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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到达警察局时,他惊讶地发现,帕塔昨天在动身去米兰之前居然已经抽出时间来向指令法官申请了一道法庭指令,凭着这个他们就能得到“道德联盟”和维罗纳银行的案卷了。不仅如此,上午指令已经下达到了这两家机构,它们各自的主管人员已经保证过会服从。两家机构坚持要花一些时间准备必要的文件,他们都说不准究竟要花多长时间。
到十一点为止,还是没有帕塔的消息。那天上午,在警察局里工作的人大多都买了一张报纸,可没有一张提及布拉斯卡被捕。对于布鲁内蒂和其他职员来说,这事儿不足为怪,但是这样一来却大大增加了大家想知道副局长昨晚米兰之行的结局的渴望,更不用说由此产生的种种猜测了。所有这些布鲁内蒂都不为所动。他只顾着给财政警署打电话,询问他们有没有批准暂借人员来核查银行及联盟案卷的请求。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获悉那位指令法官,卢卡·贝内代蒂,已经打过电话,提议文件一旦齐备,就由财政警署来核查。
维亚内洛在午饭快要开始之前走进了布鲁内蒂的办公室。他肯定是来汇报文件尚未到达,或者更有可能是汇报银行和联盟突然都发现了某个公务程序上的障碍,因此文件的提交将被延迟,兴许是无限期的。
“早上好,警长。”维亚内洛一边说,一边进来。
布鲁内蒂从桌上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来看了看,问道:“什么事,巡佐?”
“我这儿有个人想跟你谈谈。”
“谁?”布鲁内蒂问,放下笔,搁在面前的文件上。
“路易吉·拉蒂教授和他的太太。”维亚内洛答道,除了简简单单的一句“从米兰来”,他再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请允许我问一下,教授和他的太太是什么人?”
“他们是联盟管理的那些公寓的一家房客,住的时间刚刚超过两年。”
“说下去,维亚内洛。”布鲁内蒂说,来了兴致。
“教授的公寓在我那部分名单上,所以今天上午我去找他谈。我问他这套公寓是怎么弄来的,他说联盟的决定是秘而不宣的。我问他是怎么付房租的,他解释说自己每月把二十二万里拉汇入联盟在维罗纳银行的账户。我问他能否看看他的收据,可他说收据他是从不保存的。”
“真的吗?”布鲁内蒂问,兴趣更浓了。因为谁都难以预料某些政府机构什么时候会断定一张账单没有付清,一次税款没有缴纳,一份文件没有签发,所以,意大利人不会丢弃任何正式公文,那至少可以证明某笔款项已经支付过了。
事实上,布鲁内蒂和保拉就有整整两抽屉过去十年内的公用事业账单,还有至少三盒各种各样的文件塞在阁楼上。一个宣称自己把房租收据丢掉的人,这种举动不是出于极度疯狂就是在说谎。“教授的公寓在哪里?”
“在扎泰拉,面对朱代卡运河。”维亚内洛说,他指的是城里最让人向往的地区之一。接着他又说:“我敢说,公寓里有六间房,但我只看到了门厅。”
“二十二万里拉?”布鲁内蒂问,心想,上个月拉菲买“森林”牌皮鞋就花了这些钱。
“对,长官。”维亚内洛说。
“那么,为什么不让教授和他太太进来呢,巡佐?顺便问一句,这位教授是什么教授?”
“我想什么也不是,长官。”
“我明白了。”布鲁内蒂说,把笔套在钢笔上重新拧好。
维亚内洛走到门口,打开门,又往回挪了一步,让拉蒂教授夫妇走进办公室来。
拉蒂教授可能五十出头,但他却在尽最大努力隐瞒这个事实。他的这种企图得到了一位理发师的帮助,把他的头发剪得紧贴头皮,使原本的灰白色很容易错看成茶褐色。一件范思哲牌鸽灰色丝绸西装使他显得愈发年轻,同样达到这种效果的还有那件开着领口的紫红色丝绸衬衫。他的鞋——他没穿袜子——和衬衫的颜色相同,是用镶拼皮料制成的,这种鞋只有韦内塔商店才会出售。肯定是有人警告过他额下的皮肤有下垂的趋势,所以他戴上了一个白色丝绸领结,把他的下巴人为地抬高,似乎是为了弥补哪位粗心的配镜师把他的双光眼镜片装错了地方。
如果说这位教授是在同自己的年龄进行适可而止的抗衡的话,那么,他的太太则热衷于公然向岁月宣战。她头发的颜色与她丈夫的衬衫惊人地相似,她脸上的肌肉毫不松弛,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因为青春的朝气,就只能归功于外科医师的手术技艺了。她长得瘦骨嶙峋,穿一款白色亚麻套装,上衣敞开着,好展示出那件翠绿色丝绸衬衫。看见他们俩,布鲁内蒂弄不明白他们如何在这种大热天里到处走动却依然看上去神采奕奕,清凉宜人。他们身上最清凉宜人的部分就是他们的眼睛了。
“你想找我谈,教授?”布鲁内蒂问,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并没有握手的意思。
“对,没错。”拉蒂说,示意他的妻子坐在布鲁内蒂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然后上前,自说自话地又拉了一张靠在墙边的椅子。等到他们俩都坐舒坦了,他接着说:“我是来告诉你,我有多么讨厌警察侵犯我家里的隐私。不仅如此,我还想投诉有人含沙射影。”拉蒂就像许多米兰人一样,说话的时候把所有的“r’s”音统统吃掉。这种发育总让布鲁内蒂想起那类体形比较窈窕的女演员。
“那是些怎样的含沙射影,教授?”布鲁内蒂问,坐回到椅子上,示意维亚内洛呆着别动,就呆在屋里。
“说什么我的租房问题有某些不正当的地方。”
布鲁内蒂朝对面的维亚内洛瞥了一眼,发现巡佐正在盯着天花板瞧。看来此人不仅有米兰口音,还喜欢夸大其辞。
“是什么使你相信有人含沙射影,教授?”布鲁内蒂问。
“呶,你们警察;习进我的公寓,强令我出示房租收据,还能为了什么?”教授在说话的时候,他太太的双眼就在办公室里溜来溜去。
“‘闯’,教授?”布鲁内蒂以一种亲切随意的口气问道,“‘强令’?”接着,又问维亚内洛,“巡佐,你是怎么进入教授——”他顿了一下,“所租用的房屋的?”
