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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她脚上脏兮兮的布袜,阿羽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朝她扬扬下巴:“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衣服什么的都在里面,尺寸应该差不多,看中哪件就穿,一会儿会有人送食物来给你。我叫人给你烧水洗个澡。”
莲见道谢,却还是站在门口,不愿进去。阿羽知道她在想什么,哼笑一声,念叨着“原来野丫头也还知道一点矜持”之类的话,却也没有立刻离去的意思,只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莲见分了一半心思和他闲聊,另外一半则飞快理着今天一整天的事儿。
她一开始就猜这少年身世不凡,此时一看这宅邸,只怕出身犹在她之上,那么,这整个事情可质疑的地方就太多了。
这样守卫森严的世族别院,阿羽可以自由带陌生人出入,他就算不是这宅邸的主子,也身份尊贵,于是,问题就来了。这样世族,在如此深山,又保护得如此森严,阿羽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但是,这样乱的世道,如果是对家族很重要的人,为什么又会放到这么危险的山里?
从大方面看是这样,从小处看也是,比如整个宅院里所有人都对阿羽毕恭毕敬,但是看他进出随意,这次一身是血,又带了自己回来,侍从连问都不问,就像是他生死毫不重要,处处矛盾,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念及此,她抬眼看去,少年哼笑:“安心住着吧,你不会半夜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荒郊野外,然后身边有个狐狸洞或者坟什么的。”说完这句,他像是洞察了莲见的心思一般,又说:“放心,我要是在山里杀人越货,犯不着摆这么大的排场,把你捡回来,只是因为我太无聊了而已,想找个年纪差不多又不至于太没意思的人陪陪我。”
怎么说呢?他确实是看上就非常寂寞的孩子。
莲见没有追问下去,她歪头想了一想,对阿羽说:“那可能你要失望了,我这个人可无趣了。”
这个不是自谦,而是旁的人对她的意见。
燕家的继承人,容貌秀丽,剑术高超,从容淡定,却从来不是一个有趣的人。
听到这句话,阿羽哈了一声,围着她绕了两圈,笑眯眯地逼近她,那双傲慢而美丽的眼睛忽然就离她很近。
然后,少年微笑,唇边的弧度模模糊糊,没了一贯的傲慢,反而有一点孩子气的任性可爱:“我一直认为,会说出自己无趣的人,才是真有趣。”
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失望。她用眼神这么说。
阿羽笑吟吟地看着莲见:“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院子,这个院子你可以自由活动,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莲见没有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必须要答应我,今晚你无论听到了什么,都不可以进入我的那个院子。”
“进入之后会发生什么?发现隔壁是狐狸洞?”不动声色地拿少年的话来反击。
阿羽只是看她,然后,微笑。
那本应只是一个清淡的微笑,但不知怎的,这一刹那,却陡然有了一种妖冶诡秘的味道。
少年慢慢向她倾身,微热的气息喷薄上她的耳垂,潮湿而带着一种艳丽的戾气。
“不,那里只有鬼,会杀人的恶鬼。”
莲见稍稍向后,离开他气息的范围,轻声道:“哦?”
当时夜空如墨,是一种恹恹的黑。而月光是青白色的,犹如死去的女人的皮肤,有极淡的夜雾流淌,拂过的时候,皮肤有微微的湿润瘙痒。仿佛被怪物细小的爪子轻轻抓过。
忽然有夜风凉凉地拂了进来,莲见额前的发丝垂落,阿羽伸出手来,漂亮的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她的乱发,温柔拢起。阿羽笑了起来。
他说:“是真的,莲见,这里有恶鬼。”
少年的声音森然不祥,却又轻柔得像是什么碰了就会枯败的花正在徐徐绽放:“但是,你若伤害了恶鬼,我就杀了你。”
他是认真的。
莲见长长的睫毛在半合的清澈眼眸里投下了一线微微的阴影,但是不知怎的,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这样一垂眼,就忽然带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娴静清丽,让看着她的少年刹那恍惚。
再度抬头,她琉璃色的眼映着少年奢华美貌:“我答应你,无论如何,绝不妄离此地,即便有大火烧灼,此身殒命。”
少年明显被她如此严肃的态度给窘到了。
“我觉得,要是真着了火,你还是跑吧……”他想了半天,最终面对正襟危坐的少女,憋出了这么一句。
这么说呢,说出这句话的阿羽,真是可爱。
莲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之前各种诡秘气氛不翼而飞。少年气闷地抓抓头,看她笑起来的可爱样子,眨眨眼,终于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然从隔壁院子传来了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
那是女人的惨叫!
