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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不是还有沉谧吗?
这句话燕莲华却没说,只是微笑着含在了唇间。
沉谧不为任何势力服务,他只为自己的家族和王朝服务。
如果说莲见、陆鹤夜和原纤映的最终目的都是霸权,那么沉谧的目的则是确保平衡目前的这些势力,然后,在这样的夹缝里,培养出王权。
所以,他现在是一个暂时公正的仲裁人。
结果正如燕莲华所预料的,在这条打击陆鹤夜的律令颁布之后,沉谧便几乎是立刻就去拜访了原纤映,从明光殿退出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鹤夜在京都的宅邸,当日夜间,又陪着自己新婚的妻子入宫拜访纤映。
这个明显的斡旋人到底在两位权力者之间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八月五日,朝廷颁旨意,着莲音在兰台副令的虚衔上领北关镇守衔,重新落实了燕家在北关的势力,而同时,燕家对其他领地的申请,都被朝廷巧妙地抑制。
而就在同月,朝廷通过了另外一个任命——纤映的长子,时年六岁的丰王,被任命为了征东将军,领左近卫府将军,管辖近畿军卫事宜。
于是,六岁的丰王成了将军,那么,背后到底是何人行使权力,就不言而喻了。
对于丰王的任命,表面上看是对原纤映的回报,然而事实上,这个任命的背后,同时有着原纤映和沉谧以及燕莲华这样三重阴影。
这个联盟的力量是巨大的,催生这个联盟的理由复杂而吊诡。
燕莲华需要依靠这个联盟来加强燕家对北关的统摄,而纤映则需要燕氏与陆鹤夜的力量相互制衡,至于沉谧吗,他需要以此来遏抑三方的力量。
“呀呀,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们三方都一起轰隆隆地被埋在奉山下面哪。”
笑眯眯毫不在意地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时候,沉谧正在弟弟宅邸,此时天气恰好,赏花最宜,他便搬了张榻在亭子里放着,自己躺上去,衣襟微乱,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酒杯,清闲惬意,漆黑的长发柔软地从肩头披泻而下,若即若离地碰触着光洁的板桥。
沉羽靠坐在亭栏上,正给他手里的杯子斟酒。
听了兄长的话,沉羽没有说话。沉谧瞥他一眼,轻轻一笑:“好吧好吧,会留下你那个小情人儿。”
沉羽只挑了挑眉,哼笑一声。
沉谧却慢慢地不笑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杯子,轻轻摇晃,于是倒映在酒面上的明月,便碎就千光。
“现在维持国家的这些力量啊,它们谁也不能过于强大,但是也不能让其中一方过于衰弱,给予一方力量,就要同时遏抑它,不然的话,这个国家就会立刻崩溃。”
兰台令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头轻轻地点向碟子。
“最先是陆鹤夜,然后是燕莲华,接着,是纤映。”这么说的时候,男人的面孔上噙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却寒冷如冰,“如果可能,祈祷结束的时候可以留给我一个小不点的皇子,希望我能有时间亲自培育出一代帝王。”
在九月之前,事情基本都在沉谧的预料和控制之内:燕氏的力量被局限在了北关,以他的军队和陆鹤夜的军队为主,对以上两地的包围也逐渐完成,然而,到了九月,忽然一切都脱出了他的预料。
陆鹤夜被解除骠骑大将军之职,获封太尉。
这个任命毫无预兆,在几乎所有官员都晕头转向的时候,燕莲华一乘软轿,施施然入宫,拜访原纤映。
一层御廉隔断,秀美的男子和美丽的女子浅笑晏晏,和歌唱答之间,燕莲华折了一枝山茶,托在扇上,款款递给了纤映,扇面雪白,只有燕莲华一笔有二王遗风的墨迹尚且淋漓。
上面是半阕古歌:汝之泣声非独一。
这一句的下一句是:其数多且繁。纤映默默在心里诵着,长长的袖子就矜持地掩住了嘴唇。
“那么,大人能给我什么呢?”她低低笑道,外面的青年也回以雍容一笑。
“肯定会比兰令给的要多哟。”
“呀呀,那我可以期待吗?”
