一品松了口气。
「原来你不止替太太们整眼袋。」
一品微笑,「那是我收入主要来源。」
卢泳忠忍不住说:「我爱妳,杨一品。」
一品却说:「我的顾客常问:『杨医生,你为甚么不除掉自己脸上的痣?』,但是追求婴儿般完美并无止境,亦无此必要。」
他送她回诊所。
彭姑说:「杨医生,姚小姐来过,见你不在,去喝杯茶,说转头再来。」
「她没说是甚么事?」
「说左眼角有点松弛。」
「姚小姐今年几岁?」
「二十八。」
「时间过得真快,时间大神开始工作了,第一次她来收窄鼻头到今天,竟已经十年。」
「可不是,岁月如流。」
「过了三十,她会更加吃惊。」
「刚才她正同我诉苦,说连脚板底皮肤都会松弛,她已不敢赤足拍照。」
一品笑了,「我得劝劝她,皮相美色至多维持十年八载,她得有个心理准备。」
「美人一朝不美,打击非同小可。」
片刻姚以莉上来了,一品请她进办公室。满以为她会说到皮肤松弛问题,她却没有。她指一指一品案上一帧小照,「杨医生,你认识卢泳忠?」
一品「啊」一声,「他说你俩是朋友。」
姚以莉笑笑,「是老朋友了,最近忙,少见面。」
一品细心留意美人儿表情,一边问:「他这个人怎么样?」
「杨医生你同他约会?」
一品坦白点头。姚以莉盛赞卢泳忠:「一等一好人,聪敏能干、大方疏爽、帮助朋友不遗余力、毫不计较得失。」
「他结过一次婚?」
「那女子走宝。」
一品说:「也许,时机未到,缘分先尽。」
「我认识卢君的时候,还在做牛仔裤模特儿,三千大元拍十日十夜,廉价劳工。」
「是宣传他旗下产品吗?」
「是。」
「没有进一步发展。」
姚以莉笑了,「他嫌我肤浅。」
事情当然不止那么简单,人家不说,不必细究,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姚以莉说:「真可惜,卢君外形差了一点。」
一品忍不住了,「奇怪,你们都说他丑。」
以莉看医生,「你不觉得?」
一品照实答:「从来不觉。」
姚以莉诧异,「一个整形医生应该对美丑最敏感,你竟对他容貌没有感觉?」
一品摇摇头,「愈来愈觉得他顺眼,叫人舒服。」
「嗄!」姚以莉笑了。他们会是天生一对,只看见对方优点才是终身相处之道,怨偶只会彼此挑剔。
「我很替你们高兴。」
一品微笑,「谢谢你。」
「请替我问候卢先生。」
「一定。」
姚以莉站起来告辞。
「咦,没有其它的事了?」
「医生,这场青春美丽持续战我是必输无异,打了十年,已经又累又痛,我想放弃,顺人类自然命运发展。唉,老就老吧。」
一品笑得弯腰。
到底是聪敏女,有顿悟。她婀娜地走出医务所。
看护彭姑看美人儿的背影说,「她以后都不会再来光顾杨医生。」
一品诧异问:「为甚么?」
彭姑说:「医生是她前任男友的现任女友,她吃了豹子胆吗?万一割错地方那可怎么办?」
一品又笑,「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倒是不吃醋。」
「我从前也有异性朋友。」
「奇怪,看中他的倒都是美人儿,且有口皆碑,可见是真人不露相。」
「彭姑,你想到甚么地方去了,愈钻愈好奇。」
第二天,一品去买了盒花街巧克力,每粒糖都有漂亮彩色的糖纸包,她带到医院送给张妹。
张妹哎呀一声,露出笑容,另一张面孔上的嘴巴也咧开。
一位年轻的护理人员不由得轻轻退后一步。张妹立刻剥出一粒巧克力放进嘴,唔地一声,随手将糖纸夹入书中。
一品到这时才发觉她在看一本《神鵰侠侣》。
「你喜欢这本书?」
张妹点点头,忽然开口说话,「我只得这一本。」
「我送你全套。」
「谢谢医生。」
「书中人物,最喜欢谁?」
果然不出所料,「是杨过」,接鼓起勇气问:「医生你呢?」
「我属意郭襄,她这个人温柔、体贴、沉默,肯为别人想。」
张妹点头,「我知道了,同杨医生一样。」
一品笑,「我哪有那样好。」
霍授进来说:「张妹今天精神很好呀,不再哭泣了。」
张妹又一次垂下头,不发一言。
一品与霍授在会议室商量了一些细节,手术时间定在下午。
事前工夫再充分,难保没有意外发生,紧张在所难免。
授故意找些轻松话题:「一品,你到底有甚么理想?」一品只是微笑。
「对目前的成绩已经十分满意?」
「不,我心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到乡村去办一间小小诊所,免费服务。」
「呵,这是宏愿,史怀恻医生就是这样开始。」
一品轻轻说:「有些如红眼症、喉咙炎,只需对症下药,一日之内可以痊愈,可免病人捱苦,我愿做乡民的家庭医生。」
「那么,你是长期生活在乡间。」
「是,这确实是个难题。」
「我倒有个建议,不如找四个志同道合的医生,每人一季,回乡服务。」
一品微笑,「那可困难了。」
授笑,「连我都怕蚊子咬,不舍得离开城市中舒适的公寓,其实到处可以帮助病人,毋须下乡。」
一品仍然微笑。他们听到有人敲门,接一声咳嗽。
一品抬头,看到门外站卢泳忠,她立刻欢欣地介绍说:「授,这是我的朋友卢君。」
授听到一品的语气便知道这是爱徒的男朋友,不禁对这其貌不扬五短身段的男人多看一眼,他随口问一句:「有兴趣参观手术实况吗?」
一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卢泳忠马上答:「我极之感兴趣。」
一品轻轻地说:「这有甚么好看,又不是演唱会。」
卢泳忠问:「是居高临下在手术室楼上观察室参观吗?」
授答:「正是,一会见。」
他出去了。一品顿足。卢泳忠笑:「我不是见血就晕的那种人。」一品怔怔地看他,旧男友王申坡就是因为参观过一次手术,吓得做了逃兵。
「一品,如果你不想我看,我就不看。」
「有些人承受不了。」
「我想了解你的工作。」
「那好,欢迎到观察室。」丑媳妇终须见公婆,就这样决定了。
门外,有人问授:「那人是谁。」授不答。
「杨一品的男朋友?」授只得点点头。
「一场病竟叫一品自信尽失,怎么找一个外形那么差的男朋友。」语气中说不出地惋惜。
授却这样答:「也许,人家有内在美。」
「你看,做男人到底占便宜,女性懂得欣赏内在美,相反,女子长得那样黑漆漆,谁敢接受。」
授不想多说:「那是一品的选择。」
「他一定很爱惜她,不爱她,条件再好,又有甚么用。」
下午,卢泳忠在观察室挑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坐下。医生鱼贯而入,他看到一品抬起头来朝他摆摆手。
卢泳忠四周的医学生议论纷纷。
「美丽的杨医生大病初愈,一显身手。」
「这个病人真可怕,不知就在黑夜面对面,不吓死人才怪。」
「否则何需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