莲见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起旁边的长剑,正要冲出去的时候,却被阿羽伸手拦住。
少年伸出的手在月光下显现出一种白接骨木花一般尖锐的优雅。
他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拦住莲见,整理了衣服,慢慢走去。
临走前,他对她说:哪,你看,恶鬼出来了哟,莲见。
阿羽走后,下了整整一夜的雨,而莲见做着奇怪的梦,也是整整一夜。
毫无逻辑,毫无关联,一个又一个场景拼凑而成的梦境,让莲见在梦里都有一种自己正在发烧的错觉。
然后,当最后一个荒诞的梦境渐渐散去的时候,她睁眼,天还没亮。
莲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热的迹象,就爬了起来。
答应过阿羽在天亮之前不走出这个房间,整理好行李,她就坐在原地,擦拭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剑和匕首。擦好放下,再无事可做,她看向一旁没有打开的包袱,拿起,似乎想打开,最终却还是放下了。
莲见安静地等着,她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与晨光同至。
片刻之后,门扉洞开,那个有着奢华美貌的少年依旧披着一件女衣走了进来。
“要走了?”看着莲见准备妥当,阿羽问了一声。她点点头,少年也点点头,向外走去。
少年带路,带她抄近路,莲见没有推辞,还是那个侧门,他带她悄悄溜了出去。昨天初入这宅邸时的疑惑又泛了上来,真是奇怪。莲见想,不过,这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到了地方,自然分手,这么大的国家,再有交集,几无可能。
那么,分手的时候,还是该和阿羽说一声谢谢吧,莲见模模糊糊地想着。却没有细想,这三年游历,也曾与人同舟共济,她与别人,却从未想过日后是否相见这样的事情。
奉山到永安京的必经之路是松木桥。当阿羽领着她在山里七拐八拐到了松木桥的时候,两个人的眉毛都皱了起来。
桥没了,被暴涨的山涧水彻底冲没了。
阿羽显然也没料到,他发了一会儿愣,看向莲见:“我……”
“也没有想到桥会冲垮是吧?”莲见平静地接了他的下半句。阿羽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着她,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带点赌气的味道一般,掉头就朝回走。
忽然,不知道怎的就有了一点儿十五岁少女小得意的莲见没说话,跟在他身后,向回走。
这回莲见熟门熟路地跟着阿羽回到宅邸,沉羽道:“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松木桥要么半个月之后能修好,要么半个月之后山涧水退了能趟过去。”
“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要等至少半个月,对吧?”
“是我带你来的,害你不能离开,你放心,我会负起责任,不会在桥修好之前把你赶出去的。”
阿羽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有些别扭的样子,莲见却不知怎的,忽然有了想笑的冲动,但是她生性沉稳,笑意在她脸上的表现仅仅是唇角微微一抬。
“阿羽。”
“嗯?”
“高兴有个人陪的话,不用这么别扭的表示也可以。”
说完这句,莲见几乎是有些期待少年的反击。哪知阿羽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大方地笑了起来:“没错,我是很高兴有人陪,喏,现在说出来了。”
说不出话的,反而是莲见。
但是,并不觉得不高兴。
毕竟这是三年里,第一次以十五岁孩子的身份,跟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这样说话。
说完这句,阿羽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之前,回头,微笑着警告:“还是老样子,晚上不可以到我的院子里,不然,会有恶鬼。”
“就算这房子着火我也不会出去。”莲见的答案,也是一样。
然后不知怎的,阿羽脸上就浮现了一点很奇妙的温和的微笑。
除去晚上不能出去这条,在阿羽家的暂住非常愉快。
能睡在干净的床榻上,卧具没有发霉,房间里不会有老鼠在跑,食物也没有混着稗子,莲见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
何况,还有阿羽。
每个白天,少年都会来找她玩耍。
两个一样大的孩子,在森林里抓兔子,去河边捕野鸭,从厨房偷了盐巴和香葱,烤来吃掉,完全不像十五岁的少年和少女,反而像是乡下不懂事的顽童一样,这些事情,阿羽做得比莲见兴致勃勃得多。
这个经常披着女衣跑来找她,拥有高超剑术,住在深山的大宅里,被众多侍者包围的神秘少年,其实如同孩子一样单纯,也如孩子一样寂寞。
有人肯陪在他身边,即便是躺在河边的青草上看云彩在天空变换形状,也是有趣的事情。
阿羽从来不主动问她什么,但是莲见偶尔提到自己旅行中的见闻时,他总是听得非常仔细,每次看到他那个样子,莲见就下意识地多讲一些,只觉得被他以那样笔直专注的眼神注视,是很愉快的一件事。
半个月后,从侍从那里听到了松木桥修好的消息,莲见知道,明天一早,自己就要离开了。
阿羽也听到了,在侍从走后,阿羽沉默了片刻,问了她一个问题。
“莲见,你为什么要出来旅行?”
是的,为什么呢?
在三年不间断的旅行中,她也曾无数次拷问过自己。
答案其实一开始旅行之前就有了。正是她对祖父说过的那一番话。
变强,用自己的眼睛丈量这个天下,然后,结交那些潜伏的还没有露出峥嵘头角的人,让这些人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成为自己的助力——这是她当年离家的时候给祖父的答案。
她也这么回答了阿羽,阿羽继续发问:“那之后呢?”
那之后呢?那之后的答案,并不适合在此时说出。
天下而已。
她的父亲就是这样,为了别人的天下,牺牲而死。
那么,燕氏已经付出了代价,就没有不收获的道理。
这是祖父从小告诉她的,也是她告诉自己的。
但是,这不是现在可以说出来的真相。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阿羽哼笑,也没有再追问。
最后,他看了一眼黄昏那血红色的夕阳附近一圈圈翻卷的云朵,说:“莲见,你最好明天早点上路,不然下雨就惨了。”
第二天一早,莲见就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有人送来了食物,这是一个暗示,即代表她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平常这个时候他要么代替侍女端食物给他,要么就和侍女一起来,但是,今天阿羽没有来。
莲见吃完早餐,就继续等了下来。
想见他,在这奉山里的最后一天。
因为,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了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等到了中午,于是莲见知道,阿羽不会来了。
也许只是因为那个寂寞又骄傲的少年不愿意和她说再见吧。
她慢慢站起来,小心系好腰上的长剑。
就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