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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眼前的街道,两边都停着成排的车辆,头顶上屈指可数的几盏街灯照射下来,透过树丛洒在车身上。布鲁内蒂靠看街右边走,那里的树比较少,自然就亮一些。他走到第一个拐角,停下来,环视四周。约莫有四辆车停在街对面。他看见一对情侣在忘情拥抱,但是男人的头被女人的脑袋挡住了,所以没法辨认那到底是维亚内洛呢,还是别的哪个已婚男人在偷情。
他朝左边那条街望去,打量排在它两边的房屋。大约在这段路的二分之一的地方,一台电视机灰暗的荧光从一幢房子底楼的窗户里透出来,其余的窗户都是一片黑暗。里韦尔和阿尔韦斯会呆在其中两幢房子的窗口,可布鲁内蒂却不想朝他们的方向看,生怕他们会把这种举动当成某种暗示,忙不迭地赶来援助他。
他拐进了这条街,在街道右侧寻找一辆浅蓝色的潘德牌轿车。一路走到街尾,他始终没看到一辆具备这种特征的车,便转过身,折回来。一无所获。他注意到,在街角上有个巨大的垃圾箱。他又一次联想起自己曾见过的法尔科内法官的汽车那所剩无几的残骸的照片,便穿过马路来到街道的另一侧。一辆汽车从环形交叉处开过来,拐进了这条路,然后放慢速度,朝布鲁内蒂的方向驶过来。他往后一缩,躲到两辆停着的汽车中间,好让这两辆车替自己挡一挡。可是,那辆汽车却从他身边驶过,开进了停车常司机下车,上锁,走进车站隧道便不见了。
十分钟以后,布鲁内蒂沿着同一条街又走了一遍。这次他逐一看了看每辆停着的汽车车内的情况。一辆汽车的后座底板上有一条毯子,一想到哪怕是在车外,在这片开阔地里也已经是够热的了,布鲁内蒂的心里便对躲在毯子下面的那位涌起一阵同情。
又过了半小时,在最后几分钟,布鲁内蒂终于确定克雷斯波是不会出现了。于是他回到十字路口,向左转,朝一辆车走去——车内前座上,那一对还在忙着变换亲热的姿势呢。走到车跟前,布鲁内蒂用指关节敲敲车盖,维亚内洛费力地从涨红着脸的玛丽亚·纳迪警官身边离开,下了车。
“一无所获。”布鲁内蒂说,低头看着手表。“快两点了。”
“那好吧。”维亚内洛说,他的失望溢于言表。“咱们回去吧。”他把脑袋一缩,钻进汽车,对女警官说:“给里韦雷和阿尔维斯打电话,告诉他们跟我们回去。”
“那车里的人怎么办?”布鲁内蒂问。
“里韦雷和阿尔维斯是跟他一起开车过来的。他们俩会从屋里出来,在那辆车上碰头,三个人一起开走。”
车内,纳迪警官通过无线电话告诉另两位警官,没什么人出现,现在大家准备回威尼斯去。她抬头看看维亚内洛。“好了,巡佐。他们几分钟以后就会出来了。”她一边说,一边下了车,把后座门打开。
“不用,就坐在那儿吧。”布鲁内蒂说,“让我坐在后面。”
“没关系的,警长。”她说,羞涩地一笑,接着又说,“再说,我希望能有机会跟巡佐拉开点距离。”她钻进车里,关上车门。
在车顶上方,布鲁内蒂和维亚内洛交换了一下眼神。维亚内洛尴尬地笑了笑。他们上了车。维亚内洛向前一探身,转动钥匙打开锁。引擎被重新启动,一只小蜂鸣器响了起来。
“那是什么?”布鲁内蒂问。对于布鲁内蒂,对于大多数威尼斯人来说,汽车是陌生的领地。
“座椅安全带警告。”维亚内洛说,把自己的安全带拉下来围在胸前,系在变速杆上。
布鲁内蒂什么也没干。蜂鸣器响个不停。
“你就不能把那玩意儿关掉吗,维亚内洛?”