“自然。”
那是温柔自信,然而又凌厉的,男人的声音。
于是纤映笑得越发愉快。燕莲华轻轻拍打了一下膝盖,微微倾侧了面孔:“您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哦?妾身怎么了?”
“如果您不是这么觉得的话,那么庄王也不至于赋闲啊。”
纤映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高深莫测地微微弯了一下唇角,声音娇弱柔软:“朝廷上的事情,妾身不知啊。”
于是,燕莲华再没有说话,低头致敬之后,退出。
回去之后,他对莲见说:“你看,如何,她的欲望无边无际,所以我才说,什么都不必做。”
十一月五日,朝廷发布命令,任命莲弦领右近卫府参领,负责护卫纤映所出的丰王。
诚如燕莲华的承诺,当纤映抛弃了沉谧这个合作者的时候,她从燕莲华那里获得了更多。
然而,也几乎是在同时,她遭受到了来自陆鹤夜毫不留情的报复。
这一年的十月,因为娘家阿附宁家,而被丈夫冷落多年的皇后于郁郁寡欢中撒手尘寰,丝毫不为她的死去悲痛的永顺帝,于两个月后,大顺元年的年底,册立了纤映所出的丰王为太子。这充分表示了永顺帝对于这个陪他共患难的女子,多么深重的爱恋。
他抛弃了年长而战功彪炳的陆鹤夜,执意选择了才刚刚六岁的丰王。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鹤夜正在位于京中王府的夜宴上品香。
品香的席位铺设在临水的钓台上,水远风闲,琉璃和金银制的香盒里盛放着产地成色不同的沉香,一一在公卿女官间传递而去,每个人品香之后吟诵古歌,以示自己的判断,最后以判断是否失误和吟诵的古歌是不是高雅妥帖来一决胜负。
信使到的时候,正是轮到陆鹤夜品香,容貌俊秀,一身冰色长衣下重叠的素色袖口轻轻掩住了白琉璃的香炉,只露出上面一点流光溢彩。
他看都没看焦躁不堪的信使,慢慢吟了一句古歌,声调绵长优雅,取了丝帕垫在香炉下面,放回去,才扫了一眼信使,旁边的幕僚立刻会意,对信使说道:“有任何事情,都待香会结束之后再说。”
“等不及了!有大事!”信使汗流浃背,幕僚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陆鹤夜,低低说了一句。
“天塌下来了,也待结束!”
信使终于匍匐退下。香会继续,到了天将微亮,才到了尾声,于丝竹踏歌声里,众人鱼贯退出,陆鹤夜有些疲惫地按了一下额角,饮了口水,等候多时的信使终于战战兢兢地到了板桥下,说,太子已立。
他本以为这位年轻的亲王会陡然大怒,哪知陆鹤夜只是云淡风轻地轻轻笑了一声,浅淡的眼睛在漆黑长睫掩映之下,赫然有了一种微妙的水波。
“对朝廷而言是大喜事,对我这个兄长来说,也是大喜事。”庄王低低笑道,轻轻转头,身旁脸上扣着笑面的青丘奉上一个果盘。陆鹤夜慵懒斜靠在榻上,手里扇子撑着下颌,他轻轻巧巧拈了一枚红果,在指尖玩赏,过了片刻,破颜一笑,连着指尖含入了果子,斜瞥一眼,侍从立刻命信使退下。
有风吹来,侍从放下了帘子,清晨薄色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陆鹤夜向后仰靠而去,毫不意外地落入了侍奉他的青丘的怀中。感觉那双苍白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按压着自己的额际一带,他困倦起来,幕僚的声音传来,仿佛远远的,隔着一层雾。
“请殿下示下此次事件。”
陆鹤夜轻轻笑了一声,手里的扇子徐徐展开,然后他松手,扇子落到了榻上。
“你说,婉容有几个儿子?”
