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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布鲁内蒂说,“我们走吧。”’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混乱,荒诞得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情节。他们的汽车遇上了大清早严重的交通堵塞,司机便决定改道行驶,从后面绕到医院去,可是到头来却遇到了更严重的交通堵塞。这么一来,等他们赶到医院时,马斯卡里太太非但认出了尸体就是她的丈夫莱奥纳尔多,而且已经乘上了那辆先前把她送出威尼斯的出租车,直奔梅斯特雷警察局。别人告诉她,到了警察局,警察会回答她的问题的。
这一大堆事最终的结果是等到布鲁内蒂和加洛回到警察局,发现马斯卡里太太已经等他们超过一刻钟了。她坐着,直挺挺、孤零零的,坐在加洛办公室外走廊上的一张木凳上。这样一个女人,从她的服装和仪态来看,倒不是青春已逝,而是青春从来就没有在她的身上存在过。她的深蓝色真丝套装裁剪样式十分古板,裙子也要比时下流行的长一些。衣服的颜色和她苍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当两个男人走近的时候,她抬起了头。布鲁内蒂注意到她的头发是保拉那种年纪的妇女十分喜爱的纯正的红色。
她几乎不施脂粉,因此,他看得出她的眼角和嘴角都有细小的皱纹。布鲁内蒂说不清这宪竟是岁月留痕,还是忧思所致。她站起来,朝他们俩挪了一步。于是,布鲁内蒂走到她眼前停住了脚步,伸出手来。“马斯卡里太太,我是威尼斯警察局的布鲁内蒂警长。”
她握住他的手,只仓促地轻轻碰了两下,便放开了。他发现她的双眼看上去十分明亮,却弄不清是因为噙着泪花呢,还是因为她戴着的那副眼镜有反光。
“我向您表示哀悼,马斯卡里太太。”他说,“我能理解,您对此会有多么痛苦、多么震惊。”对他说的话,她依然不置可否。“您想不想让我们打电话找什么人来陪您?”
她摇了摇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说。
“或许我们可以到加洛巡佐的办公室里去谈。”布鲁内蒂说,弯下腰把门打开。他让这个女人先进了办公室。接着,他回过头瞥了一眼加洛,见到加洛挑了一下眉毛,探询他的意思。布鲁内蒂点了点头,于是巡佐便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办公室。布鲁内蒂替马斯卡里太太拉了一把椅子,她便坐下来仰脸看着他。
“我能给您拿点什么来喝吗,太太?一杯水?茶?”
“不,什么也不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加洛巡佐一声不响地坐到了办公桌后面,布鲁内蒂则在离马斯卡里太太不远的地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您丈夫的尸体是星期一早上在梅斯特雷发现的。如果您跟医院里的人谈过,您就会知道死因是头部遭到猛击。”
她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也挨了打。”话刚出口,她便把视线移开,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双手。
“您知不知道有谁可能想伤害您的丈夫。太太?您能否想得起有谁曾经威胁过他,或者谁曾经跟您丈夫有过激烈一的争吵?”
她马上断然摇头否认。“莱奥纳尔多没有敌人。”她说。
根据布鲁内蒂的经验,一个没有树过敌的人是绝对做不到一家银行的行长的,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您的丈夫有没有提到过他的工作中遇到的困难?或许他不得不解雇一个职员?或许有人想贷款,遭到拒绝,认为是他从中作梗?”
她又一次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这种事。从来没有过一点麻烦。”
“那么你们家呢,太太?您丈夫跟家里人有没有什么冲突?”
“这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太太,”布鲁内蒂用双手做了一个手势,希望能让对方冷静下来,然后就说开了,“您丈夫的这种死法,这种极端的暴力行为,说明了这么一个问题:不管谁是凶手,他必定是因为某种原因,把您的丈夫恨之入骨。所以,在我们能够着手查找此人之前,对于他这么做可能怀有的动机,必须有所了解。因此,提出这些问题是必要的,尽管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是很痛苦的。”
“可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莱奥纳尔多是没有敌人的。”
她把这点重申了一遍以后,隔着桌子看了看加洛,似乎是在巴望他证实一下她说过的话,或者帮着她说服布鲁内蒂相信她。
“上星期天您丈夫离开家,是去梅西纳吗?”布鲁内蒂问。她点了点头。“您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吗,太太?”
“他跟我说是为了银行的事,还说他星期五会回来。就是昨天。”
“那他没有提这次出差究竟是干什么吗?”
“没有,他从来不提。他总是说自己的工作不太有趣,很少跟我谈起。”
“他走了以后,您有没有听说他有什么消息,太太?”
“没有,他是在星期天下午上机场的。他先飞到罗马,然后必须在那儿转机。”
“此后您丈夫有没有打过电话,太太?他有没有从罗马或者梅西纳打电话来?”
“没有,不过,他是从来不打的。不管什么时候出差,不管是去什么地方,他一直都是去完了就回来。如果他回到威尼斯以后直接去银行,就会从他的办公室里打电话给我。”
“经常是这样吗,太太?”
“经常怎么样?”
“就是他去出差,不跟您联系。”
“我刚才踉你说过了。”她说,嗓音越来越尖,“他为银行的事出差,一年要六七次。有时候他会给我寄张明信片,捎点小礼物,可他从来不打电话的。”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警觉的,太太?”