“你把安全带系上,它就会自动关闭的。”
布鲁内蒂嘀咕了几句,说不喜欢让机器来指挥他干这干那,但他还是系上了安全带。接着,他又咕哝了几句,说这比维亚内洛那,一套保护生态的胡说八道还让人受不了。维亚内洛假装没听见,把汽车发动起来,从街沿开走。开到路尾,他们停了几分钟,等着另一辆车在他们后面开动起来。
里韦雷警官手握方向盘,阿尔维斯坐在他身边,布鲁内蒂转身向他们示意时,看见了后座上的第三个人影,脑袋靠在椅背上。
此时此刻,街道上其实空无一人,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通往利贝塔桥的公路。
“照你看,这是怎么回事?”维亚内洛问。
“我本来以为是摆好了架势来威胁我的,可是,也许我错了,也许克雷斯波真的想见我。”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明天去见他,问问今晚他怎么会没来。”
他们驶上了桥,看到前面城市的灯火。两边,平缓的黑色水流向前延伸。在左侧的水面上,零星点缀着远处穆拉诺岛和布拉诺岛上的灯光。维亚内洛加速行驶,盼着能快点开到停车场,然后回家。他们都感到又疲倦,又失望。第二辆车,原先是紧跟在他们后面的,突然窜出来,驶上中心线。里韦雷加速超过了他们,阿尔维斯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挥挥手。
看到他们俩,纳迪警官往前一探身,把一只手搁在维亚内洛肩上,开始说话。“巡佐——”她刚开口就突然停住了,双眼猛然瞥到了后视镜,看见镜中一对炫目的车灯骤然消失了。她搁在他肩上的手指猛然攥紧,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小心”,他们身后的一辆汽车就已经向左急转,往前猛冲开到了他们前头,接着又故意撞上了他们左前方的挡泥板。
这一撞的冲击力把他们的车甩到了右侧,猛然撞上了桥边的护栏。
维亚内洛把方向盘往左转,可他的反应太慢了,车尾已经向外侧转到了左边,使得整部车都横到了马路当中。此时,另一辆从后面发疯般疾驶而来的汽车切人了他们的右道,在车与护栏之间滑过。这样一来,他们的车与右侧护栏之间的空隙拉大,车尾撞到了左侧的护栏,接着车又转了另外半圈,最后停在路中央,车头冲着梅斯特雷。
布鲁内蒂头晕目眩,感觉不出自己是不是疼痛。他透过摔得粉碎的挡风玻璃,只见一道道炫目的车头灯折射光朝他们逼近。右侧有一道光“刷”地扫过,接着又是另一道。他转向左边,看见维亚内洛身体往前扑在安全带上。布鲁内蒂伸下手去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在座椅上转了个方向,一把按住维亚内洛的肩膀。“洛伦佐,你没事吧?”