“是仆人让我进去的,长官。”
“那你跟让你进去的那个仆人说了些什么,巡佐?”
“我说,我想跟拉蒂教授谈谈。”
“我明白了。”布鲁内蒂说,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拉蒂身上。“那么他是如何‘强令’的,教授?”
“你的巡佐要看我的房租收据,好像我会把这种东西留在身边似的。”
“你没有保留收据的习惯吗,教授?”
拉蒂的一只手挥了挥。他妻子带着一种矫揉造作的惊奇看了布鲁内蒂一眼,似乎在暗示,把这么小一笔钱的单据留下来要浪费多少时间呀。
“那如果房主说你没付房租,你该怎么办呢?你将出示什么凭证呢?”布鲁内蒂问。
这一次,拉蒂的手势是想否认有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而他妻子的眼神则是想暗示,根本就不会有人想到要对他丈夫所说的话质疑。
“你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付房租的,教授?”
“我不明白这跟警察有什么关系?”拉蒂含着敌意说,“我可不习惯受到这种待遇。”
“什么样的待遇,教授?”布鲁内蒂怀着真正的好奇问道。
“像对待嫌疑犯一样。”
“以前有没有别的警察像对嫌疑犯一样对待过你,并且使你对个中滋味了如指掌?”
拉蒂几乎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他朝他妻子扫了一眼。“我没有必要忍受下去了。我的一个朋友是市政顾问。”
他妻子用一只手做了一个小动作,于是他又慢慢坐了下去。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付房租的,拉蒂教授?”
拉蒂直视着布鲁内蒂。“我把房租存入维罗纳银行。”
“在圣·巴尔托洛梅奥广场?”
“对。”
“房租有多少,教授?”
“没多少钱。”教授说,对这个数目不屑一顾。
“数目是二十二万里拉吗?”
“对。”
布鲁内蒂点点头。“那么,这套公寓有多少平方米?”
说到这里,拉蒂太太插了进来,仿佛她已经再也没有能力忍受这种愚蠢了。“我们不清楚。反正我们够用了。”
布鲁内蒂把那份记录着联盟托管的公寓名单往他面前一送,翻到第三页,手指着名单数下去,一直点到拉蒂的名字为止。“我想,是三百一十二平方米。六间房。对,我想对大多数需求者来说是够用了。”
拉蒂太太马上接口:“那是什么意思?”
布鲁内蒂平静地看着她。“就是我说的这些,太太,没其他意思。我说六间房对两个人来说应该足够了——你们只有两个人,是不是?”
“还有那个仆人。”她答道。
“那么,三个人,”布鲁内蒂同意,“还是够用的。”他从她身边转开,表情依然如故,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她丈夫身上。“你们是怎么弄到一套联盟名下的公寓的,教授?”
“那很简单。”拉蒂说,不过布鲁内蒂觉得他已经开始咆哮了。“我按照正常方式申请,然后就拿到了。”
“你是向谁申请的?”
“当然是向‘道德联盟’申请。”
“那你怎么碰巧知道了联盟有房子出租呢?”
“城里人人都知道,不是吗,警长?”
“即使现在不是这样,以后也很快就会尽人皆知的,教授。”
拉蒂夫妇都没接茬,但拉蒂太太飞快地扫了丈夫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布鲁内蒂身上。
“你们记得有哪个人专门跟你们说起公寓的事吗?”
两个人都马上回答:“没有。”
布鲁内蒂没有克制,任凭自己露出了那种最冷酷的笑容。“你们看上去对这一点很有把握。”他在名单上的这些名字上随意画了一道波纹线。“为了得到这套公寓,你们有没有跟人面谈过?”
“没有,”拉蒂说,“我们填完书面文件,就寄出去了。后来我们被告知,已经选中了我们。”
“你们是收到一封信,还是一个电话?”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拉蒂说。他又转过脸来向妻子求证,她也摇了摇头。
“你们已经在这套公寓里住了两年了?”
拉蒂点头。
“房租收据你们一张也没留下?”
这一次他妻子摇了摇头。
“告诉我,教授,每年你在公寓里住多长时间?”
他想了一会儿。“我们每年来过四旬斋前的狂欢节。”
他妻子用了一声坚定的“没错”完成了他的句子。
她丈夫接着说:“我们九月份会来,有时也会来过圣诞节。”
他的妻子插进来,补充说:“当然,一年里其余的时间我们会不定期地在周末时候来。”
“当然,”布鲁内蒂重复了一遍,“那仆人呢?”
“我们把她从米兰带过来。”
“当然。”布鲁内蒂点点头,在他面前的那张纸上又加了一道波纹线。
“我能不能问问你,教授,你熟不熟悉联盟的宗旨?他们的目标?”
“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改善道德风尚。”教授答道。他那声调里的意思是说,这一套东西是多多益善的。
“哦,对。”布鲁内蒂说,又问,“不过除此之外,对于它出租公寓的目标呢?”
这回,拉蒂朝他太太瞥了一眼。“我想他们的目的是试图把公寓租给那些他们认为值得出租的人。”
布鲁内蒂接着说:“既然知道这一点,教授,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