“昨晚。我以为在他回来以后,他会先去银行,再回到家里来。可是到了七点他还没到家,我便打电话给银行,但是银行已经关门了。我试过打电话给他的两个同事可他们都不在家。”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对自己说,我把日期搞混了,要么就是弄错了时间。
可是到了今天早上,我就再也没法欺骗自己了。于是,我打电话给一个在银行里工作的人。他又给梅西纳的同事打了电话,然后再给我回了电。”她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太太?”布鲁内蒂轻声问道。
她屈起了一个手指塞进嘴里,或许是不想让话从那里冒出来。可是,停尸房里的尸体她都已经见到了,这样做又能有什么用处呢?“他告诉我莱奥纳尔多根本就没有去梅西纳。后来我就打电话报了警。打电话给你们。他们跟我说……当我跟他们描述了莱奥纳尔多的特征……他们叫我到这儿来。我就来了。”她把这些事儿一一道来,嗓音越说越刺耳,话音刚落,双手便绝望地握在一起,搁在大腿上。
“太太,您肯定您不想打电话,或者让我们打电话叫人来陪您吗?也许这种时候您不该一个人呆着。”布鲁内蒂说。
“不,不,我什么人都不想见。”她蹭地站起来。“我不用呆在这里了,是不是?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太太。您能回答这些问题已经让我们不胜感激了。”
她对这话置若罔闻。
布鲁内蒂站在那里,冲着加洛做了个小手势,随后就跟着马斯卡里太太到了门口。“我们去叫辆车把您送到威尼斯,太太。”
“我可不想让什么人看见我坐着警车回家。”她说。
“那会是一辆没有标志的车,太太。司机也不会穿制服。”
她对此不置可否。既然她没反对,那么,或许就算是已经同意搭车去罗马广场了。
布鲁内蒂打开门,陪着她朝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他注意到她的右手死死抓住钱包,左手则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下楼以后,布鲁内蒂陪着她出门踏上了警察局的台阶,投入了他早已遗忘的热浪中。一辆深蓝色的轿车等在台阶底下,引擎发动着。布鲁内蒂弯下腰替她打开车门,搀着她钻进了汽车。刚一坐定,她就挣脱了他,透过另一侧的车窗往外看,虽然除了车辆和办公大楼正对着街的那一面以外,她什么都看不见。布鲁内蒂轻轻关上车门,吩咐司机把马斯卡里太太载回到罗马广场去。
汽车渐渐在车流中消失了,布鲁内蒂随即回到了加洛的办公室。他一进门,便问巡佐:“唔,你怎么看?”
“我不相信有人会没有敌人。”
“尤其是人到中年的银行行长?”布鲁内蒂补充了一句。
“下一步该怎么办?”加洛问。
“我要回威尼斯,看看能不能从我的人那里查出点什么来。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名字,那么,至少我们就有个地方可以开始查了。”
“查什么?”
布鲁内蒂回答得十分干脆:“首先。我们得补做一件从一开始就该做的事,查出他当时穿的衣服和鞋子是从哪里来的。”
加洛把这话当成了一句责备,马上回答:“衣服现在还没什么进展,可我们已经弄到了那双鞋的制造商的名字。今天下午,出售这种鞋的商店名单就该弄好了。”
布鲁内蒂说那句话,本来并不是想批评梅斯特雷警察局的,但他也没再解释。刺激一下加洛和他手下的那些人去查查马斯卡里的衣服从哪儿来,也没什么坏处,因为显然,一个中年银行家是不该穿这种鞋子和衣服的。
第十三章
尽管布鲁内蒂以为在八月里的星期六早上还会有人在工作,警察局里的同事们可不这么想。门口有警卫,甚至楼梯上也有一位清洁女工,但是办公室里却空无一人。这下他明白了,不管是什么事,都非得等到下星期一早上才能干了。他一度想要赶乘一趟火车去博尔扎诺,但是他知道,等他到了那里,肯定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他也知道,一旦如此,那明天一整天时间他都会心急火燎地想要回城的。
他一个人走进办公室,打开窗,尽管他完全清楚这样做于事无补。房间更加潮湿了,甚至还似乎热了一点儿。桌上没有增加新的文件,也没有埃莱特拉小姐的报告。
他弯下腰把手伸进底层抽屉,拿出一本电话簿。他把本子掀开,开始查起首字母为L的条目,可上面并没有把“道德联盟”列出来,这倒并没让布鲁内蒂吃惊。在起首字母为S的条目下,他找到了“贾恩卡洛·圣毛罗律师”,还附上了他在圣马可区的地址。接着,他又用同一样的办法找到了已放的莱奥纳尔多·马斯卡里,发现他住在卡斯特罗区,这就让他惊讶了。卡斯特罗区是城里名声最臭的地区,住的大半都是不折不扣的工人阶级。那儿的孩子,长到上小学之前,都只说方言,对意大利国语一无所知。或许,这只是马斯卡里家族呆的地方。也可能,他碰巧在一套公寓或一幢房子上做了笔交易。威尼斯的公寓实在难找,就算找到了,不管是租还是买,价钱都令人咋舌。这种情况居然使得卡斯特罗区都变得吃香起来。也许花上足够的钱装修一下,就能让人肃然起敬。即使不是对整个地区,至少也能对个别的住宅肃然起敬。
他查了查黄页里关于银行所列出的条目,发现维罗纳银行是列在“圣巴托洛梅奥广潮下面的,在这个位于里亚尔托桥脚下的狭长的广场里,许多银行都设有分行。
这又让他吓了一跳,因为他似乎从来也没见过这块地方.接着,多半是出于好奇,他拨了这个号码。电话铃响列第一时,有人来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什么事?”好像他原来就一直在等一个电话。
“是维罗纳银行吗?”布鲁内蒂问。
停了好一会儿,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