幕僚立刻心领神会,叩拜而出,陆鹤夜感觉到身后慢慢一轻,他被人放在了榻上,轻笑着再睁开眼的时候,钓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由此,奠定了历史的走向。
大顺元年就这样风雨欲来地结束了,转过年来,就在喜气洋洋,大家欢度第一个和平新年的时候,东宫发生了惨事——刚刚年届七岁的丰王,忽染重病。
朝野上下大为震动。
永顺帝和纤映自不必说,陆鹤夜立刻召来神官,建立道场,为太子祈福。
这病来得古怪,任谁都束手无策,祈祷也全无效果,七岁的孩子坚持了半个月,终于在一月二十三日,永远地睡着了。
当时原纤映刚刚生产完不到二十天,爱子夭折,她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几乎死去,而永顺帝为了弥补爱子之夭折,立刻封了这还没满月的小小婴孩一个越王,看样子,这小东西再长大一点,就是当定太子了。
这场蹊跷的死亡,也自然成了宫廷之中私下良久的谈资。
没有人认为这个孩子是自然死亡,那么,谁是凶手?
根据传统的推断,这个孩子死亡之后最大的得利者是谁,谁就是凶手,但是问题来了,丰王死后,看皇帝意思的能接替他成为太子的,毫无疑问是他的弟弟越王。
纤映不可能傻到杀掉自己的长子好让幼子即位。
那么是陆鹤夜?更不可能了,他与其费力地去杀掉自己的弟弟,不如直接杀掉纤映比较有效果,杀了一个儿子,纤映还有其他的儿子,但是杀掉纤映,她的儿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剩下的最有动机的,便是燕家了。
因为现在纤映所出的越王年纪尚幼,离到足够立储的年纪还有几年,这种情况下,燕家的意见就非常重要,如果燕家在此时表示支持鹤夜或其他的皇子,皇帝也要考虑考虑。
而燕家大可以以这点来漫天要价。
“真麻烦,现在搞得全天下都认为太子是我们杀的了。”过年的时候刚刚大病过一场的燕莲华卧在帐子里,看着帐顶,悠悠然地吐出一口气。
莲弦当时正懒懒散散地在兄长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手里的书,莲见端正地坐在燕莲华榻边,手中端着一碗药,正轻轻搅凉一些,好喂给他吃。
莲见看他面色潮红,把碗递给莲弦,亲自去旁边的冰桶里取了块帕子,敷在他额上退烧。
看莲见没说话,燕莲华叹了口气,轻轻苦笑:“不是我干的。”
莲见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又把碗接过来,一口一口喂他喝了。
喝完了药,莲华费力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我只能说这招好,嫁祸得高明。”
“也不可能是沉谧做的。”莲见沉思了片刻,低声道。
“不用想了,就是陆鹤夜做的。”
“他这次的好处就是让燕氏与原婉容对立吗?”
“这样的好处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原婉容会于丧子之痛中,与我们敌对吗?”莲见慢慢地说,而燕莲华则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很难判断。”燕氏族长轻轻喟叹,咳嗽了一声。
因为高烧而有些模糊的视线里,莲见的面孔动摇了一下,燕莲华勉力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手:“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原婉容不会与我们敌对。”
燕莲华沉默了一下:“为什么这么判断?”
“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母亲。”莲见的声音清冷如流泉,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一身雪色神官袍服的女子向远处的虚空投去了一眼,手里水晶数珠轻轻拨过一粒。
原纤映从来不是一个母亲,所以孩子的性命对她的意义,等于贵重的货物。
对于好的商人而言,一个贵重的瓶子被打破了,该想到的并不是损失了多少钱,而是可以通过这个碎裂的瓶子获得什么。
那么儿子的死给予纤映的,便是一个绝好铲除政敌的机会。
不需要知道凶手是谁,她只需要知道,谁是目前对