巡佐睁开双眼,转过身对着布鲁内蒂。“我想是的。”布鲁内蒂弯下腰替他把安全带松开,而维亚内洛始终直挺挺地坐着没动。
“行了。”布鲁内蒂说,伸手去摸自己这边的车门。“快下车,否则又会有疯子来撞我们。”透过残存的挡风玻璃,他指了指不断从梅斯特雷方向涌来的灯流。
“我打电话给里韦雷。”维亚内洛说,身体往前倾,去拿无线电话。
“别打了。已经有车过去了,他们会把这事报告罗马广场上的巡警的。”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他听见大桥另一头传来第一声警铃的呜咽,然后看见不停闪烁的蓝色车灯,巡警正沿着大桥飞速地逆向朝他们驶来。
布鲁内蒂下了车,弯腰打开后门。初级警官玛丽亚·纳迪躺在汽车后座上,颈部扭曲成了一个离奇而反常的角度。
第二十章
事故的结局可想而知,让人痛苦不堪。两个人都没注意撞他们的是什么样的车,连颜色和大小都想不起来。不过可以断定,能有力气把他们挤到边上,一定是辆大家伙。别的车跟他们的距离都没有近到足以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也可能,就算是看清了,也没有一个人向警察报告。显然这辆车在撞了他们以后,停都没停便开进了罗马广场,一转头,又飞速往回开,在巡警还没接到警报以前便已经过桥回到了陆地上。
纳迪警官当场就被宣告已经死亡。她的尸体被送往公民医院验尸。从她的脑袋扭成的那个角度来看,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验尸仅仅是去证实一下而已。
“她只有二十三岁。”维亚内洛说,避开布鲁内蒂的目光。“他们结婚刚六个月。她丈夫外出进修一门什么电脑培训课程。在车里,她滔滔不绝的就是这些事,说她是多么等不及弗兰科回家。她有多么想念他。我们就这样坐了一小时。面对面。她只是一直在谈她的弗兰科。她还是个孩子埃”布鲁内蒂找不出话来说。
“如果我事先让她系上安全带,她现在还活着。”
“洛伦佐,别说了。”布鲁内蒂说,声音嘶哑,却并不带着怒气。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警察局里,坐在维亚内洛的办公室里等着事故报告打印出来,好在上面签字,然后再回家。“这一整晚,咱们都可以这样没完没了地自责下去。我不该去见克雷斯波。我早该看出这太容易了,在梅斯特雷安然无事时就该怀疑其中有诈。再往下,咱们就得说,咱们应该乘着一辆装甲车回来。”
维亚内洛坐在桌边,视线越过布鲁内蒂。在他额头左侧有一大块肿了起来,肿块附近的皮肤都在泛青。“可我们做了我们做的事,或者说我们没有做我们没做的事,而她终究是死了。”维亚内洛呆呆地说。
布鲁内蒂身体前倾,碰了碰对方的手臂。“洛伦佐,杀害她的不是我们,是车里的那些人或者那个人干的。除了尽力把他们找到,我们别无他法。”
“那也帮不了玛丽亚,是不是?”维亚内洛苦涩地说。
“如今普天之下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帮助玛丽亚了,洛伦佐。这一点我们都知道。可是我要找到那辆车里的人,我要找到幕后主使者。”
维亚内络点点头,但并没有说什么。“她丈夫怎么办?”
维亚内洛问。
“他怎么啦?”布鲁内蒂问。
“你会打电话给他吗?”维亚内洛的嗓音里透出某种情绪,但绝非好奇心。“我做不到。”
“他在哪儿?”布鲁内蒂问。
“在米兰的帝国饭店里。”
布鲁内蒂点点头:“我会在上午给他打电话。现在没必要给他打,那只会增加他痛苦的时间。”
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官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记录他们两人陈述的原件以及两份复印件。两个人都耐着性子坐着把打印稿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分别在原件和复印件上签完名,递还给警官。那人走了以后,布鲁内蒂站起身,说:“我觉得该回家了,洛伦佐。四点都过了。你有没有给纳迪娅打过电话?”
维亚内洛点点头。一小时前,他就从警察局里给妻子打过电话。“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工作。她父亲是个警察,于是有人替她牵了线,她便得到了这份工作。你知道她真正想干的是什么吗,警长?”
“这个话题我不想谈了,洛伦佐。”
“你知道她真正想干的是什么吗?”
“洛伦佐。”布鲁内蒂轻声说,警告他。
“她想当个小学教师,可是她明白如今找不到工作,便加入了警队。”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慢慢走下台阶,穿过走廊,朝那扇双开门走去。穿一身制服的值班警官、看到布鲁内蒂,敬了一个礼。两人走到了门外。从运河上,从圣洛伦佐广场的树上,传来了鸟群震耳欲聋的合唱,它们正在召唤清晨的曙光。此刻,已不再是一片漆黑的夜色了,然而眼下也只是微微露出了一抹晨曦,把一片囫囵混饨、深不可测的天地变成了一个蕴含着无限可能的世界。
他们站在运河边,举目向那些树木望去,耳朵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